第18章 (18)
的是陳七七所生……不怪你,這是命……”
“夫人,就算是那傻女人所生,也不一定是将軍的種!也有可能是她與別的男人野合得來,她不過是一個小寡婦,能有多幹淨呢?”花鈴擦幹了眼淚,恨恨地說:“就算跟将軍有關系,那陳七娘不過一屆山野村婦,她的瘋病都好些年了,她此刻連我都認不得了,生下來的孩子,只怕也是個癡傻兒!”
“花鈴,你不必安慰我了。”張喜奴走到門邊,仰望着無月的黑夜。
這暗夜,終有過去的時候,自己心裏的那片陰雲,卻永遠無法散去。
那個孩子的臉……
怎麽可能是與別的男人所生。
再說了,七七的性子,怎麽可能與別的男人……
她對三郎的情意,感天動地,當年不過是跟她說三郎戰死在沙場,她便傷心得失去了神智,最後得了癔症,按那孩子的年紀算,八九不離十。
“夫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孤刀說:“我一定會把事情辦好。”
“等等。”花鈴想起那孩子的臉,動了恻隐之心,瞪着孤刀說:“你還嫌麻煩惹得不夠多麽?全是因為你手腳不幹淨!我倒是覺得,此事不如就這樣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來這靈栖寺,是來給夫人求子來了,孤刀,你這是在給夫人造孽!”
“花鈴,你說七娘不認得你了?”張喜奴問。
“是呢。”花鈴說:“您在裏面,應該也聽到了,她就是瘋病犯了,六親不認,她看我的眼神,陌生得很。”
張喜奴陷入了沉思。
花鈴接着說:“我看那孩子,就不可能是将軍的。”
“為何如此篤定?”張喜奴問。
“夫人您想啊……”花鈴皺起眉頭,輕聲說:“她身邊的那個婢女,比孤刀還厲害,孤刀可是我們将軍府第一勇士!陳七七她一個寡婦,如何會有那樣一個婢女在身側?如何會有那番氣度?她還敢打我,您是沒看到,她看人的眼神,要吃人呢!她肯定是改嫁了!而且還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而且,今日午後,我去打聽過了,提起古塔禪寺住着的娘子,這寺裏的大師都諱莫如深,按他們的意思,那裏住的絕不是尋常人。”
她瞧瞧看張喜奴的臉色,停了下,接着說:“若是她早已經改嫁,哪怕這孩子是将軍的,她也不會再來認的,夫人大可放心。”
張喜奴細心想了想,對啊,憑着七娘的身段和樣貌,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寡婦,改嫁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将軍以為她死了,她以為将軍死了。
雙方這輩子也沒有機緣再見了。
“罷了。”她輕嘆道:“趕緊收拾東西,明日一早,我們便回京吧,此事絕不能再提。”
077初一的苦心
馬車恰好在颠簸的時候,陳素從夢中醒來。
“娘親,你終于醒了。”初一撲到她懷裏,像是一條剛出生的小狗,不停地蹭着她,“你睡得可真沉啊……阿芳姐不太會趕車,一直在颠,我都醒來好一會兒了……”
這是在馬車上。
陳素這才發覺,原來不是夢。
她坐起來,挑開車簾一看,晨曦喚醒了她的大腦,這是條羊腸小道,看着很偏僻,車輪帶起揚塵幾尺,幾乎看不清遠處的景色,只知道是山道。
劉大娘輕聲說:“醒了就好,先喝杯茶潤潤嗓子。”
陳素轉頭,接過劉大娘遞過來的茶。
茶碗裏的茶水搖搖晃晃,又要灑了,陳素趕緊喝了幾口。
她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說:“我怎麽睡得這樣死,連怎麽上車的也不記得?”
