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習得老師傅手藝三分,也足夠唬人了。

若是在中元節前,哥哥的炒鍋不到,那這一手絕活,就要登上天清宮的大戲臺!

許久不做,手有些生了,陳素必須先演練演練。

借着阿呆那刁鑽的舌頭,一定能做出一碗世間難得的龍須拉面。

她做得入神,心無旁骛。

旁邊什麽聲響,全在兩耳之外。

等到細面入鍋,在沸水裏翻滾,她才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在說話。

還似乎是一男一女的聲音。

陳素側耳一聽,不好,聽起來像是……

她來不及脫下圍襖,連忙跑了出來。

阿呆竟然開了院門,站在那兒與人交談。

真是……

自作聰明的臭男人,他到底在幹什麽!

陳素快步奔過去一看,門外站的是阿芳,心中大呼不好。

阿芳看到陳素沖過來,也是一臉疑惑,輕聲問:“陳娘子,原來你娘家還有個那麽英俊的小郎君呢?與你家陳大郎君長得不怎麽像啊……你們三個人,三個模樣,一個比一個長得好,真有趣……”

看阿呆從容的模樣,應該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了。

“是……啊……他啊,長得像我阿娘!”陳素眼珠子一轉,只能尴尬地笑笑:“他昨夜連夜來的,你還沒見過吧?”

阿芳說:“不過倒是與娘子的花容月貌是相合的。”

陳素把阿呆擠開,把筷子塞他手裏,輕聲說:“快去廚房看着竈火,面快熟了,快!”

阿呆冷着臉,朝阿芳施禮,随後朝小廚房走去。

陳素心裏緊張極了,也不知這個小呆奴到底跟阿芳說了什麽。

她只能仔細聽着阿芳字裏行間的意思,以此來揣摩兩人剛才的對話。

“這麽早,天還沒亮,姐姐來做什麽?”陳素大方地問。

阿芳說:“你不是說要借馬車去青雲山麽?我跟我家娘子說了,你猜怎的,真是太有緣分了,我家娘子原就跟金天觀的道長是相識,也接到了金天觀的帖子,正要去法會湊湊熱鬧,那便一起去吧。”

怕陳素拒絕,阿芳軟聲問:“你可願意?”

陳素立刻說:“自然願意,若是這樣湊巧,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真是太好了,我回去告訴娘子去。”阿芳轉身就要走。

陳素輕聲說:“不如留下吃碗面再走吧?”

這只是随口的客套話。

只是客套話。

客套話!!!

要是換在平時,阿芳肯定說不用。

“當真可以麽?”阿芳卻一反常态,忽略了客套,她積極道:“七娘你做的面,別處可是沒有的,上次我嘗過一次那什麽……刀切?我懷念了好些日子呢。”

“歡迎。”陳素側身讓阿芳進屋。

她關上院門的時候,擡頭看天,低低懸着的月,已經沒了蹤影。

哎……黎明前的黑暗。

“姐姐,面好了。”阿呆的聲音從小廚房傳出,把陳素的魂喊了回來。

陳素讓阿芳自便,匆匆奔回小廚房。

阿呆高大的身影在廚房裏站着,讓空間顯得局促。

但也因為如此,他的背影将陳素的身體完全擋住了。

阿芳回頭往小廚房看,只看到阿呆那一襲月牙白的圓領袍,微微蹙眉。

小廚房裏,陳素奪下阿呆手中的筷子,壓低了喉音,認真地問他:“你瘋了麽?你怎麽能随意給人開門?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與你說好的話裏,并沒有假扮你弟弟這一條。”阿呆漫不經心道:“契約精神這個詞,還是你教會我的,如今先撕毀契約的人……”他挑了挑眉,垂下眼簾,“是你。”

他又擺出了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若不是他還有一張帥得驚天地泣鬼神的臉,陳素真想把他的頭悶進眼前的面湯裏。

“那你也不能随意給人開門!”陳素急得跳腳,飛快地說:“你是想讓全村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麽?”

