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由留在此處……

屋外的小院鬧哄哄的,初一和毛蛋打鬧嬉笑,時不時還聽到陳素一聲呵斥。

山間田野的風,還有夕陽的暖意,都從空洞的屋頂撲下來。

這股惬意風,将阿呆撲倒在地。

他仰躺着,看着高遠的天空,若是能放下所有,日子能一直這樣,好像也不錯。

幻想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而人卻總是自以為是地覺得它觸手可及。

初一和毛蛋一人拿一根竹棍,在院子裏嚯嚯哈哈地比劃着。

陳素在廚房做晚飯,時不時把頭伸出窗外,提醒一句:“小心些。”

三郎興奮地轉圈,正在搖頭擺尾地給自己的小主人打氣加油。

周嬸娘又送菜來,還是照例,一聲不吭地把水缸灌滿了就過來扯毛蛋耳朵,毛蛋不肯随她走,她氣得嘴歪眼斜,把兒子的頭拍歪了才肯走。

阿芳也過來聽草市上的趣聞,送來了上好的茶葉。

寧靜的小村裏,家家戶戶炊煙升起。

陳素的院子熱火朝天。

一天的疲憊,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洗滌。

夕陽戀戀不舍地淹沒在群山之中。

廊下的燈籠亮了起來。

陳素把精心準備的飯食端出來,擺在食案上,用筷子敲打兩只小饞貓;“去洗手!”

初一和毛蛋接連舉起手腳,異口同聲說:“都洗幹淨了。”連腳底板都是光亮潔白的。

靜靜地看着他們狼吞虎咽,陳素露出了老母親般的微笑。

吃完了飯,喝着加了糖的涼茶。

“毛蛋,你看那是什麽!”初一突然指着側面,鬼祟地說道。

“什麽?”

毛蛋一轉過頭,就挨了一記黑掌,提前進入了夢鄉。

陳素端着碗,猛然回身。

在燈籠下,阿呆懶洋洋地靠着柱子,輕聲說:“我餓了,娘子可準備了我的飯食?”

“就知道吃。”陳素埋怨道:“你是大爺啊?還想我伺候你?自己來端飯啦!”

阿呆跟在她身後,踩着她的影子,跟着她的步頻,看到她纖塵不染的鞋面,偷偷地笑。

“你笑什麽?”陳素猛然回身,瞪着他說。

“娘子背後長眼睛了麽?”阿呆說:“如何知道我在笑。”

“你就是在笑。”陳素篤定道:“你憋着什麽心思,我一清二楚!”

“如此一來,娘子與我心意相通呢。”阿呆不要臉地說。

“不要臉,”陳素低聲罵道,把準備好的飯食塞到他懷裏,說:“你臉皮那麽厚,撕下來吃就夠填飽肚子了!用不着吃飯。”

今日的晚餐是清蒸魚、蒸藕餅、酸蘿蔔老鴨湯,還配了鮮嫩可口的泡菜。

酷暑天,用清淡爽口的飯食,為一天的疲憊畫上句點。

089葡萄美酒加故事

毛蛋暈了之後,被拖到屋裏睡了,初一吃飽了沒事幹,在院子裏喂兔子。

陳素和阿呆相對而坐,一邊鬥嘴,一邊吃着晚飯。

“今夜的飯食怎麽樣?”陳素習慣性地問。

畢竟面前坐着一位頂級的老饕,作為大廚,陳素總是要聽聽他的意見。

“這鯉魚不錯。”阿呆有些漫不經心,“只是……如此鮮美的活魚,不做魚脍可惜了,不過,魚脍也不是尋常人能做……與娘子說也沒用!”