劉大娘捂嘴笑道:“許是昨日太累了,怎麽叫都叫不醒,是阿芳背你上車的呢。”
陳素皺眉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回林家村,快到了。”阿芳的聲音透過車簾傳進來。
“怎麽不走官道?”陳素問:“怎麽連夜就要走?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顯得很緊張,抓住了初一的手,因為此時此刻的場景,很像是在逃命。
劉大娘平靜地說:“嗯,是有些麻煩,昨夜你睡了之後,大師與我說,偷走初一的是當地的一夥山匪,我尋思着惹上這些亡命徒,總不是好事,當下便決定連夜離開靈栖寺,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當然不會。”陳素說:“原來是山賊啊,怪不得那麽猖狂,連小孩都敢偷,天知道他們能幹出什麽來。”
她喝完了碗裏的茶水,把碗捏在手心裏,不好意思道:“我怎麽有臉怪您呢,您處處為我着想的時候,我還在睡覺,真是太丢臉了。”
劉大娘笑得很開心,漂亮的眉眼彎彎的,裏頭泛出慈祥而溫柔的暖光。
陳素伸手點了一下初一的前額,責怪道:“都是你不懂事!為何無緣無故跟娘親置氣?你瞧,惹出那麽多事端來,脾氣那麽不好,山匪都看上你了,要把你抓上山培養成山大王呢!”
初一扁着嘴,抱着她說;“初一知道錯了,娘親莫要怪我了,我被那賊人抓住的時候,心裏頭想,初一這輩子都不跟娘親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惹娘親不高興了。”
陳素摟着他,輕聲問:“那你現在能告訴我,昨夜你到底在鬧什麽別扭?是在跟娘親生氣麽?是不是娘親做的不對?你說出來,娘親改正可好?”
“不不不。”初一連連搖頭,他眼裏挂着淚,委屈地說:“是初一不對,我輸了比試,沒能拿到銅錢,沒能給娘親買新鞋買新衣裳,初一可沒用了!”
聽他這樣一說,陳素心中五味雜陳。
酸澀中帶着甜絲絲的感動。
“你是為了給我買生辰禮,所以才那麽拼命地玩游戲了?”陳素抱着初一的小腦袋,低聲問道。
“嗯。”初一說:“娘親的鞋磨破了,衣裳也舊了,我只想贏了銅錢,就能給娘親買新的了,沒想到……原本我就要贏的,劉大娘偏偏那個時候來吓人……哎……”
劉大娘在一旁久久沒能出聲,既心疼又感動,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初一的頭,輕聲道:“好孩子……”
陳素抱緊了初一,輕輕拍着他的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福,原來就是這樣折磨人的麽。
非要歷經波折,最終才能嘗到幸福的滋味,偏巧這糖裏還夾着黃連。
“是娘親笨,不知道初一的苦心,還要懲罰你。娘親錯了,跟你道歉,初一原諒我可好?”她輕輕問道。
初一把頭悶在她懷裏,輕輕地搖頭,啞着嗓子說:“是初一笨,一個游戲都贏不了,沒能給娘親買生辰禮,初一是壞孩子,惹得娘親生氣,菩薩怪罪了,才派山匪來抓我,我知道錯了,今後再也不敢了。”
“傻瓜,生辰禮不重要。”陳素摸着他的後腦勺,由衷地說:“對娘親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比什麽禮物都珍貴。”
“在初一心裏,娘親是最好的。”初一說:“被那個山匪抓住的的時候,我真害怕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不會的。”陳素說:“不管是什麽匪,娘親都會去救你的。”
初一眼珠子濕漉漉的,如小鹿一般。
看他們母子二人相擁在一起,劉大娘偷偷轉過頭,擦拭着眼角的淚。
承載着濃重的深情,馬車終于駛入了林家村。
天地間全是金燦燦的朝陽,熱風從田野裏吹過來,帶來泥土的芬芳。
陳素覺得,這氣味,竟然有種家的感覺。
她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
田園生活,可真是治愈人心的猛藥。
在阿芳的盛情邀請下,陳素和初一決定留在劉大娘家吃了朝食再回去。
這一頓飯,由阿芳掌勺,她學了差不多半個月的廚藝,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陳素看着她端上一道道菜品,心中別提有多欣慰了。
衆人都幾乎是餓了一整天,飯菜端上來,只顧着狼吞虎咽。
劉大娘也吃了許多,聽說這是阿芳做的,她還有些不敢相信。
“聽到不是陳娘子做的,娘子不高興了吧?”阿芳把頭別過一邊,故作生氣狀。
“自然不是。”劉大娘放下筷子,優雅地擦拭嘴角,笑道:“你何時去偷學的手藝,我怎麽不知道?”
“娘子只說做的如何?”阿芳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劉大娘,“比起陳娘子做的,誰更好些?”