“想讓他人知道我存在的人,不是你麽?”阿呆天真地望着她。

昨夜那一曲飽含深情的《長相思》是如何慘淡結尾,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你……”陳素氣得說不出話,但此刻還不能撕破臉,阿芳還在那兒,戲總要演下去,在這時候跟這個小奴鬧崩了,那就前功盡棄了。

“趕緊把面端過去!”她推搡着阿呆,對他毫無辦法。

093拖家帶口旅行去

阿呆淡定地端起面:“嗯,姐姐莫急,我這就把面端過去了。”

他盯着陳素生氣的臉,怨氣全消,嘴角甚至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陳素無語望天,肚裏的話,竟然一句也沒說出來。

“姐姐也快些出來吧,客人等着呢。”阿呆抛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離開了廚房。

陳素真佩服他一秒入戲的功夫,他要是投生在另一個時代,什麽上戲中戲北電之類的,肯定要争相錄取他,怕是要搶得頭破血流。

“等等。”陳素幾步跟上,輕輕拉住他手肘處的袖子,心虛地問:“你到底跟阿芳說了什麽?”

你這個小賊婆,終于知道緊張了!

阿呆神清氣爽,心裏的一口惡氣,終于消了。

原來她也有緊張的時候,事情不在她掌握之中時,她也會慌張。

他自然而然道:“你啊,心比比幹還多出一竅,自然是世間絕無僅有的聰慧伶俐之人,自己琢磨便知道了。我除了吃,什麽也不會,跟着你也只學到了十分之二的瞎話本事,沒有娘子你的巧嘴,也沒有你那麽多賊心,我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

“行行行,你厲害。”陳素點了點頭,胸口被一股濁氣堵得慌:“你簡直是‘黃鼠狼啃茶壺——滿嘴是瓷’,你張嘴就能吐出黃河來,我說不過你,行了麽?”

她鄭重地給阿呆作揖,好言好語道:“你就告訴我吧?”

阿芳可不是什麽普通人,更不是笨拙無知的婢女,很多時候,她的精明與伶俐,還有身上的氣度,都讓陳素深深折服。

若是在她面前漏了餡,那可就不好了。

雖然關系好,但陳素覺得,并沒有好到可以互相隐瞞窩藏野男人的那種地步。

“娘子是心虛了?”阿呆淺笑着,調戲似的問:“莫不是你害怕阿芳看出咱們倆之間有什麽別的……嗯?不像是親姐弟?”

“誰跟你有什麽別的。”

陳素算是服了,這個小呆奴氣人的本事,真是一流,超一流!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把剛才與阿芳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你,否則……”阿呆止住了話,面無表情地看着陳素。

雖然他臉上什麽也沒有,但陳素就是能聽到他得意的奸笑。

“什麽條件?”陳素問。

“一同去青雲山。”阿呆說:“去了便呆在那兒住上幾日,中元過後再回來。”

路上多山匪,恰好逢着過節,老鼠都要鑽出來找食吃,路上往返來回,并不安全。

這是為了她的安全着想。

畢竟自己重傷未愈,若是遇到人多勢衆的賊匪,不能保證護她周全。

“你想得美吧。”陳素咬着後槽牙,滿身都是拒絕。

阿呆臉上寫滿了“哦,那就別怪我了”的神情,轉身快步出去,大聲說:“阿芳姑娘……我有話與你說……其實我……”

陳素趕緊沖過去,捂住他的嘴,妥協道:“行行行,依你,全依你!別喊啦!”

“一同去青雲山?”阿呆眯着漂亮的眼眸問道。

“嗯!”陳素沒好氣道:“以弟弟的身份,你若是敢多一句廢話,我要你好看!”

“成交!”