對于那道給小朋友們做的藕餅,他只吃了一口。

老鴨湯倒是喝了不少,只是不肯吃鴨肉。

又是這幅嫌東嫌西的臭臉。

陳素看到他這樣,便想拿筷子戳瞎他,若是他的顏值再低上半分,早就被陳素大卸八塊,埋到地裏漚肥了。

“魚脍有什麽難!”為了扳回一成,陳素驕傲地說:“不就是生魚片麽!你以為這家裏只有你一張嘴啊,還有初一和毛蛋呢,河魚表皮有大量的寄生蟲,特別是野生的河魚,極其不安全,一不小心就吃死人的,小孩吃不得,你不怕被毒死的話,下次我給你做!”

“娘子會做?”阿呆放下筷子,眼睛深處迸發出光彩來。

一個鄉野村婦,能知道魚脍,實屬難得,她竟然會做。

不可思議。

她總是這樣讓人驚喜。

“娘子,你什麽時候給我做?”阿呆問。

陳素說:“等着吧,等你主人我心情好的時候,所以……”她挑了挑眉,“想吃魚脍麽?盡情讨好我啊!”

阿呆往後靠,雙腿伸長了,看着屋外的夜色,臉上的喜色還未退去,心中莫名感傷。

不知道還能呆多久,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娘子心情好的那天。

“铛铛铛,今日你主人我心情也挺好,你這個小奴有口福了。”

撤去食案,陳素掏出了一壺好酒,沖着阿呆眨了眨眼睛,給他的酒碗滿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咱們此刻沒有夜光杯,只有涼州的葡萄美酒,不過呢,你這低賤的小奴,就別嫌棄啦,有的喝不錯了!肯定沒喝過吧?再不許說主人我待你不好了哦!”

她看上去心情不錯,雖然累得眼皮有些浮腫,仍然興致高昂。

“這是西域的酒?”阿呆有些吃驚。

這裏位于劍南道,與西域相隔甚遠。

她怎麽能買到西域的美酒。

“你知道的還挺多啊,”陳素笑道:“你該不會是什麽落魄貴族吧?雞枞你也懂,西域的酒你也懂?”

“娘子不是貴族,如何懂得這麽多呢?普通村婦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麽?”阿呆晃了晃自己的酒碗,借着月色,看着酒湯美麗的光澤,仰頭喝了一口酒。

陳素伸長了脖子,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問:“怎麽樣?”

阿呆給了個“不怎麽樣”的神色,淡淡道:“比藕餅還不如。”

陳素趕緊喝了一口,皺起眉頭來。

酸,澀,苦,最原始的單寧給味蕾帶來了沖擊,各種不美好的滋味聚集在舌尖,簡直是太糟糕啦!

這就是那個名叫吳十九的牙郎家中珍藏的葡萄酒,真是讓人失望透了。

“西域的酒,一直如此,本就談不上美味。”阿呆面無表情,只說:“娘子是為了嘗鮮買的,還是被人給坑騙了?花了不少銀錢吧?”

“胡說!葡萄酒才不是如此!”陳素嫌棄地放下酒碗。

她的心頭又湧現出了商機。

好好鑽研一番,只怕山裏的野葡萄發酵出來的酒,都比這個好。

“反正是白送的,喝喝也就罷了。”陳素這樣安慰道。

“這酒是有人白送給娘子的!”阿呆的眼神湧上了一抹複雜的神色,“是男人嗎?哪個野男人?”

他的樣子可兇啦,像是青天大老爺在審年輕少婦偷漢子。

“你管那麽多幹嘛?”陳素說:“給你喝,你就喝着!”

“是何人?”阿呆沉聲問:“家住何方?”

“你問人家住何方幹什麽?離你遠着呢!只是一個牙郎。”陳素說:“其實也不算是白送的,我給哥哥留了糕點。那吳十九郎恰好與哥哥有些交情,他央求哥哥把糕點給他,哥哥不肯,硬要他拿好物來換,最終,換了這酒!”

