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做過食醫中士。”阿芳驚呼道:“還傳說他給貴妃娘娘做過羹湯,怎麽是你們這兒的人,你這是瘋子說夢話——胡說吧?”

“哼,他尤大癞子早些年的确去過東都,在胡人家裏做炊人,好賭,欠了一屁股債,跑回來躲債。他去沒去過京師,那還是一回事,他這種爛泥扶不上牆的人,要是在尚食局待過,那爺爺我跟仙君吃過酒!”

酒博士不願多說,轉身到後堂溫酒去了。

來青雲山之前,阿芳仔細地打聽過了。

據她所知,金天觀的藥膳,可是大有來頭的,一套一套,環環相扣,能根據每個人的不同體質,定制餐食,而且,每月必去吃一次,誠心修道,從不間斷,吃夠九九八十一次,便可無病無災,保得百歲長生。

趁着酒食還沒上來,阿芳仔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給陳素講了一遍。

關于這長生不老宴,陳素沒什麽好說,打從心底裏佩服。

這金天觀能想出這樣的損招,也是絕了。

“便是說,要連着吃九九八十一次?”毛蛋問道:“那豈不是很貴?而且,若是中途停了呢?”

“每月一餐,不能停。”阿芳說:“若是中途停了,這藥膳便失去了仙氣,又要挑一個黃道吉日,開壇做法,向三清祖師請示,重新開始。”

劉大娘補充道:“倒是不貴,據說,銀錢要一次付清,但若是吃完了這長生不老宴,道觀便會退還一半的銀錢,不過中途若是停了,便不退了。”

“真能長生麽?”初一問道:“豈不是跟仙丹一般了?”

陳素喝着茶碗裏的茶,笑道:“八十一個月,也有幾年時間,若是在這中間,吃死了人,也夠有意思的啊,那些暮年之人,或者本身有病痛之人,他們根本就不敢收吧?”

妥妥的商業手段。

這金天觀的人,思想也夠先進的,這跟現代許多商家忽悠人辦卡,再規定來夠幾次就退回卡費,根本就是一樣的套路。

既得到了資金用來周轉運作,又賺足了人氣。

八十一個月的時間,說起來倒是不長,但實際上執行起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去青雲山的路那麽遠,能去到金天觀吃宴席的,都不會是窮苦人家。

而那些個有錢人,都不太在乎銀錢,萬一來個刮風下雨,泥石流山崩之類的自然災害,山路上不去,肯定要中斷了,有錢人嘛,惜命如金,不會冒險,也相對想得開,那些小錢,就當是捐給太上老君買小酒了。

這樣一來,道觀賺足了人氣,還賺得盆滿缽滿。

只不過這昧着良心賺的錢,他們就不怕三清祖師爺夜半來掐脖子麽。

“娘親,吃了長生不老宴,真的能長生不老嗎?”初一追問。

他剛才問的問題,還沒人回答他呢。

阿呆冷漠地說:“這世上,怎麽會有人能長生不老,都是騙術,若是真的有這樣的長生不老宴,也不會輪到普通人享用。帝王家擁有何等的權利,那位尤大師自稱是從尚食局出來的,說句大不敬的話,若你是皇上,你會讓他流落民間,到這深山裏的破道觀來造福鄉人麽?可笑!”

這樣一說,初一就明白了,毛蛋也明白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拍着桌案,憤憤不平道:“原來是騙人的。”

“七娘啊,”劉大娘看着正對面的陳素,勸道:“天清宮的事,我都聽阿芳說了,你若是接了這差事,就相當于跟金天觀對着幹。”

“您說得對,”陳素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沉思後,認真道,“恐怕還不止是跟金天觀作對,若是掀翻這荒唐的宴席,那等于是站在所有食客的對立面。”

金天觀的長生不老宴已經傳播出去了,五湖四海都有人慕名而來。

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更無法叫醒一群裝睡的人。

付了錢吃宴席的上帝們,自然不會相信自己吃的是假的,也不願相信長生不老是騙局。

給了錢,賦予了念想,管他天王老子說,都該是真的,這就是人性!