阿呆如仰月一般的唇揚起,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阿芳正在寝屋叫醒兩個小孩,聽到叫喚,風一般出來,看到兩人神情尴尬地站在院子裏,軟聲問:“怎麽啦?陳小郎君有話與我說麽?是什麽?”

她垂在身側的拳頭,漸漸舒展開來。

陳素說:“沒什麽。”

“方才陳小郎君在叫我?”阿芳問。

“嗯。”阿呆懶散道:“想問你加不加醋?”

他擡了擡手中的木制托盤,眼眸低垂,“面好了。”

“加的。”阿芳點了點頭,複而笑眯眯地看着陳素:“娘子臉色不大好?”

“沒洗臉,灰撲撲的,當然不好啦。”陳素呵呵呵幾聲,硬是擠出一個笑。

好吧,本想去青雲山探個情況就回來,最多一天一夜的來回,現在可好了,成了拖家帶口去度假旅行。

古阿婆的那事,看來要放一放了。

天光大亮,鳥語蟬鳴漸漸響起,驅散了黑夜的靜谧。

兩個小孩醒了,迷迷糊糊地坐在食案前。

昨夜折騰了一番,大家都沒精神,不過面倒是吃得香。

加了醋的面湯,鹵過的腱子肉,鮮香的蔥花,如銀絲般的白面,在清亮的湯裏,靜靜地展開了。

“陳娘娘,這看似湯餅,卻又不是,你是怎麽做出這樣的湯餅的?”毛蛋把最後一口湯喝完,才恢複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細長的湯餅……好吃!”

“誰告訴你這是湯餅了?”初一看着毛蛋,如同城裏人看着鄉下人。

“這是面!”初一放下筷子,學着阿呆用絹布擦拭嘴角。

也不知道為什麽都要學阿呆,學得還有模有樣,一大一小并排坐着,連動作都幾乎是同步的。

陳素陰沉着臉,看着他們,心裏覺得,這兒子怎麽到像是阿呆的兒子。

毛蛋吃完自己的面,眼神就沒從阿呆臉上移開過。

他從未見過有誰吃飯這樣慢裏斯條,在他眼裏,阿呆的舉止好看極了,連端碗的動作,都與旁人不同。

不愧是入贅了大戶的人。

他看阿呆放下筷子時,把筷子整齊地擺好,再看看自己随意放在碗裏,歪七扭八的兩根筷子,有些羞愧,也暗自模仿起來。

陳素看着這一切,只覺得頭疼,以前只有初一一個就夠了,現在還多了個毛蛋。

怎麽人人都學他,他有什麽好啊。

“你!”陳素放下碗,揚起臉,對着阿呆說:“把碗收了!”

阿呆不應答,倒是看向了阿芳,輕聲說:“阿芳姑娘,勞煩你了。”

“怎麽能叫郎君做這些。”阿芳說:“我來吧。”

陳素真想把筷子插他眼珠上,他真是活出了“又饞又懶又得瑟”的精髓。

“這是我的家,怎麽好勞煩阿芳姐收拾碗筷。”陳素沉聲說:“初一……”

“娘親,我先去喂兔兒了。”初一溜了個飛快。

“毛……”陳素才開口,毛蛋就搶着說:“咦,後面的雞仔等着我去喂。”

真是……

一家全被這個小阿呆帶壞了風氣。

陳素無語凝噎,吃飯萬般歡喜,洗碗萬人嫌棄。

作為一個有素養的人,她怎麽可能讓阿芳來洗碗,只好說:“阿芳姐,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劉大娘也該起了,我自己來收拾。”

天邊的紅雲一點點爬上來,小村莊被柔和的暖意籠罩着。

此次将要離家多日,為了不讓毛蛋的爹娘擔心,陳素打發他自己回去跟爹娘說清楚。

“陳娘娘,我不去。”毛蛋不情願。

“為什麽?”陳素問。

“他們定不會讓我随你出門的。”毛蛋說:“別告訴他們,直接走就是了。”

“這怎麽行……”陳素搖了搖頭,“若你爹娘不同意,我不能帶着你出門。”

毛蛋知道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趕緊撒開腳丫跑回家。

走到半道上,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将他拉過去。

毛蛋定睛一看,是古阿婆,趕緊一跺腳:“老惡婦,你拉着我幹什麽!我忙着呢。”

古阿婆眨巴着眼睛,鬼鬼祟祟道:“你小子,昨日才收了我的銀錢,想不認賬?”