說完,陳素又喝了一口酸澀的葡萄酒,心中後悔。

聽到吳十九郎說家中有珍藏十多年的西域美酒,陳素還以為能開開葷,嘗上一口八三年拉菲,沒想到連最次的波爾多都比不上。

後悔啊,還不如換波斯毛毯。

是物物交換啊……

阿呆如臨大敵的表情終于消失了,繃直的脊背也松懈下來,又像一只無骨生物往後斜躺去。

“娘子,今夜可有故事?”他看着月色,慵懶地問道。

娘子講的故事很有趣。

她的故事,總是發生在很遠很遠的古代,也不知道遠到什麽時代,問她也不肯明說,像她自己捏造出來的。

“對啊,娘親,您給初一講故事吧!”初一穿着白色的單褂,依偎在阿呆的身側,想要聽故事。

現在夜裏若是沒有陳素的故事,他便不會乖乖睡覺。

陳素喝了一口糟糕透頂的葡萄酒,低聲說:“既然喝了西域的酒,那今夜就給你們講一個西域的故事……名字叫做……阿拉丁神燈……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個窮光蛋,名字叫做阿丁……”

她繪聲繪色地說着故事,說的是抑揚頓挫,跌宕起伏。

為了使得這故事讓初一容易接受,陳素把裏頭的人名稍稍改了一下,都成了阿丁阿瓜阿布之類的。

這樣一來,即使是西域色彩濃烈的神秘故事,聽起來也像是隔壁老王和老朱家發生的事。

到了故事的高潮處,陳素突然停下來。

“怎麽不說了?”初一猛地跳起來,激動道:“娘親……”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陳素擡手指着夜色,說:“時候不早了,初一,你該睡覺了!”

“娘親……”初一扁着小嘴,千萬般的不情願:“真煩人,這樣叫我怎麽睡得着!”

“那你明日陪阿呆留在家中,不用去青雲山見你的小葫蘆兄弟了。”陳素威脅道。

初一性子很軟,聽到這話,縱使不情願,也不敢再鬧,趕緊回到寝屋裏,躺在毛蛋身側。

他也是累了一天,小孩入睡很快的,不一會就傳出了輕微的鼾聲。

“娘子,我也要去的!”

聽到初一均勻的呼吸聲之後,阿呆湊近陳素,明确地表示自己也要去。

“誰說了要帶你去了?”陳素橫了他一眼,“別添亂。”

這西域的葡萄酒,不知是混入了什麽雜菌,上頭很快,兩人的眼底都泛着紅暈,腦子暈乎乎的。

阿呆說話的時候,淡淡的酒氣撲在陳素的臉皮上,燙着她的心,她趕緊坐遠些。

“我一定要随娘子去。”阿呆借着三分醉意,目光灼灼地看着陳素,小孩子胡鬧般扯住她的衣袖,說:“你休想撇開我。”

月老廟沒跟着去,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一顆心懸在了她身上,人都似行屍走肉。

再也不想體會那樣的混亂了。

“你瘋了?”陳素轉頭盯着他,直視他的醉眼,“我怎麽帶你去?說好了不許讓人知道你的存在,開頭咱倆是怎麽約定的了?你的契約精神呢?”

“娘子天資聰慧,一定有辦法!你不過表面文靜柔弱,骨子裏就是個小賊婆,平日裏就滿口瞎話從不眨眼,我不管,你想辦法。”阿呆眨了眨眼,仿佛他說的不是瞎話。

小賊婆。

這三個字他用氣聲在說,說得極慢。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銅錘,砸在陳素心裏,她心中猛然一顫,後腰也被什麽撞了一下,心跳驟然狂亂起來。

“你才是賊!”陳素咬牙道:“勸你老實點,不許借機發酒瘋,否則我……”

又氣又惱,陳素擡手打他。

“我一定要去。”阿呆抓住了她的手,那些調皮的、迷離的眼神,集體退去,只剩下一股子認真和蠻勁,他壓低聲,認真道:“娘子可知,此去青雲山,路途兇險,一路多山匪蠻賊……”

頓了頓,他輕聲說:“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你,我擔心你出事,我就要跟着你。

縱使你這個小賊婆再兇悍,再多陰謀詭計,我也不要你獨自面對惡徒悍匪。

不知從何時起,你的安危竟比我的生命更重要了。

090陳娘娘,我來救你啦!