劉大娘笑而不語。
初一打了個飽嗝,吃飽喝足的他,搬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貌,驕傲道:“阿芳姐做的真好吃,比起京師的大廚還好,我覺着比宮裏的尚食局還要好,阿芳姐,你以後的夫君可有福啦,不過嘛……”
他話鋒一轉,一骨碌爬起來,先躲到柱子後面,再大聲說:“比起我娘親,差得可就遠啦……”
“好啊,你這個小刁嘴,吃得肚皮滾圓還敢這樣說,看我怎麽收拾你。”阿芳佯裝生氣,去抓初一,兩人在院裏互相追逐打鬧。
兩人的歡聲笑語,圍着那顆老桃樹,不斷地螺旋上升,化成了天上最好看的雲彩。
078是不是走了
在劉大娘家中,鬧到了正午時分,陳素知道,劉大娘向來有午歇的習慣,不便打擾,鄭重地感謝告辭之後,帶着初一回家。
母子二人行走在相間的小道,有說有笑。
推開院門,三郎搖着尾巴,興奮地撲了過來。
初一和三郎抱成了一團,仿佛已經分隔了半生。
“三郎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可吃飯了?阿呆有沒有喂你吃飯啊?”初一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在他心中,三郎就是家人,噓寒問暖,臉上還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離家一天一夜,陳素竟然也有些想家了。
初一忙上忙下,惦念着自己的小雞,惦念着那只傷了腿的小灰兔。
三郎搖着尾巴跟着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陳素倒是閑得很,将滿臉的灰塵洗淨,她走到水缸前,想要燒些水喝。
一大一小兩個水缸都見了底。
這個阿呆,連水都不打,真是懶過頭了。
“娘親,阿呆不在家呢。”初一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說。
陳素手裏拿着水瓢,轉頭望向阿呆的屋門。
是走了麽?
她再看看水缸,嘆了一聲,走了也好。
“初一,咱們去打泉水吧!”陳素拿出了兩個水桶,一個遞給初一,自己提着一個。
初一對于幹活,一向是很積極的,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接過了水桶抱着,悻悻地跟着陳素的腳步。
陳素時不時回望他,放慢了腳步,好讓他跟上自己。
“怎麽了?”她問:“是累了?”
肯定是累了,折騰了一整天,又經過一夜的颠簸,他只是個孩子啊。
陳素這樣想着,終于走到了接泉水的地方。
接了一些清冽可口的山泉水,遞給初一。
初一也不喝,低着頭,眼眶有些紅。
“怎麽了?”陳素接了滿滿的兩桶水,蹲下來,笑着說:“累了?娘親背着你走!”
初一搖搖頭,小臉上布滿了委屈。
他是個敏感而細膩的好孩子,陳素替他擦着汗,低聲說:“初一,娘親的瘋病已經好了,往後你有什麽心事,不用憋在心裏,都可以跟娘親說。”
“娘親,阿呆是生氣了,所以走了嗎?他再也不回來了?”初一低聲問道。
“他?生氣?”陳素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笑着問:“他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咱們去月老廟,沒有帶着他。”初一說:“若是我,我會傷心的。”
“阿呆是大人了。”陳素說:“大人不會為了這些小事随意生氣的。”
“那他為何不在家中等我們回來?”初一說:“阿呆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還說要教我作詩呢……”
陳素背着兒子,只能一手提着水桶了,剩下的一桶,只能一會兒再來拿。
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話陳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沉默着。
或許是被初一的情緒感染了,阿呆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陳素也有些許傷感。
不知不覺中,竟然一起度過了那麽多日夜,一起吃了那麽多飯。
這個阿呆也真是的,走了也不打聲招呼,真沒良心!
“娘親,阿呆他的傷還沒好呢……”初一把頭埋進陳素的發絲裏,傷心道:“若是路上再遇到山匪,他可怎麽辦啊?”
“不必傷心,他不在了,不是還有娘親和三郎嗎?”陳素說:“初一也該上學堂去跟夫子念書去了,不用他教,夫子自然會教你作詩的。”
初一還是悶悶不樂。
就在這時,跟在她們身後的三郎突然停住了,朝着一個地方,用力地吠。
“三郎,你也在想阿呆對不對?”初一問。
陳素卻皺起了眉頭,不對!是有人在偷聽!
三郎是因為嗅到了氣味,才發出了警示。
“初一,咱們回家再說吧。”陳素盡量溫和地勸道,顧不得腳踝的腫脹,腳步加快了許多。
雖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偷聽了他們的對話,但多留些心眼,總是好的。
陳素把初一放在家中,獨自一人去拿另外的一個水桶。
發現水桶被誰踢倒了,她兩道長長的彎眉擠在了一處。
剛才果然是有人偷聽啊。
會是誰呢?