想打敗金天觀的長生不老宴,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若是做好了,便是揚名四海,威震八方。

101生生世世在一起

小酒館的吃食的确不怎麽樣,或許是大廚跑了的緣故,端上來的食物,都淡而無味,只能用以充饑。

大家的嘴都被陳素給喂刁了,這粗茶淡飯清酒,連毛蛋都吃不慣,他嚼着幹餅,直嘆氣:“上次我跟我阿爹來的時候,還挺好吃的……”

初一吃了兩塊炖羊肉,放下筷子。

“咱們快走吧,娘親,到了道觀裏,見了小葫蘆,你再給我們做好吃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小夥伴。

陳素一行人結了酒錢飯錢,走出了小酒館。

上馬車的時候,陳素留在了最後。

“七娘,怎麽不上來?”劉大娘挑開車簾,帶着擔憂看着她,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沒有半點疑惑,只有擔憂。

“我想去金天觀探探情況,”陳素掏出玉佩,交給劉大娘,“您把這物件交給天清宮的人一看,他們定會将您安排妥當的,麻煩您替我照顧初一和毛蛋了,我聽阿芳姐說,您收到了金天觀的帖子,邀請您去參加中元法會,那帖子上可有指名道姓?能不能把這帖子借給我?”

天清宮窮得連香火錢都沒有了,肯定也沒有什麽山匪看得上那兒,再說,那道長有求于自己,一定會妥善安排,派專人照看的,兩個小孩在那兒,還有劉大娘和阿芳代為照看,不會有什麽問題。

“娘親,你要扔下我?”初一幾乎要從車窗跳出來,“初一要跟您一起去。”

正直酷夏,初一急得額前全是汗珠。

陳素掏出布巾,透過小窗口給他擦汗:“娘親這是去刺探敵情,乖……跟小葫蘆好好玩。”

大家一起坐着馬車上山,金天觀若是在山道上安了探子,一定會起疑,估計連山門都進不去。

“你一個人?”阿芳驚呼道:“娘子帶着我吧?”

“不必,”阿呆來到陳素身後,他早就從陳素遲疑的腳步裏看出她的心思,一直跟在她身側,“我陪着她便可。”

“也好也好。”

沒等陳素拒絕,車裏的人都頻頻點頭。

事情就這樣定了。

目送着馬車緩緩地離開,阿呆臉上出現了某種奇異的興奮。

既然只剩下他們二人,就不用再張口閉口姐姐了。

對他而言,扮演姐弟簡直是煎熬,演得殚精竭慮,就是不樂意看她理所當然地接受每一聲“姐姐”。

“你別得意,”陳素轉頭看到了他臉上的笑,警告他,“你跟着就跟着,休想壞了我的事。”

“才不是得意。”阿呆邁步走在前邊,雙手背在身後,忽地轉過身來,倒着走路,盯着陳素,笑道:“娘子沒看出來嗎,我是高興。”

“你高興什麽?”陳素看他幹幹淨淨的鞋尖,想去踩上一腳。

阿呆就是不讓她使壞,她進一步,便飛快地退一步。

陳素出腳之時,總以為自己能得逞,最後都被阿呆巧妙地逃了。

“娘子猜猜?”阿呆勾起嘴角。

正是午後,街面上沒什麽人,陽光給阿呆俊朗的臉勾了一條金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鬥嘴又似撒嬌地走了一路,買了一匹快走不動道的老馬,朝着金天觀走去。

馬上挂着随身的行囊,還有一些幹糧,還有兩壺水。

僞裝成受邀赴法會的模樣,好叫人不生疑。

陳素坐在馬上,阿呆給她牽着馬。

馬兒走得慢,兩人的話就越講越多。

離開蓮藍鎮,進了山,山道越發僻靜,也多虧了有個人做伴,否則還真難以安心。

“娘子。”阿呆回頭仰望她,陽光透過了樹影灑在她臉上,她眯起眼睛來,整個人都透着光。

“你該叫我姐姐。”陳素一本正經地教育他。

這樣一會兒叫,一會兒不叫,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綻的。

阿呆只當沒聽到,什麽姐姐,才不随你的意。

“一會兒到了金天觀,你預備給我編一個怎麽樣的身世?”阿呆饒有興趣地問。

這個小賊婆,滿肚子鬼主意,現在看她倒是安靜,肚裏指不定在打什麽胡話的草稿。

“你想要一個怎麽樣的身份?”陳素用手擋着陽光,垂下眼皮看他。

這還是出門之後,第一次正眼打量他。

今天的阿呆,穿着月牙白的圓領長袍,腰間淺藍色的腰帶,挺拔且有風姿,頭發幹淨地梳了發髻,額前垂下的碎發,随風飄着,給他小巧的臉上多添了幾分潇灑。

“不如,”阿呆轉頭,目光撞過來,認真地說,“咱們扮作一對新婚的夫妻。”