此時,劉大娘屋裏的水漏不緊不慢地滴着,二更人定,宅子裏還是燈火通明。

阿芳走屋內,坐在劉大娘身側,說:“娘子,書信已經發往各地了,如不出所料,不日就會有消息從京師傳回。”

“今日在市集,可有什麽異常?”劉大娘問。

“并無異常。”阿芳說:“我一直暗中跟着。”

她替劉大娘把發髻放下,用低緩柔和的聲音,描述着今日草市中的盛況。

“娘子,你是沒看到,争着給她遞名帖的,不知有多少……”她輕笑道。

“七娘她……”劉大娘問着,突然不問了。

“沒收。”阿芳似乎知道劉大娘想問什麽,直接說:“一張名帖也沒收!”

劉大娘輕嘆一聲,沒在言語。

“娘子是覺得,收了好,還是不收好呢?”阿芳問。

“不收才好。”劉大娘說:“那孩子,自從棺材裏出來之後,就變了個人,也不知她原先沒病時,是不是這樣的性子。倒是很有主見。”

“為何?”阿芳不解道:“據說連同喜號都給她遞了名帖,這不是個成名的好機會麽?”

劉大娘搖了搖頭,銅鏡中的她,欣慰地笑了。

七娘精明能幹,明白什麽才是對自己好,似乎用不着自己多費心,需要做的,只是默默地守護她,不成為她的絆腳石和障礙,便是最好的。

“哦,對了。”阿芳想起了什麽,低聲說:“她明日要去青雲山,說是要去拜訪一位道長,我可要一同前往?”

“青雲山?”劉大娘皺起眉頭來:“從林家村去青雲山,少說有大半天的路程,需要出了鷺雲鎮,穿過一段蠻荒的古山道,那裏山匪盤踞……她非要去不可?”

“看樣子是非要去不可的。”阿芳說:“也來不及細問緣由。”

“那便一起去吧。”劉大娘的語氣變得篤定起來。

屋檐上立着的鳥兒振翅而起,穿過幽靜的夜色,往陳素家的方向飛來。

……

這邊,陳素正在用篤定的語氣,對着阿呆說:“不行!說什麽我也不能帶你去。”

她瞪着阿呆的俊臉:“此事不容商量,快三更了,我要睡了!”

阿呆就是不放手。

陳素無奈之下,只能把自己被古阿婆盯上的事跟他說了。

“娘子怕那個老太婆?”阿呆問。

他的眼神漸漸地冷下來,原本迷離的眼眸裏,泛出如霜雪般的寒意。

可惡的老太婆,看我怎麽收拾你!

院門外有細碎的聲音,像是有賊。

陳素趕緊壓低聲,手指指向門外,對阿呆說:“肯定是她!”

十有八九是古阿婆在門外偷聽。

那就殺了吧。

阿呆的話在心裏滾了幾番,拳頭掐起來。

本以為死了兒子,她便會收斂些,竟然越發猖狂了。

他思索的時候,陳素突然跑進了廂房,把橫吹拿出來。

她手握着橫吹,猛地戳了阿呆的腰間肋骨處。

阿呆根本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吃痛之後,喊出了聲。

這聲音在暗夜裏極其清晰。

與此同時,院門也晃了一下。

把耳朵貼緊木門的古阿婆,此時像是吸了某種興奮劑,臉上露出了“我就知道”的鬼祟笑容。

果然如此。

她心裏暗暗地想:這個小娼婦,竟敢在家中藏野男人,怪不得拒絕我家二傻,連林四郎也拒絕了。

阿呆轉頭看着陳素,眼神詢問:你這是幹什麽?