這事兒在陳素心裏留下了一個小疙瘩,她将水桶提回家後,認真地想了。
若是有誰有心刁難她,把這消息瘋傳出去,總歸是對自己不好的。
反正阿呆已經走了,陳素便想着,把他住過的痕跡都清理掉,把他遺留的東西都收拾了。
午後,趁着初一熟睡。
陳素便到了阿呆曾經住過的屋裏。
除了地席,就什麽都沒了。
除去淡淡的藥味,阿呆幾乎沒留下什麽痕跡。
雖然他總是懶懶散散,穿着那套破舊不堪的獵戶裝束,但是無論是臉龐還是手指,永遠都幹幹淨淨的,身上除了淡淡的草藥味,一點汗味都沒有,舉手投足間,不時透露出幾分高級的儒雅。
地席上整齊地疊放着衣物和被褥。
他還是穿着那套破爛的衣物走了。
陳素不免有些傷心,抱起那套粗布麻衣和被褥,把地席往牆角一卷。
就當這個人從沒來過好了。
她把衣物拿回房間放好,在初一身側躺下,沒想着要熟睡,只是想閉目養養神,沒料到一睡就過了。
醒來時已經是黃昏。
門外有人在叫喚:“七娘,你可在家?七娘你回來了嗎?”
聽着像是周嬸娘的聲音。
不同于找茬時的高亢嘹亮,帶着幾分難得的溫柔。
把院門拉開,門外的周嬸娘腆着臉笑:“七娘,你昨日去月老廟了吧?可還好?”
“嗯。”陳素看着周嬸娘背上的毛蛋,忽然想起答應了他們的事,趕緊側過身,讓她進門來:“快進來吧,初一累壞了,還在睡呢,把毛蛋放到屋裏去吧。”
毛蛋還是沒什麽力氣的樣子,但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自從那日吃了你的鹵煮,毛蛋好多啦。”周嬸娘把毛蛋放在地席上,複而轉身,沖向了門外,提進來一大筐的新鮮時蔬,裏面還有兩斤羊肉。
她也不拘謹,徑直把菜提到了廚房裏,像是在自己家一般。
也不管陳素是什麽臉色。
把菜放好後,她又到門外,提進來一袋米,呼啦一下把陳素家的米缸給填滿了。
看了水缸裏沒水,她着急道:“哎呀,瞧你這日子過的,我去給你打水去!”
陳素攔住她:“嬸娘,別忙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不行不行,你瞧瞧你這身板,刮起大風都能被吹跑了,我來我來,有什麽活計,我都給你幹。”周嬸娘雙手互相搓着:“銀錢你也不要,總不能讓毛蛋白吃你的吧,就讓我替你幹些重活,你把毛蛋喂飽了就成。”
079沒良心的小奴隸
把院子裏的柴劈了,把水缸給填滿,周嬸娘便走了。
陳素留她吃飯,她推說要去林家伺候崔夫人,說好了夜裏再來接毛蛋。
“我走了,往後有什麽粗活累活需要做的,你言語一聲就是了。”周嬸娘站在門外,對着裏頭嚷了一聲:“毛蛋!不許欺負初一,聽到沒?”
“知道啦。”毛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他哪兒還有力氣欺負初一,更何況有狗兒在呢。
初一不欺負他就不錯了。
陳素還擔心初一那孩子會趁着毛蛋虛弱,暗下黑手,把以前的仇一筆勾銷呢。
回到屋裏,看到兩個孩子趴在那兒玩彈珠,倒是挺和諧的。
“娘親,今夜吃什麽?”初一轉過臉來問道。
“毛蛋可有什麽想吃的?”陳素問。
“他沒有。”初一冷冷地瞟了毛蛋一眼,問道:“對吧?”
毛蛋默默地點頭:“陳娘子給我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初一,你可有想吃的?”陳素問。
“娘親做什麽,我都喜歡。”初一笑得像朵花,與剛才看着毛蛋的冰冷完全不同。
陳素似乎發現了這孩子天生的腹黑屬性。
毛蛋年紀雖大,與初一相處的時候,一點也看不出他兄長的樣子。
“你阿娘拿來了半斤羊排還有一斤羊肉。”陳素看着毛蛋,溫和道:“今夜我們吃手抓飯,烤羊肉串,再配上一些酸甜可口的小菜,如何?”