“想得美吧你。”

陳素把眼光移開,假裝看着樹上的鳥兒,心髒早就撲騰起來了。

她擡袖擦汗,覺得臉一定很紅。

“娘子不拒絕,那便是願意了。”阿呆又說:“世間恩愛夫妻,都恐生老病死,修了千年方得的緣分,唯願長生,生生世世處在一處,白頭到老一雙人。”

什麽生生世世在一處,我連你什麽身份,什麽名字都不知道,誰與你生生世世?

“你當真了?”阿呆瞧她臉色不自然,随手折下路邊的一根長草,掃着她的下巴,“不過是編故事,又不是真的,娘子當真想與我一同長生,一起白頭不成?”

他的笑聲讓人很煩惱。

陳素奪過那草,雖知道不會疼,還是狠狠地在他背上打了幾下。

笑什麽笑,話是你說的,到頭來取笑我,話都讓你說完了,可惡的臭男人。

“往後你要是娶妻,不知哪家的小娘子倒黴,倒了八輩子的黴。”她悶悶道。

“哎,我已經知道是哪家的了。”阿呆深深地看着她,仰着頭,那小巧的下巴因為笑意,顯得更尖了。

“哪家?”陳素心砰砰地跳,仍要追問。

“娘子想知道麽?”阿呆含笑的眉眼眯起來,“再對我好些,我才能告訴你。”

真是折磨人。

陳素緊抿着唇,把臉揚到天上去:“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再對你好些,還不夠好啊,好吃的好穿的都念着你,還總是記挂着賺錢給你修屋頂。

她低着頭,有些惆悵。

阿呆翻身上馬,在她身後坐下,雙臂圈着她,抓着她的手,輕聲說:“娘子不會騎馬,我來教你,想不想學?”

“不想,誰讓你上來了?”陳素也不敢往後看,因為她能感覺到,兩人離得近,周身都是阿呆的溫度包裹着,他的呼吸就在耳後……

“我決定往後再也不聽娘子的話了。”阿呆說。

“你敢。”

“因為娘子總是口不對心的,往後,我只憑着心意對你,不管你如何說。”阿呆抓緊了她的手,在她将要掙紮之時,低聲說:“別動,瞧,那側前方的樹上,藏着個探子。”

陳素擡頭往他說的方向看去,沒等看清楚,阿呆就抓緊了她的手,一夾馬肚,飛奔向前。

到底樹上有沒有人,陳素也沒能看清楚,馬兒的速度很快,她除了抓緊阿呆的手,只能是捂住自己撲通亂跳的心,再無能力去考慮其他。

夏日的暖風撲面而來,她窩在一個炙熱的懷抱裏,她恍然明白,自己的日子并不平淡,早就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陳素心中長嘆一句:該死的冤孽啊,不娶何撩!

102恩愛小夫妻

僻靜山道上,馬蹄急踏,塵土飛揚,眼前的景色急速的往後掠過。

陳素有些恍惚,女子的一生,仿佛就是如此,要是嫁對了人,也是要過得這樣快的。

看看古往今來那些幸福的女人們,都不用多想,一生就過去了。

她的耳邊,甚至響起了某種浪漫的配樂。

誰說古代沒豪車就不能享受速度與激情。

“害怕麽?”阿呆柔和的聲音,在呼嘯而過的風裏穿過,格外清晰。

“害怕。”陳素說。

她一直是害怕的,哪怕裝作母老虎的樣子,哪怕總是冰冷冷的,總是愛用姐姐的模樣,用高姿态去擠壓他。

可心裏是害怕的。

這樣一個身世不明,年紀輕輕,俊朗非凡的男人,如同一匹高傲的駿馬,闖入了自己的生活裏,任何女人,都要害怕。

既怕把心交出去,惹來災禍,更怕他如流星一般,劃過自己的生命,一絲痕跡也不留。

陳素握緊了他的手,說:“慢些。”