陳素幹咳兩聲,用比平時更大的聲音說:“你不是讓人家給你買橫吹麽?還說不能讓人看到,現在夜深了,都睡下了,你給人家吹曲子聽,可好啊?”

阿呆接過橫吹,還是有些不明白,一臉迷霧。

陳素眼睛飛快地眨動,示意他,快吹啊。

橫吹聲音悠揚婉轉,在暗夜裏傳播極廣。

這一樣來,門外那老太婆,不是就都知道了嗎?

陳素碰了碰他的手,用稍低些但門外的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郎君便吹奏一曲《長相思》吧。”

“娘子真想聽?”阿呆問。

這長相思乃是江南坊間歌妓所創,是男女胡訴衷情之曲,她如何知曉。

陳素無意間提到的一首曲子,卻讓阿呆又驚喜了一番。

原來不止做菜,歌樂她也略通一二。

真是個迷人的小賊婆。

他沉思片刻,看着陳素,橫笛置于唇邊,動作優雅,神情溫柔。

這一曲帶幾分凄美的江南小調,用橫笛演奏,格外悠揚動人。

陳素對音律根本是狗屁不通,這不過是她瞎貓碰到了死耗子,随口胡謅了一個暧昧的曲名罷了。

阿呆眼底的欣賞和深情,她也忽略得一幹二淨。

在笛聲中,她甚至踮起腳,走到院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外頭的動靜。

直到笛音收尾,她都沒正眼看阿呆一眼。

“走了……”陳素拍了拍心口。

聽到了古阿婆如貓一般的腳步聲遠離,她心裏頭的算盤噼裏啪啦地打了起來。

在她眼裏,古阿婆已經上鈎了。

吊着她,等待一個何時的時機,把這件事徹底做個了結。

“你是故意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不知何時,阿呆已經貼到了她身後,雙臂撐在門上,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彎裏。

陳素猛然轉過身,吓得往後退一步,後腦勺差點撞在門板上,幸虧阿呆早用掌心握住她小巧的後腦勺,輕聲說:“慢些。”

陳素把阿呆推開,低聲罵道:“下次不許離我這樣近!”

“方才娘子讓我吹《長相思》時,可不是這樣,娘子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可真厲害。”阿呆不滿道。

他甚至懷疑,她有沒有認真地聽曲子。

其實他吹的是長相思還是短相思,陳素都一竅不通的。

她只是為了讓古阿婆看不到,但又堅定地相信這院裏藏了個男人,并且深信不疑罷了。

阿呆不是傻子,他能從陳素的臉上看出許多端倪。

聯想起她給林裏正下毒時的有勇有謀,阿呆明白了,娘子是在給那惡毒的老太婆刨墳坑,而且,極有可能已經刨好了。

而自己……不過是她手中用完就丢棄的鐵鍬。

方才自己用盡真情實感演奏的《長相思》她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可惡的小賊婆!

“等等。”阿呆幾步上前,伸臂攔住了陳素,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只是心中一肚子的火,一定要問個清楚。

“幹什麽呀?”陳素累得幾乎要睜不開眼了,煩躁道:“我要去睡覺了,你讓開些,有什麽明天再說吧。”

“方才我吹奏的曲子,娘子聽了嗎?”阿呆問。

“聽了聽了!”陳素打了個哈欠,頻頻點頭,“嗯,吹得好,非常好,行了麽?我能去睡了嗎?”

“娘子預備怎麽對付那老惡婦?”阿呆眼中全是寒意。

只要你說,就算是刀山火海,我為你去。

陳素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

她擺擺手,說:“此事你別管了,你就躲起來安心養傷吧。”

“娘子,于你而言,我是什麽?”阿呆大膽地抓住了她的雙肩。

也不知是假酒上頭還是什麽緣故,陳素覺得心率總是失常,有些暈乎乎的。

“你先松開手,萬一被人看到怎麽辦?”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的雙臂如鐵柱一般。

“你還怕被人看到?”阿呆煩躁地說:“方你不是想故意讓人知道麽?你怕什麽?”