毛蛋本想一腳踹開她的,想起陳素的話,裝作乖巧的模樣,笑道:“您說的這是什麽話,當時您也沒說清楚,這銀錢用來幹什麽,我毛蛋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麽?你說吧,想打聽什麽?”

“陳七娘家裏,是不是藏了個男人?”古阿婆問。

“是啊!你問這幹嘛?”毛蛋按照陳素的吩咐,脫口而出,後又假裝擔心的模樣,神色閃躲,趕緊改口說:“沒有沒有,你說什麽呢!”

他掙脫開古阿婆,跑得飛快,不過他飄忽不定的神色,卻讓古阿婆欣喜颠狂。

果然!

陳七娘,這回我看你還怎麽狡辯,怎麽有臉在林家村待下去!

你等着,看婆子我怎麽收拾你!

094再給他尋個好人家

在古阿婆撒開小短腿跑去通風報信的時候,陳素拖家帶口,乘着馬車,迎着清晨的第一抹朝陽,浩浩蕩蕩地朝着青雲山進發了。

有了阿芳的預先提醒,對于陳素這位小弟陳阿呆,劉大娘也沒有表示出太多的驚訝。

給阿呆準備了駿馬,只因車廂裏都是女眷,不便一起。

誰知他臉皮竟然超乎常人的厚,推說自己體虛多病,不能見風,因此不便騎馬,非要與大家一同擠在車廂裏。

陳素恨得牙癢癢,又不好在人前發作,心裏念着他的傷還未愈,騎馬風吹日曬也實在辛苦,就幫着他說話。

好在劉大娘家的馬車寬敞,大家都坐在一處,也并不擁擠。

毛蛋坐在外頭跟老典奴一起趕車。

他回頭興奮地說:“陳娘娘,你就放寬心吧,我阿娘會準時給你喂狗喂雞喂兔兒的,還會給菜地澆水,她都答應我了,她還說,讓我跟着你,想去多久都行!”

對于毛蛋的這番說辭,陳素很是懷疑。

因為臨行前,周嬸娘來送行,眼眶通紅,還擰了毛蛋的耳朵,惡狠狠地說:“你小子給我早些回來。”

不過嘛,有周嬸娘幫着照料家事,陳素也省了些心。

經過鷺雲鎮的時候,陳素特意去了一趟吳十九郎家裏。

大清早,陳素找上門,吳十九郎還是有些驚詫,不過他是正兒八經的市井人,走南闖北,走街串巷,什麽事兒都見慣了,是個會見風使舵的主兒,見了陳素,不慌不忙作揖,笑道:“我昨夜做了個好夢,今兒吹了什麽風,竟然就有好事了,娘子上門拜訪,真是家門榮光啊……”

“我來麻煩你一件小事。”陳素不喜歡說虛話,直接說:“我阿兄與我說了,你與他是經年老友,是信得過的。”

除了那西域美酒有些坑人,到目前為止,你小子還是靠譜的。

吳十九郎聽到這話,趕緊挺直了胸脯,表示自己的人品在這鷺雲鎮數一數二。

“說麻煩就過了,憑我與大郎君的交情,有什麽事能幫娘子的,我一定會幫。”他肅然道:“娘子可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前些日子有幾個窮酸秀才還想打聽娘子的來歷,那同喜號的東家也找我打聽過,我都沒透露娘子的半點消息……”