慢一些,日子再慢一些,相處得再久一些,就算沒有像那些幸福女人一樣,一眨眼便是一生,也是樂意的。

阿呆平素都不愛聽她的話,更多時候反着來,今日卻格外聽話。

她讓慢一些,他就真的慢下來了。

也不知是剛才策馬飛奔惹得心跳快,還是擁她入懷,聞着她身上的氣味惹得心跳更快。

總之有些不切實際的感覺。

要是平常,她一定會一巴掌打歪自己的腦袋,如打罵她的孩子那般。

午後的陽光攜帶着青草的芳香,籠罩着他們。

馬兒緩緩地走,時不時打個響鼻。

“方才吓到了?”阿呆輕聲問。

“沒有,”陳素說,“我害怕不是因為被吓到了。”

沒什麽能吓到我。

“那你害怕什麽?”阿呆問。

“怕你。”陳素老老實實的,她預備說一次心裏話。

“你會怕我?”他笑着問。

“一直怕,很怕很怕。”她笑不出來。

“娘子可否告訴我,”阿呆也漸漸地笑不出來了,因在她身後,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能嗅出空氣裏是沉重的氣味,“你怕我什麽?”

他想認真地說,我又不會害你,可想來想去,才猛然發覺,連這一點,這麽簡單的一點,他都無法保證。

只怕,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萬一真的有一天,她因為自己,發生了不測,生生世世都活在悔恨之中。

“你不是知道麽?”陳素說。

你一天不跟我坦白,我們之間就活不明白,我就不能把心給你。

哪怕它已經到了你身上,我也會忍痛将它拉回來。

我不是什麽情窦初開的小丫頭片子,若是你只是想玩一玩,趁早離我遠些,我陳素若是愛,任他山崩海裂,也絕不會變。

“抱歉,”阿呆情願裝傻,“我不知道,娘子總說我腦子不好使的,不是麽?”

陳素松開他的手,認真地問:“過去的事,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不肯告訴我?”

“娘子身上不是也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麽?”阿呆說:“是你告訴我的,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一道謎題,有些人簡單些,一眼就能知道答案,有些人難一些,必須一層層地解開,才能知道真相,娘子是那道難題,為何我不能是更難的題?”

陳素氣結。

他總是用她說過的話來堵她,像是抓着她的手,扇她耳刮子。

“但我的心,是簡單的。”阿呆補充道:“娘子不需要多想,它已經敞開在那兒了,你一眼便能看得明明白白……”

沒等陳素開口,他貼近她耳邊,認真道:“我的心只你一人能看穿。”

“滾!”陳素沒好氣道。

繞了一大圈,又是什麽有用的都沒問到。

用嘴表忠心,誰不會?

情話能當飯吃麽?

單靠一張嘴的話,我張開嘴,連腸子都能亮給你看!

一路都是上坡路,老馬無力,走得越來越慢。

為了省錢,他們買的是一匹老馬,聽着它的呼吸聲,就知它活不了幾年了。

剛才還被阿呆折磨了一番,跑了一段後,發動機動力不足,已經快要抛錨了。

陳素要下馬,阿呆也下馬,跟在她身側緩緩地走。

“剛才說假扮夫妻的事,你想都別想。”陳素說。

還恩愛小夫妻,誰要跟你恩愛。

“為何?”阿呆不高興了,嘴角扯下來一些,帶着幾分高冷,“真是不講理的小賊婆,方才都說好了,說得好好的。”

“我什麽時候與你說好了。”陳素摘下沿路的一朵野花,扔到他懷裏去,“都是你自說自話,白日做夢!”

上坡路不好走,雖然是踩着前人走的路,不用開山找路,不用披荊斬棘,可不知怎麽了,心情沉悶,連腳步都變慢了。

“娘子未經過我的同意,強行讓我在人前與你扮姐弟,也沒問我是否願意,”阿呆說:“真不公平啊,如今我讓你與我扮夫妻,你怎麽能不樂意?”

“能一樣嗎?”陳素問。

“一樣。”阿呆說。

“做人不能不講理。”陳素說:“姐弟和夫妻,是一個等級的事?”

前者最多是普通演戲,後者可是感情戲亦或者激情戲,按照國際慣例,合同裏要寫明的,說不定要加錢的!

怎麽能一樣。

“娘子不情願與我做夫妻,我不情願與你做姐弟。”阿呆倒是認真地抗議,“怎麽不是一樣的事?”