“好啊!”毛蛋雙目迸發出光彩,咽下了口水。
初一有些不高興,迅速将毛蛋的珠子彈飛,碰了碰毛蛋的手肘,斜眼瞧他:“我贏了!”
毛蛋收回了視線,看着自己的彈珠全進了初一腰間的小囊裏,也不敢争辯。
陳素丢下一句“好好玩,別打架”的話,就一頭紮進了廚房。
手抓飯倒是簡單,烤肉串也不難。
只是她今夜要做的東西有些多,明日逢着初九,鎮上有草市。
抓緊這個機會,再做些小吃食去草市售賣,賺一筆錢的同時,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都打聽好了,草市的日子,哥哥也會到鎮上去賣鐵器。
到時候把銀錢給他,跟他說炒鍋和烤爐的事。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
初九過後,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元節,那可是大日子!
到處的佛寺和道觀都會舉辦法會和燈會!
都是賺錢的好日子!
答應了小葫蘆的事,陳素可是認真地記在心裏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把握得好,她的名氣可就散播出去了!
這一頓飯,她做得不怎麽用心,心思都花在別處了。
好在手抓飯也不難,重要的是掌握火候,不讓飯糊了底。
這朝代還沒有胡蘿蔔土豆洋蔥之類,陳素便只好因地制宜進行改良。
先用濃厚的豬油入瓦鍋,煸香姜蔥蒜等香料,激發出香味之後,加入白蘿蔔塊和芋兒塊以及青翠的豌豆,還有腌制好的羊排,加水加鹽加少許花椒提鮮,最終将泡好的米放進濃湯裏,加入甜口的山楂粒兒,小火慢煮……
天色漸晚的時候,飯也熟了。
陳素掀開鍋蓋,往香噴噴的飯上灑上了切得細碎的香蔥,為的是讓氣味更加爽口。
從小廚房裏飄出了羊肉抓飯濃郁的香氣。
饑腸辘辘的毛蛋恨不得把臉湊到鍋邊。
“這是羊肉麽?怎麽這麽香?”他的口水都快流到鍋裏去了。
若不是陳素拿筷子攔着,他的那只髒兮兮的手就要伸到飯上了。
“快去洗手,把食案擺上!”陳素說:“誰最後一個坐好,就最後一個吃飯。”
毛蛋不知從哪兒迸發出來的力氣,健步如飛地忙活起來。
原本連走路都需要扶着牆的人,為了吃一口美食,竟然如此伶俐。
陳素看着他的背影,低下頭感嘆,吃貨真是天生的。
初一跟毛蛋搶着幹活,兩人形成了某種奇特的競争關系。
此時,切好的羊肉塊也腌制妥當了,陳素把肥瘦相間的羊肉塊穿成串兒,把小爐搬到了廊下,炭火在爐子裏燃得正旺。
她把手抓飯給兩個小孩呈上,配上焯水涼拌的秋葵和爽口的醋芹做小菜。
“慢慢吃,別燙了嘴!”陳素嚴肅道:“一會兒我要檢查的,誰的嘴巴燙出了泡,明日的朝食就省了!”
原本初一和毛蛋拿着筷子,已經做好了狼吞虎咽的準備。
特別是毛蛋,筷子夾起一大口米飯,那飯團比他的拳頭還大,就要往嘴裏送。
陳素這話把他吓住了,死命地吹着飯,死命地吹,生怕自己的嘴被燙出泡來,明日就要餓肚子了。
“你這傻驢。”初一莫名地沉穩。
自從毛蛋來了之後,他就像是半個小主人,擺起了譜兒,終日臉上都是那副“瞧你這傻帽”的神色,陳素幾次都以為,阿呆魂穿了他。
陳素拍了一下初一的腦袋,冷聲說:“你小子燙得還少嗎?”
一口香氣濃烈的飯入口,毛蛋什麽脾氣都沒了,只知道一個勁地說:“嗯!好吃,娘子,這飯可真好吃,我原本最不喜吃飯了,這飯我能天天吃麽?”