拉拉扯扯也不太好,但陳素也被他死纏爛打惹毛了,偏過頭,盯着他的手,說:“你放不放手?不放我咬你了!”

阿呆不放,陳素還真的咬了上去。

兩人鬧着別扭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高亢嘹亮的童聲:“惡賊速退!陳娘娘,你別怕,我來救你啦!”

陳素松開牙關,轉眼一看,毛蛋的小身體異常勇猛,他抄起斧頭,朝着阿呆的後背直劈過來……

他半夜醒來,看到這番景象,将阿呆當成了惡賊!

091玉面郎君陳阿呆

毛蛋高亢而嘹亮的聲音,堪比神功獅子吼。

好一句“惡賊速退”,這平地一聲雷,把所有人都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陳素的酒醒了大半。

毛蛋手裏,那油光锃亮的斧頭吸收了月光,特別亮。

一道寒光直劈下來,陳素驚得大喊:“住手!”

“啊!”

她的話音未落,只聽得毛蛋一聲慘叫,斧子飛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幾個圈,最終被阿呆握在掌中。

原來,毛蛋沖過來時,阿呆就快準狠地給了他一記掃堂腿,把他撩翻在地。

毛蛋摔了個狗啃屎,滿臉的灰,他預備大聲叫救命的,擡起頭卻被一雙小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不許叫!”初一整個人騎在了毛蛋的背上,從後背捂着他的嘴。

毛蛋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覺得像是在夢裏,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你放開我,我是在保護你娘!”他掙紮道。

看着手握斧子的賊人,毛蛋心中着急,直罵初一敵友不分。

直到他聽到初一懵懵懂懂地問:“阿呆,怎麽辦?”

咦?這小子跟惡賊是一夥的?

毛蛋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混亂之中,只能大喊:“放開我,快放開我!林初一,你個吃裏扒外的臭家夥!快放開你老子我……啊啊啊啊!!!!”

“初一,不怕,摁住他!”阿呆握緊了斧子,快步走來,擡手要把毛蛋打暈。

陳素大喝一聲:“夠啦,鬧得還不夠麽?不許再胡鬧了!再打他,他要傻啦!再吵下去,全村都被你們吵醒了!”

阿呆的手刀僵在空中,遲遲不落。

初一松開了毛蛋,怯怯地看着娘親。

而毛蛋則滿臉的愁雲,爬起來之後,撓着後腦,愣愣地問:“陳娘娘,這是怎麽回事啊?”

陳素滿臉堆笑,拉着阿呆的手臂,為了不釀成流血事件,飛快地奪過斧子,扔遠些,小聲說:“這是我娘家的兄弟,名叫陳阿呆。原入贅到了蜀溪一大戶人家,如今家裏遭了災,大戶一家五十七口全被土匪滅門了。我兄弟連夜逃難到此,前來投奔我,我嫌他丢人,想趕他走來着,沒料到被你碰上了……呵呵呵……真是家醜不外揚,而且,他身世特殊……毛蛋,你也算是這家庭一員了,別聲張出去,可好啊?未免受我這倒黴兄弟連累,你連爹娘也瞞着吧……”

阿呆皺緊了眉頭,側頭看她,心中佩服之極,這小賊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普天之下絕無敵手。

入贅大戶?在她心裏,我這樣的就該入贅?

一家五十七口?怎麽能現編出這樣的數?

連夜逃難至此?

茶館裏的茶博士都未必有這樣的機智靈敏!

嗯?