說着,他又覺得這山裏灰塵大,悶得肺裏不通暢。

“反正今夜這夫妻,我是演定了。”阿呆嚴肅道:“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你的醜事,全宣揚出去。”

“呵,”陳素猛地站住,拔起一根野草,踮起腳來,用那草的另一端掃他的臉,“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麽醜事,可供你到處宣揚?”

“你就是個賊婆娘。”阿呆悶悶道。

“你還是個賊漢子呢!”陳素瞪着他,說,“身份不明,形跡可疑的那種!指不定是名震江湖的采花大盜!恃美行兇的那種!”

阿呆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勾起了嘴角:“如此說來,你我便是一對天造地設的賊夫妻!小賊婆,你以為你還能逃?”

“你說我是賊,”陳素毫不懼怕,迎上他的目光,氣鼓鼓道:“我偷了什麽?”

“我的心。”阿呆收起笑,認真地盯着她,想要把她看穿,把她的臉,她的一切,都收進心底裏。

“還給你就是了。”陳素說,“反正也不是真心。”

“晚了,我心門已經關上了,還不回來。”阿呆說:“就要給你,你不要也得要。”

陳素推開他,自顧自地走,說得比唱得好聽,油嘴滑舌。

誰知是你是什麽來歷。

兩人誰也不說話,走了一段。

山道難行,陳素走得腳累了。

金天觀在青雲山的西側,道路比起東面的天清宮更為難行。

恰好夕陽落山之際,紅彤彤的火燒似的豔陽,懸在群山之巅,就在陳素正前方,給她臉上染了一層粉紅色。

她覺得在這高聳入雲的山道上走着,像是能一路走進那紅太陽裏去。

“娘子,累了吧?”阿呆體貼道:“你上馬吧,我牽着你。”

“你沒看這破馬喘得比我還兇?”陳素問。

“那我背你走。”阿呆快步走到她面前,截住她的去路,輕聲說:“還遠呢,還要再走半個時辰,不許你逞能。”

103唉,你勾引誰呢?

女人的心就是奇怪,說生氣就生氣,說感動就感動,一點道理也不講的。

阿呆輕輕一句“不許你逞強”,就讓陳素的怒火歸了西,一股輕飄飄的怒氣,吸進了那紅彤彤的太陽裏,無影無蹤。

“上來吧,”阿呆修長挺拔的身子在她面前蹲下,“腳傷剛好,不知道疼惜自己,老了成個瘸腳老太婆,看你怎麽辦。”

陳素突然就感到委屈了。

我自己都沒想過老了是什麽樣,憑什麽要你這個不肯透露身份的男人替我想?

“老了更不關你的事。”她說着,還是乖乖爬上他的背。

想起阿呆第一次背她的樣子,仿佛回到了那陰涼潮濕的山林裏,他帶着她,穿過夜霧,帶她回家。

“無端與我生氣,覺得抱歉了?”阿呆欠扁地說:“那馬背的行囊裏有果子,你喂我吃就是了。”

陳素手裏牽着馬,把馬拉過來一些,掏出了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喂到他嘴裏去。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柔軟的唇,觸電般,趕緊收回來。

“不要說我剝削你啊,我也不是一直要你背的,”她溫柔地說:“走一段,你便把我放下來,咱們剪刀石頭布,你若是贏了換我背你的,”她頓了頓,補充道,“咱們要兩不相欠,明白麽?”

“怎麽不相欠,你還欠着呢。”阿呆問:“你願意跟我扮夫妻,我才要繼續聽你的。”

“知道了。”陳素說:“這樣就公平了對吧?小氣鬼。”

阿呆偷着樂,故意吓她似的,吃果子的時候,還要咬她的手指頭。

“再這樣,我自己吃光,再不喂你了。”陳素拍了拍他的肩膀,當作警告。

酸甜的果汁流進心裏。

在陳素的要求下,停下來,開始剪刀石頭布。

可奇怪的是,贏的總是陳素。

阿呆一直輸給她,好像還挺開心,便一直背着她,中途指揮她擦汗喂水,不亦樂乎。

吵吵鬧鬧,一路走到了金天觀的山門。

山門不大,帶着古舊的風韻,牆體多有剝落,灰白色的粉末下,露出青灰色的牆,只得山門兩側的石獅格外霸氣。

看來,這金天觀香火鼎盛,也不過是最近的事,連山門都未來得及重新裝潢。

或許是快到中元節,需要裝裝門面,有兩個小道士搭着梯子,正在給正中高懸的牌匾上朱漆。

“兩位小道長。”陳素喊了一聲。

那兩個小道士一人爬在梯上,一人扶着長梯,都有些困惑,這個時候了,怎麽還有香客登門。

他們轉過頭來,看到陳素和阿呆都是相貌不凡,也不敢怠慢,畢竟這段時間見慣了大人物,沒有勢利眼也煉出來了。

兩人趕緊迎上來,施禮過後,問:“二位是來……”