陳素坐在小爐前給他們倆個吃貨烤羊肉串。
少了孜然,這羊肉串兒總像是少了靈魂。
但兩個孩子不挑剔,吃得滿嘴是油。
咬一口肥瘦相間的肉塊,油脂包裹着外焦裏嫩的羊肉,那一點點的腥膻,轉化成了世間第一鮮,在唇齒間不斷地升華,讓人的味蕾始終處于高度的興奮之中。
吃得膩了,來一口香噴噴的米飯調劑口感,再配上香脆的醋芹……
“嗯……這樣的肉,我能吃十斤!”毛蛋大言不慚道,複而又改口:“不對,十斤都不夠!能吃一頭羊!”
初一滿手滿嘴的油,滿意地說:“娘親,這肉串比上次那個,更好吃了!真好吃!”
這樣現烤現吃的羊肉串,當真是有多少都不夠的。
兩人吃到吃不動了,才肯停下來。
初一和毛蛋吃得太飽了,只好躺着,對着燭光做手影玩。
一會兒聽毛蛋說:“瞧我做的大馬。”
一會兒聽初一說:“你那是騾子,我這才是馬!大将軍坐的馬!”
“憑什麽我的就是騾子?”
“我說是就是咯……看着就蠢死了!”
“林初一!你不講道理!”
“……”
聽着兩個半大的孩童吵吵鬧鬧,陳素迎着夜風,把剩下的羊肉串烤完,收拾了兩個小孩的碗筷,呈了飯,配了一小杯清酒,坐在食案邊上,安靜地享用她的晚餐。
羊肉串不知不覺就烤多了,這是兩人份的量。
陳素看着漆黑的廂房,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不自覺就多做了他的飯。
沒良心的小奴,真是一句話都沒留下,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她先喝了一口清酒,竟覺得有些辣嗓子。
看着多出來的羊肉串,陳素自嘲道:“人家連個信都沒留下,就跑了個無影無蹤,你還給他留飯,賤不賤啊。”
話音才落,就聽到裏屋有動靜,初一驚呼了一聲,之後爆發出驚喜:“阿呆!你回來了!”
080誰舍不得你了
經過靈栖寺的事,聽到初一發出驚呼的時候,陳素就猛然站起來,差點将食案給掀翻了。
她奔到屏風前,才聽到初一說阿呆回來了,心中猛然一沉,複而劇烈地跳動着。
說不清這是什麽情緒,是狂喜還是……
陳素停住了腳步,假裝鎮定地走回食案前坐下,若無其事地樣子。
阿呆抱着滿臉喜色的初一,從屏風後走出來。
“娘子,你不是巴不得我早日走的麽?”他輕聲問道。
陳素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說:“是啊,原來你知道呢。”
她忽而想起,還有毛蛋呢。
趕緊跑回內室,看到毛蛋倒在床榻上,像是暈過去了。
“你把他怎麽了?”陳素走到阿呆面前,疑惑地問。
阿呆漫不經心地說:“打暈了而已,娘子不必如此驚慌。誰讓那小子搶我的飯食!”
沒等陳素拒絕,他就放下懷中的初一,在陳素的食案前坐下,極其自然地拿起了酒杯,飲了一口清酒,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陳素的筷子,嘗了一口改良版手抓飯。
“你……”陳素只覺得臉頰有些滾燙。
你這小奴,真是沒有分寸!
我跟你有熟到這個程度麽?
這算是什麽?
你喝我喝過的酒,吃我吃過的飯。
這實在是……
“娘子,再多拿些酒來可好?”阿呆舉起酒杯,看着陳素,語氣軟軟地說:“我這一天都沒吃東西,快餓暈了,娘子可憐可憐我吧,莫要計較了,嗯?”
他原本也是一肚子的氣,其實早一些時候他就回來了,聽到屋裏有旁人,便從那破爛的屋頂先入了自己的房內。
看到地席被卷起來,連衣物都收走了,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不過一切的不痛快,都在聽到陳素的獨自低喃後,化成了過眼雲煙。
原來她……做了我的飯……就算以為我走了,還是下意識地做了我的飯……
緊緊憑這一點,阿呆就覺得幸福得很,所有的一切,都能原諒了,當然了,不包括她去月老廟求姻緣。
“阿呆,我跟娘親都擔心你再也不回來了呢。”初一像個傻子似的笑,眼巴巴地看着阿呆,說:“我可傷心了,娘親也是。”
“娘子也是?”阿呆嘴裏一大口飯,清瘦的臉頰鼓起來,顯得比平日更可愛些,眼裏神采飛揚,“我走了,你會傷心?”