她的腦子,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能面不改色就編出這些話來。

這臨時僞造的身世,阿呆不願接受,聽着也不怎麽舒暢,臉色極其陰沉。

“初一,還不快向你小舅問安!”陳素擠眉弄眼,希望兒子能趕緊醒悟。

初一不愧是她的好兒子,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拍拍身上的灰,恭恭敬敬地給阿呆施禮,道了一聲:“小舅好,多時不見,您身體可安康啊?”

阿呆臉上的為難和不悅,恰好對應着陳素編的故事。

毛蛋對此深信不疑。

剛才阿呆的那記掃堂腿也很猛,在他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他有些害怕這位陳阿呆小郎君。

更何況這位小郎君身長九尺有餘,面如冠玉,風流倜傥,毛蛋打從娘胎長到如今十二歲,還從未見過如此俊朗飄逸之人,像極了說書先生口中的玉面郎君。

長相好,身手不凡。

怪不得可以入贅到大戶人家。

“見過陳小郎君,我叫林毛蛋,我啓蒙晚,去年才拜了先生念書,先生替我起了大名,叫……”毛蛋拍了拍身上的灰,趕緊給阿呆行禮。

還沒等毛蛋說完自己的大名……

“哼。”阿呆冷哼一聲,轉身離去,“省了吧,我不關心你叫什麽。”

他帶着滿肚子的怨氣,回了自己的小屋,屋門砰地一聲合上。

他在心裏不斷地埋怨着陳素。

小賊婆,虧你想得出來,入贅大戶?遭了劫匪?覺得丢臉?趕我走?

這些臨時編出來的胡話,每一個字都讓阿呆極其難受。

那邪惡的小賊婆,一定早就想趕我走了。

“沒事啦,趕緊回去睡吧!”

陳素一手牽着初一,一手牽着毛蛋,說:“明日還要趕路呢,趕緊睡吧。”

“那位小郎君……”毛蛋想起阿呆那陰鸷的眼神,吓得手心發涼。

不過,他天生就佩服這樣厲害的人,因為大俠都是不怎麽說話的,話多的都是雜碎。

潇灑倜傥、俊朗無雙、武功高強的玉面郎君。

毛蛋佩服極了!簡直是神一樣的榜樣,心向往之……

“陳娘娘,明日陳小郎君也要跟我們一同去青雲山嗎?”

躺在竹席上,毛蛋輾轉反側,終于開口問道。

陳素把燭火吹滅,冷冷地說:“他不去!”

“陳娘娘,把小郎君帶上吧,他獨自一人留在此處,萬一仇家找上門,那可如何是好啊?”毛蛋說。

陳小郎君的仇家聽起來很厲害,五十七口一夜滅門,這是真正的江湖恩怨……

“用你操這等閑心?”初一冷冷地問道。

“你怎麽這樣不知好歹?我是在替陳小郎君擔憂。”

“你說誰不知好歹?你個臭蛋。”

“我比你年長,你該稱我為兄長!”

黑暗的被窩裏,兩個小孩你踢我一腳,我踢你一腳,互相不服氣,無聲地打鬧。

陳素大喝一聲:“別再說話了,都給我睡覺。再不睡,都給老娘滾出去,站在廊下罰站!明天留下看家!”

自從這個小奴住下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

陳素讨厭這種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覺,特別是自己的心,失控得厲害。

把他說成了自己的親弟弟,那不就是默認了讓他長住了嗎。

潛意識裏,希望他能有體面的身份,正當地生活在一起?

是一時情急,沒有認真考慮才會這樣。

一定是這樣!

絕不是故意的!

她在黑暗中閉上眼,心中懊悔,假酒害人啊,怎麽就突然失控了呢。

這一夜過得很慢,直到後半夜,陳素才睡了一會兒。

天還沒亮,聽到鄰居家的雞啼聲,她就起來了。

她迷迷糊糊走出屋門,灰蒙蒙的院子裏,阿呆已經在砍柴了。

他神情冷淡,看也不看陳素,只當她是夏夜的一只蚊蟲。

嘿,這個小奴,還鬧起脾氣了。

陳素走過去,在他背後走了一圈,假裝挑揀柴火,其實想要跟他對對口條,萬一他榆木腦袋,說出些不像話的詞句來。

“咳咳……”陳素清咳兩聲,想要引起阿呆的注意。

阿呆左手拿着斧子,幹淨利落地朝一根幹柴劈下去。

梆的一聲,吓了陳素一跳。

她趕緊直起身來,扔了手中的幹柴,開門見山道:“喂……你生氣啦?”