“我們為中元法會而來,”陳素說:“山高路遠,道阻且長,緊趕慢趕,來到道觀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實在失禮,此刻,山門還未關,不知能否先行安排我與夫君先住下?”

我與夫君。

夫君。

阿呆聽得這一句,已是飄飄然,幾乎要化成一股紅雲,在空中打個旋兒。

是她說的!我與夫君。

真好聽,真恨不得聽她說一萬遍這句話。

陳素牽着馬,跟着兩個小道士走了老遠,回過頭,阿呆還愣在風裏。

“娘子,您夫君怎麽不走啊?”小道士問。

陳素不得不把缰繩交給道士,快步過來,拉一下阿呆的衣袖:“喂,愣什麽呢?”

“哦,”阿呆趕緊跟上去,朗聲說:“這道觀氣場不凡,讓人心生敬畏,小生從未見過如此宏偉輝煌之勢,一時被鎮住了,兩位小道長莫要見笑。”

“哪裏那裏,”小道士眉開眼笑,“這也是常有的事,說明郎君心中有道,與我們金天觀有緣呢……”

陳素心裏輕呸一聲,心中有道,這家夥心中有盜還差不多,雞鳴狗盜的盜!

跟着小道士進了道觀,接連見了許多人。

“這位是我們道觀的迎賓,你們跟着他走吧。”

“這位是我們金天觀的堂主,二位先與他聊聊。”

“時候不早了,我帶二位去見過知客,請他給二位安排個寮房先住下。”

“這位就是我們道觀的巡照……專管寮房事宜,二位有何需求,與他說便是了……”

小小個道觀,規矩倒是挺多,一個個的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官威倒是不小。

一套接着一套,一個領導接着一個領導,還沒住下來,就已經被說暈了。

一整套的流程走下來,陳素是一個法號都沒記住,住個小破道觀,卻有些進了京師太極宮的感覺,暈頭轉向。

因為給安排寮房的人塞了錢,他們的寮房位置還不錯,不算偏僻,挨着三清閣,據說掌觀真人的住所離得不遠。

最要緊的是離廚房特別近,出門拐個彎就能看到大夥房。

陳素在屋裏坐下,一邊收拾行囊,一邊低聲埋怨道:“屁大點地方,走兩圈就完了,還那麽多事兒,一層層,一套套,也是,不把人搞蒙了,不搞出點花架子來,怎麽叫人信服啊……”

阿呆倒不覺得煩悶,他倒是希望呆在這破道觀裏,多呆幾天更好。

一如往常,他在地席上坐下,就似個軟骨動物,歪歪躺着,眼波橫掃,好不風流。

“聽那什麽鬼知客說了麽?”陳素拍了他的小腿,拿腔拿調,學着那個白臉道士的語氣,說:“我們掌觀真人這兩日閉關修道,什麽時候能拜見,還不知道呢……閉個屁的關,滿腦子想着怎麽騙人斂財呢!”

“那你我便安心住下。”阿呆眯着眼睛,享受着山風拂面,聽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好不惬意。

“哪有時間住下。”陳素說:“你當我跟你來這兒,是來玩的嗎?”

趕緊摸個底,等到知己知彼,便腳底抹油溜了,回去想對策啊。

中元節在即,我還要搭戲臺唱大戲呢,哪能跟一群沒見識的道士耗在這兒。

“哎,你說,”陳素看阿呆又要睡過去了,彈他一下,叫他睜開眼,她擔憂道:“人家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故意這樣拖着咱們?”

“看出什麽?”阿呆問。

“看出你我是假扮的啊,你一肚子壞水,全在你那肚子裏晃,”陳素說:“你當你藏得多好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家這兒可是道觀,能沒點能掐會算的本事?”