“才不是。”陳素給他拿來了清酒,也給自己新呈了一份飯,坐下安靜地吃飯。
“可小郎君說是呢。”阿呆歪着腦袋看她,“娘子怎麽臉紅了?”
“誰臉紅了,你要不要臉啊!”陳素鼓起勇氣,直視他,平靜道:“我的臉哪裏紅了?”
“這裏啊!”阿呆伸出手,點了她的臉頰,之後無辜地看向初一,鎮定地問:“小郎君,你看是不是?”
這動作太快了,陳素完全沒防備。
早知道的話,就把他手指咬斷才好。
這可惡的小奴。
“嗯,是呢。”初一認真地說:“娘親,你的臉是紅了。”
“進去睡覺吧你。”陳素說:“沒你的事了,早些睡!明日我要早起去草市賣吃食,你就留在家喂小雞可好啊?”
她自己聽着自己的聲音,都覺得極度不自然。
聽說不睡覺就不能去草市,初一趕緊沖回裏屋,平躺在床榻上。
“我馬上就睡了。”他說:“明日我要跟娘親一起去的。”
屋裏只剩下阿呆和陳素。
燭火在風中輕輕搖曳,夏蟬與蛙聲成了一片,屋裏靜得能聽到各自的呼吸聲和咀嚼聲。
孩童的入睡總是很快的,很快就聽到了初一輕微的鼾聲。
“看到我回來,娘子是開心的吧?”阿呆輕聲問。
“誰說的?”陳素說:“誰開心了?”
“方才你的酒後真言,我都聽到了。”阿呆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像是一團烈火。
什麽酒後真言。
陳素差點被噎住, 胸腔裏堵着氣,沒吃兩口就飽了。
“誰酒後吐真言了?”她壓低聲問。
“你啊。”阿呆輕笑着,拿起了一串羊肉串,不緊不慢地吃着:“方才你不是喝了酒才說了的麽?”
“那算是什麽酒後真言。”陳素悶悶地嚼着飯,看也不看他。
阿呆身子往後倒,一手撐在地上,很是自然舒适。
“娘子以為我走了,傷心難過,所以才把我的東西一股腦地收拾了,眼不見為淨,是在怪我?”阿呆輕聲問:“是怪我一封書信都沒留下,還是舍不得我離開呢?”
陳素恨不得将他的嘴捂起來。
“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她氣鼓鼓地說。
“是怎樣?”阿呆問。
今夜他的聲音與平時有些不同,帶着幾分沙啞,聽着讓人心裏癢癢的。
陳素說:“你走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差點帶着初一去放爆竹。”
“是麽?”阿呆說:“你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說。”
“不是不敢,是沒必要。”陳素終于直視着他的眼眸,冷靜而堅決地說:“對你這種身份不明,疑似江洋大盜的臭男人,沒必要看着你的眼睛說話!”
“嗯……”阿呆滿飲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在食案上,欺身靠近,眼眸灼灼地看着陳素,輕聲問:“就是我這種,身份不明,疑似江洋大盜的人,娘子牽腸挂肚了,不是麽?”
“誰對你牽腸挂肚了?”陳素努力壓着亂跳的心髒,冷笑一聲:“你的臉皮真厚!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男人,簡直世上一絕。”
阿呆不再說話了,似乎是累極了,疲倦地躺着,看着屋頂,吐出一句話:“昨夜,娘子不在,我一絲睡意也沒有,現在可真奇怪……”
看到你了,心也安定下來,這才感覺到,自己竟然已經這樣累了。
累得都起不來了。
陳素剛想開口反駁他,就聽到他規律的呼吸聲。
睡着了?
這個家夥!
竟然就這樣睡着了?
不過安靜下來的樣子,比剛才可愛多了。
看着他蒼白的臉,還有身上的破衣裳,陳素不由得擔心,到底是去幹了什麽?
特意換了舊衣服去,是在疼惜那套送給他穿的新衣?
竟然倒在地上就睡了,該有多累啊。
她輕手輕腳地收拾着碗筷,盡量不發出聲音,免得吵醒他。
也不知道他的傷口愈合了沒有,藥有沒有好好塗。
明日去鎮上,再給他買些藥回來。
陳素蹲坐在他身邊,一點點地把食案移開。
她看到他的肩頭沾了一些碎屑,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