“不是這些。”陳素趕緊擡手示意他打住。

牙郎的口才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只怕他這樣說,能一直說到天黑。

“那是……”吳十九郎擡眼看着陳素,見她神色輕松,落落大方,看得有些出神。

他也着實想不明白,那陳大郎長着一張大方臉,怎麽會有一個神仙似的妹妹。

雖是寡婦,年紀也不小了,但這樣貌,打着燈籠也找不着啊。

自那日在集市見過之後,當真是魂牽夢萦。

陳素說:“我此刻趕着去青雲山天清宮,麻煩你去給我阿兄傳個口信,若是東西在中元節前做出來了,請他送到天清宮去。”

她遞給了吳十九郎一串銅錢,大方地說:“麻煩十九郎了。”

“不麻煩。”吳十九郎不接那銅錢,彬彬有禮地将銅錢推走,裝腔作勢道:“不就是一個口信麽,我怎能收娘子你的錢呢……”

不收銀子,就是人情債。

欠着欠着,就熟絡了,多好啊。

陳素這可有些為難了,牙郎本就是靠跑腿傳話為生的,不要錢?這……

“給你你便收下,哪裏來的那麽多話。”

陳素還在猶豫,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奪過她手裏的銅錢,扔到了吳十九郎懷裏,飛快地将她拉走了。

阿呆的聲音帶着幾分不耐煩,陳素嫌他沒有禮數,他只當沒聽到,催促道:“來說句話,說了那麽半天的功夫,你仍是三歲孩童麽?一車子的人等着你,快走。”

吳十九郎愣在原地,看着陳素被一位俊美無雙的少年郎拖走,心情郁悶。

他踮起腳眺望,只見巷子口處還停着一輛馬車。

他本就是看眼色為生的,瞬間明了,嘆了一聲,掂了掂手中的銅錢串子,說道:“那樣的小娘子,怎麽會少了人惦記,如何輪得上你,吳十九啊,你就做夢娶媳婦,想得美吧!”

不過拿錢辦事,這一串銅錢也掙得容易。

本來他也約了今夜去陳大郎家喝酒的,剛才故意沒跟陳素說明白。

他當即存下一個心眼,到時候去向陳大郎打聽清楚,那位俊朗少年郎,到底是何人物。

自小便混跡在鷺雲,還從未見過如此神仙人物,與陳娘子走在一處,當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說是神仙眷侶也不為過了。

馬車穿過小鎮。

鷺雲鎮逢九開市,其餘時候,街道上甚是冷清。

時間尚早,街面兩邊的店鋪也尚未開業,要等到午時才能統一開門做生意,所以街面上靜得有些吓人。

坐在車廂裏,陳素用眼神埋怨阿呆,誰讓你下車去吳十九郎面前露面了。

“姐姐,先前的西域美酒,便是這牙郎家中珍藏之物?”阿呆問道。

他坐的模樣倒是很有派頭,初一跟他很親,靠在他的膝上睡着了。

劉大娘也不避諱,眼神直勾勾地打量他,若有所思歪着頭。

馬車出了鷺雲鎮,上了官道,車廂平穩下來。

“娘子,你喝了西域美酒?”阿芳給每個人奉上茶水,驚訝地問道。

在這蜀地山溝裏,能喝到西域美酒,是一件新奇事。

陳素點頭,說:“是呢,那吳十九郎的父親跟着商隊去了過涼州,帶回了一些西域的物件,還有幾壇酒,藏了十多年。”

“味道怎樣?”劉大娘含笑問。

看樣子,她自然是嘗過的,眼角眉梢裏都是調皮的笑意。

陳素皺起鼻子:“不怎樣。”她複而笑笑,“還剩着半壇子,若是您不嫌棄,回去我就送過去給您嘗嘗……”

不過,她覺得以劉大娘的見識,多半是看不起那破酒的。

阿芳笑得開心,轉頭給阿呆遞了茶:“小郎君也喝了西域酒?”