“由他算去。”阿呆說,他一手撐着臉,翻過身來,盯着陳素。

夕陽的光影漸漸退去,寮房裏還未燃起燈火,一切都籠罩在朦朦胧胧的灰藍色山霧裏,再簡陋的居室,也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你別這樣看着我!”陳素把絹布飛過去,蓋住他的臉,這似笑非笑的,這滿臉春水,勾引誰呢。

“娘子怕他們算出咱們是假夫妻麽?”阿呆把絹布拿開,仍是笑:“想要成真的,那不是再簡單不過了麽?來吧,我不介意。”

“滾!”陳素恨不得把他的臉給捶扁。

他就是認定了自己不會答應他,才總說這些混賬話。

信不信老娘勇敢地撲過去,你丫的閃得比老鼠還快!

104娘子,我害怕

暮色沉沉,蟬鳴漸弱,涼風吹竹簾,月影照矮牆,竹影稀松映南窗。

多好的光景啊。

“月黑風高夜,如此良辰美景,娘子不妨考慮一下?”阿呆戲稱。

他的眼眸不是純粹的黑色,顏色有些淺,在平常總顯得不是那麽有精氣神,但在黑暗的環境下,越發流光溢彩。

陳素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腳,吼道:“趕緊把燈點上!”

恰好有小道士來叫門,陳素一聽,該是送飯的來了,匆匆整理了衣裙上的褶皺,去給小道士開門。

阿呆在屋裏點燈。

他站在屋內,偏頭看陳素的背影,心想:尋常夫妻的生活,大抵如此。

陳素把院門關上,托着木制的托盤走屋內。

燈火把小屋照得通透,雖然不是什麽豪華山景房,倒也溫馨明亮。

阿呆把食案擺上,接過她手裏的托盤,嫌棄道:“這就是尚食局出來的大師做的。”

他漂亮的唇角往下拉,十足的不屑。

“有的吃不錯了,”陳素把羹湯和米飯擺好,把筷子遞給阿呆,“你又沒進過宮,怎麽知道尚食局做的是什麽滋味,再說了,這怎麽可能是人家大廚做的,你給人交錢了嗎?你連人家大師的氣味都沒聞着。”

一碗素羹湯,一碟小菜,一碗糙得不能再糙的米飯,擺在眼前,确實沒什麽食欲。

那米飯也是涼的,拿筷子一插,就能叉起一整個碗狀的飯團。

“這叫人怎麽吃?”阿呆問。

“你以為你是皇上啊,還是皇太子殿下,”陳素瞪了他一眼,“人家小道士說了,因我們來得遲了,沒有特意準備,其他恩客的飯食,都是特殊定制的,咱們來的不是時候,只好委屈咱們跟着吃幾天食堂的大鍋飯,明白麽?”

“恩客?”阿呆揪住這個詞,笑了笑,“娘子說得沒錯,本質上,這些道士跟妓子并無差別。”

陳素叉起飯餅,咬了一口,瞪着阿呆:“趕緊吃!你長得牛高馬大,餓暈了我可背不動你。”

“背不動也背過了,”阿呆低頭慢慢地喝着羹湯,清湯寡水,還真被他吃出了一些甜味,“娘子拼了命救過我,那一夜的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一只灰白色的鳥兒從窗外飛進來,立在食案邊上。

陳素能感覺到,對面這個男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也只是埋頭挑着飯粒,故作冷靜道:“你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是菜!”

“我沒看你,”阿呆手指用手指點了點木制的食案,把碗裏的幹飯粒挑出來一些,喂那只小鳥,輕聲說:“我在看鳥,是鳥在看你。”

陳素擡起頭,正對上他帶笑的眼眸。

騙子。

又被他給調戲了一番。

她低下頭,吃了一塊無油無味的炖蘿蔔塊,竟然也覺得甜絲絲的。

終于知道了,什麽叫有情飲水飽。

想到此處,陳素當即慌了,把碗重重地砸在食案上,正在啄米的小鳥被驚得振翅而飛。

“不對,誰對他有情了!”她昏了頭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竟然把心裏的話脫口而出。

“娘子對誰有情?”阿呆嬉笑着問,身子半倚過來,“娘子,你臉紅了。”

“那個迎賓。”陳素不想被他捉弄,張口就胡說,“就今天那個迎賓道士啊,眉清目秀,身材清瘦飄逸,我覺着不錯。”

“哪一個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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