你還生氣,你生什麽氣?

“姐姐,您閑得沒事幹了麽?”阿呆從喉頭擠出這些話,心裏難受極了。

天知道他有多不願意叫她姐姐,哪怕只是假裝。

“孺子可教!”陳素踮起腳,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你很聰明嘛,沒事了!繼續幹活啊!”

她的笑臉像是暗夜裏盛開的昙花,美則美,卻讓人悲傷難耐。

092誰讓你給人開門了

陳素本想跟阿呆對詞,讓他別在毛蛋的面前穿了幫。

沒想到他那麽自覺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不愧是疑似江洋大盜的臭男人,思想覺悟很高嘛。

她抱了柴火,預備去廚房準備吃食了。

今天不比往常,要趕路,除了出門前的一頓,還要準備路上吃的。

荒山野林的窮山村,估計除了土匪啥都沒有,更不用想農家樂之類的了。

帶着小孩,總不能讓孩子跟着餓肚子。

做些什麽好呢……

陳素把阿呆的事抛諸腦後,抱着柴火低頭走路,滿心都是食物。

撞到阿呆懷裏她的思路才打斷了。

阿呆的身上,有木材和藥味的結合,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聞着很是高級。

盛夏,清晨的風微微涼。

阿呆的眼神比風還涼。

正如那臘月十五的月色,讓陳素不寒而栗。

“你想幹什麽?”她下意識地把柴火擋在二人中間。

“娘子的心是木頭做的麽?”阿呆問。

“莫名其妙啊。”陳素說:“你怎麽總說些讓人聽不明白的話。”

“若是木頭做的,那我就一把火燒了它。”阿呆直視陳素,目光毫不閃躲,從他的眼睛裏,仿佛伸出一雙溫暖的手,将陳素的心牢牢揪住。

陳素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閃躲着,嘴上卻說:“你怎麽越發沒有規矩了?趕緊讓開啦,我的心很硬,拳頭是鐵打的,一拳把你打飛,你信不信?”

阿呆沒有再攔着她,站在原地,俊朗的臉龐被陰影籠罩着,傷心也被陰涼的風吹着。

她是明白的,但她躲開了。

哎……

不過也好,若是她接受了,自己又該如何?

是自己太過貪心。

原就是不可能的,現在的自己,能給她什麽?管不住心,也只能拖累她。

陳素快步跑回廚房,将懷裏的柴火扔在角落裏,心裏的重擔也仿佛卸下了。

好在阿呆沒跟上來,否則她連氣都喘不上了。

真是麻煩!

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死心了。

再過些日子,讓他安安靜靜地養好了傷,然後給他一筆錢,送他安全離開。

不管他是什麽身份,都不是自己現在的處境能招惹的。

想清楚了,陳素便釋然了,開始哼着小曲生火做飯。

竈火的幹柴熊熊地燒着,鍋裏的水汩汩地響。

面團在陳素的手中如被施了法術,數次的揉搓、抻開、卷起之後,柔軟的面團被飛快地拉扯,在鋪滿了幹粉的案板上抖開,細長的面條如同毛線,在她雙手之中逐漸成形,條條銀絲在空中翻飛,在油燈的映襯下,如龍須飛舞。

正所謂“千般易學,一竅難通”,這一手拉面的功夫,尋常人就算是看過千遍,也學不會。

這功夫是陳素前些年搜羅中華傳統美食時,在西部得一位老師傅所傳,雖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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