“嗯。”阿呆看着陳素,忽略她眼神中的警告,平淡道:“趕巧了,姐姐看我大難不死,說要慶祝,便喝了幾口。”

每一次阿芳問阿呆話,陳素都緊張得要死,根本掩飾不住。

這一切,都落在了睿智的劉大娘眼中。

“如今的山匪可真是猖獗。”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擡眼對上阿呆,輕聲問:“不知陳小郎君以後作何打算?”

“我受了些驚吓,夜裏總是睡不着,原本就體弱多病,大娘若問我打算,實不相瞞,小生是一點打算也沒有的。”阿呆說着,看着陳素,低下頭,有些為難道:“若是姐姐無情,将我趕出去,那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只能到處流浪去吧。”

這話說得動了情,他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劉大娘看着他這樣傷心,也低下頭,不忍再問。

陳素死死地捏着茶碗,恨不得将這茶碗捏碎再拍到阿呆臉上。

這臭男人,怎麽演得這樣像!

裝什麽小白兔,不知如何是好?小生一點打算也沒有?你本事大着呢!

“只是……”阿芳為難道:“小郎君可有想過,在七娘這兒長住,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陳素想趕緊跳過這個話題,真是潑墨畫煤——越描越黑!

她趁大家都不注意,伸過手去,掐了阿呆後腰,呵呵笑着說:“自家兄弟落了難,能怎麽辦啊,我總不能趕他去睡大街吧,只等以後生活寬裕些,幾個兄弟湊湊錢,尋個靠得住的冰人上門,還得要是官媒的那種,然後,再給他找個好人家……憑他的相貌,一定能再入個好人家,劉大娘,你說是吧?”

阿呆被掐得疼了,再聽這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這個小賊婆,還把我當成秦樓楚館裏的小倌了!看你這老鸨樣兒,我還能賣個好價錢是吧?

小賊婆,我記下了!

095治心病的猛藥

這邊,周嬸娘收拾了陳素家裏,趕回林家大宅,剛走到側門,就看到古阿婆鬼鬼祟祟地往裏頭張望。

“嘿!”她大聲喊道:“你在這兒幹嘛呢?”

可真晦氣,一大早碰到這個克死男人克死兒子的老太婆。

再想到毛蛋要離家多日,周嬸娘心氣就更不順了。

她拉扯古阿婆,喊道:“走走走!這兒是什麽地方?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清楚,這是你能來的地兒麽?滾!”

“你甭管我!”古阿婆被拉了一下,也滿身不痛快,瞪着周嬸娘,破口大罵:“周阿香,你有什麽了不起,別拿了雞毛當令箭,你不過是林家的奴婢!我告訴你,我有重要的事跟崔夫人和林裏正彙報,你趕緊進去通報!”

周阿香現在跟陳七七好着呢,大家都看在眼裏,陳七七幫她養着兒子,她幫陳七七種地,兩人同穿一條褲子!

因此,當周嬸娘大聲問她“你有什麽事?”時,古阿婆并不肯說,嘟嘟囔囔翻了白眼:“我的事,我自然不能跟你說,我要見裏正。”

“有病就去治去,來這兒撒什麽瘋!”周嬸娘白了她一眼,打開側門,迅速關上,然後對着門縫罵道:“什麽阿貓阿狗就見裏正,見夫人,你好大的本事,重要的事?哼,怎不上天去尋一尋玉帝老兒,讓他保你兒子起死回生啊!”

古阿婆碰了一鼻子灰,心裏極度不服氣。

在正門處被門上的小奴奚落一番,如今又受了周阿香的氣。

“可是我真的有要緊的事兒啊……”她沮喪地坐在側門外。

那喪了良心的小娼婦在家裏藏了野男人,這真的是要緊的事啊!

她急得快哭了,卻無人理會她。

坐了不知多久,她起身就要走了。

側門出來一個胖胖的婢女,鼻頭全是雀斑,因為太胖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這是古阿婆吧?”胖婢女嘲笑道:“你兒子都死了多久了,還不服氣啊?來找裏正申冤呢?我要是你啊,我就給二傻多燒些紙錢,省得他那呆頭傻腦的豬樣在地下給人欺負。”

自己就是豬,還好意思罵別人是豬樣。

古阿婆一肚子的氣,剛想回嘴,猛然想起,這似乎是秦阿然房裏的人。

“你是秦娘子的身邊人吧?”她收起怒氣,耐心地讨好着:“姑娘近日怎的啦?清瘦了不少?”

“是麽?”胖婢女臉上多了些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臉,說:“哎……我家娘子磨人得很,這些日子夜裏眠淺,還總是拿我撒氣,你也覺着我瘦了麽?我自己照鏡子,也覺得瘦了不少,正準備這幾日多吃些補回來,不過,她們都說沒有呢。”

古阿婆一聽,趕緊跟上去,終于是摸到門路了。

她殷勤地跟着胖婢女,見縫插針地說:“我有個法子,能使得你家娘子舒心,姑娘可要聽聽?”

“當真?就憑你?”胖婢女是不太相信的,将信将疑地看着古阿婆。

秦阿然心頭刺是什麽,村裏的人都明白。

平常無事,秦阿然都要三頭兩日來找陳七娘撒氣,更何況現在這樣大的事,把陳七娘弄死,她不就身心愉悅了麽。

古阿婆将婢女拉到陰涼處,如此這般,如此那般,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大堆,其中還摻雜了許多少兒不宜的說辭。

胖婢女好歹也是沒出閣的小娘子,聽到諸如深夜密會啦,夜半吹簫啦,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啦……免不了臉紅心跳。

“你,說的都是真的麽?”她捂着心口,激動地問道。

“那是自然,都是我趴牆根聽到的,還能有假麽?”古阿婆擠眉弄眼道。

胖婢女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大宅,闖進東苑時,秦阿然已經起來了,正在吃朝食。

“玉蘭,你瘋了麽?瞧你這滿頭的汗!”她扔開帕子,不爽地埋怨道:“一身的汗味,給我滾出去。”

胖婢女趕緊退到廊下,伏低身子行禮,她默默地調整呼吸,不停地擦汗。

半晌之後,她看秦阿然火氣消了,才敢進屋去,笑着說:“娘子,我有法子治您的心病。”

秦阿然正預備對吃食發火,喝了兩口羹湯就把碗放下了。

“玉蘭姐,你可別瞎出主意。”

站在秦阿然身後是個黑瘦的婢女,名喚水芹,長相難看,但眉眼間全是精明。

水芹不停地給玉蘭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自讨苦吃。

“讓她說!”秦阿然饒有興趣地看着玉蘭,“你這個豬頭裏裝着的豬腦子,什麽時候也有了主意,你說說看。”

玉蘭把氣喘勻了,眨了眨眼睛,看着秦阿然,說:“娘子,我今早遇着古阿婆了。”

“那個老寡婦啊……”秦阿然倚在憑幾上,把玩手裏的一串瑪瑙,懶懶地說着話,眼皮也不擡。

她側着身,伸長了腿,水芹正在給她被狗咬傷的地方上藥。

傷口已經結痂了,快要好了,不過留下疤痕是肯定的。

看到醜陋的傷口,秦阿然就來氣。

“娘子,古婆子跟我說了一件事。”玉蘭察言觀色,看主人快失去興趣了,趕緊說:“她說,那陳七娘偷偷養了個野漢子在家中。”

“什麽?”秦阿然果然打起了精神,那上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放出一股子閃亮的光來。

果真是一劑猛藥啊,原本蔫蔫的秦阿然,此刻像是老樹開花,喜得渾身發抖。

她一把抓住玉蘭的手,激動地問:“當真麽?可有證據?”

“我本想讓那仆婦到娘子跟前仔細說明的,後想想,她那笨嘴拙舌,哪裏配在娘子面前說話。”玉蘭眉飛色舞道:“怕她身上的晦氣沖撞了娘子。”

“她是怎麽說的,你一五一十說來!”秦阿然直起腰脊,推開了憑幾,瞪着玉蘭,生怕漏聽一個字。

水芹手上的動作也停了,喃喃道:“那小寡婦真有這樣大膽?”

玉蘭端坐好了,清咳了幾聲,又把古阿婆的話,修飾了一番再講出來。

正所謂是話傳話變毒藥,人說人說死人。

話到了玉蘭這兒,變得越發荒唐了。

只是聽着,都讓人手心裏滲出了汗水來!

“蒼天啊……”水芹捂着臉頰,嘆道:“我就知道那個小娼婦不安分,惹得咱們四郎君要死要活,還不肯進宅子裏,我當她是瞎了眼,哪知道她竟有這樣的勾當!”

玉蘭說:“我聽着也覺着荒唐呢,不過那老寡婦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因她兒子慘死,心中記恨那陳七七,又住得近,日夜都盯着她呢!不會有假!”

兩個醜婢女擡頭看着秦阿然,都等着她發號施令。

秦阿然磨着牙,攥緊了拳頭,心中一股惡氣即将沖體而出。

“好啊,你個陳七七,長本事了你!”她低聲道。

“娘子,咱們把這事兒告訴夫人去吧。”玉蘭小心翼翼地提議。

“對對對,上次她害裏正的事,夫人可是說了,再犯絕不輕饒的。”水芹幫腔道:“咱們把這事兒告訴夫人,這回她就算不被燒死,也要被趕出村子去!”

秦阿然少有的沉默。

一般她遇到這種事,早就行動起來了。

兩個婢女都覺得有異,兩人對視之後,水芹試探性地問:“娘子,你在顧慮什麽?”

秦阿然略微笑了笑,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初十了呀。”玉蘭說。

“過幾日就是中元了。”秦阿然看着院子裏盛放的紅花,笑得燦爛,“四郎會回來過節的吧?”

四郎啊四郎,等你回來,我一定給你準備一份大禮。你終将會明白,你的一片真心,錯付了。你該憐惜眼前人。

096路上的樂子

林家村往青雲山,只有一條道,必須先出了鷺雲鎮,途徑一段山路,而後進入蓮藍鎮境內,那青雲山在蓮藍鎮的東側。

這路途的遙遠與偏僻是陳素事前沒有料到的。

他們乘坐的馬車,只在官道上走了一小截,便駛入了山間荒僻的小路。

“娘親,這路上好可怕。”初一挑開車簾,把小腦袋伸到外邊去,滿臉塵土地縮回來,對着陳素說:“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在阿芳的講述下,陳素才明白,原來這山裏鬧山匪,近年來山匪越發猖獗,洗劫往來貨商,騷擾富戶,奸淫擄掠可謂是無惡不作。

這段路夾在鷺雲與蓮藍兩個小鎮之間,兩地官員互相推诿,都說這地方不歸自己管。

而蓮藍與鷺雲雖緊挨着,卻是不同的州治所,鷺雲所在的蜀溪縣歸益州,但蓮藍卻是歸在了鄰州。

這裏占據古道天險,山林之間便于隐蔽,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是無人管轄的地帶,所以落草為寇者,多來此地占山為王,大大小小的寨子有上千個。

聽了這些,陳素心中後怕。

還好有那麽多人陪着一起來了,要是如自己先前打算的那樣,只帶上毛蛋和初一,要是倒黴,遇上山匪,憑陳七娘的姿色,想逃也逃不掉了,不知道要去哪兒做壓寨夫人呢。

“姐姐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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