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您知道?”陳素問。

老頭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說:“此物原是從大秦傳入我國,開國初年,由大秦的使者帶入,起初作為貢品,獻給天子,因天子有頭風之症,此物入藥,有治療頭風之奇效,因其花色鮮豔,極具觀賞價值,漸漸地在貴族中流傳起來,大秦的商人便将種子帶過來,京師和東都洛陽許多貴族家中,都種有芙蓉花,只做觀賞之用,并無稀奇。”

他說完,喝了一口甜茶,說:“我也是到這金天觀才知道,此物的果實還能用來做菜,味道還如此獨特,讓人欲罷不能。”

陳素趕緊把這玩意兒的毒副作用科普了一遍。

連阿離都聽得臉色發白。

“果真如娘子所言,”阿離帶着幾分惱火地說:“此物是害人的毒物?”

“是。”陳素認真地看着老頭,“老人家,勸您此次下山之後,莫要再來這金天觀了。”

“長生不老宴,”老頭一掌拍在矮桌上,“我早知這是個騙局,只覺得,吃食若是人間美味,巧立名目收取重金也尚可原諒,沒料到,竟然是害人的毒物!”

阿呆把高級寮舍的事簡略說了。

蹲坐在一旁的老奴吓得直哆嗦,一個勁拍着胸脯,說:“家主啊,幸虧咱們沒銀子,吃不起啊,若是吃多了,您有個三長兩短……”

老頭臉色陰沉,嚴肅地說:“如此猖獗,這與草菅人命有何區別!這金天觀,為了斂財,簡直是無法無天!”

“但我們人微言輕,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陳素笑笑,“這地方也沒有官府來管,也只能獨善其身罷了,如今您知道了,往後就別再來了,美食固然重要,身體更要緊。”

燭火的火苗映在老頭的瞳孔裏,讓他看起來跟方才判若兩人。

剛才的他,是閑雲野鶴,只管吃好喝好,現在的他,多了些憂國憂民的慷慨激昂。

“多謝娘子好心相勸。”他低聲說,“若是今日沒遇上你,我的老命,恐怕早已經交代在此處,這群道士,不知把道修到何處去了!人都做不好,還想着得道成仙,真是荒唐!”

“老人家,還是小聲些吧。”陳素提醒道:“隔牆有耳。”

“娘子,你們既然已經得知此事,”阿離擔憂道:“明日我們一同下山吧?”

阿呆點頭,沉聲說:“甚好。”

他早就想走了,這就是一灘渾水,趁着還沒濺濕衣衫,沒惹得一身騷,趁早離開才是正道。

只不過,他拗不過陳素,也不知道怎麽勸說。

現在阿離提出來,他趕緊附議。

陳素盯着那些醫書,長嘆一聲。

聽到老頭說了這芙蓉花的來歷,原來不是什麽貢品禁物啊,貴族家家都栽種有呢,如此一來,官府也沒辦法治罪,畢竟那些人都是自願吃下芙蓉花糕,并沒有受到逼迫,現如今也還沒有害死人。

當真是奈何不了金天觀了。

如今也只有“走為上策”這一條路,別無他法。

如果官府真的不管,那單憑自己,力量有限,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怕只怕金天觀這些人,不會輕易讓他們走,所以,更不能連累阿離和她的翁翁。

陳素笑了笑,說:“阿離,你不必擔心我們。天一亮,你就帶着你阿翁趕緊走吧,我與夫君另有打算。”

阿呆聽得這一聲夫君,心裏甜如蜜。

說實話,他真不太想離開金天觀,只有在這兒,才能聽她軟聲細氣地說夫君二字。

感覺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阿離就扶着老人離開了。

走到山門外,把老人扶上小毛驢,阿離回望金天觀的牌匾,有些難過。

“阿離,怎麽了?”老頭問。

“阿翁,我們當真不給陳娘子留下名帖麽?”阿離說:“就這樣走了……好歹她算是您的救命恩人呢,怎能連名諱也不留下?她連我們姓什麽都不知道呢。”

老頭看了看天色,說:“快些走吧,知道她姓陳,在蜀溪縣城開生藥鋪,還愁找不到她麽?還愁日後沒有報恩的機會?”

怕阿離不能理解,老頭繼續勸道:“我們現下只怕自身難保,你爹雖為益州刺史,但此次奉诏進京,異常匆忙,朝局動蕩,他臨走時,把你們送回來跟着我,就是為了讓你跟着我在老家避難,若是他在京師出了什麽事,咱們此時與陳娘子結交,豈不是害了她?稍有不慎,你爹被奸人所害,扣下一個反賊的帽子,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凡是跟我們有關聯的人,都會被牽連,我向來不願對人說你爹的身份,隐居山林,但求活得自由自在,你該明白是為什麽啊。”

“當真如此嚴重麽?”阿離眼眶發紅,一步三回頭地走,實在是有些不舍。

她喜歡這位陳娘子,真想以後多見一見。

老頭神色凝重,說:“阿離啊,人生在世,很多事看緣分的,不能強求。”

阿離沉默了半晌,低聲問:“阿翁,京師到底發生何事了?阿爹不肯說,您能不能告訴我?我長大了,不是小孩了。”

“我也不太清楚。”

“胡說!我都聽先生說了,”阿離說:“您未致仕前,曾任國子監祭酒,門生遍天下,阿爹能出任益州刺史,還是拖您跟慶王府的福呢。”

“你那個先生啊……怎麽淨教你這些,”老頭嘆了一聲,然後看看四周,确認無人才低聲說:“阿離,往後這些話,不能再說了,明白麽?”

“阿離口無遮攔,翁翁莫氣。”

“我也不瞞你,歸隐田園多年,長期生活在鄉間,朝中之事,确實鞭長莫及,”老頭說着,話鋒一轉,“不過這件事,我還是略有耳聞的,說來也算是一件大事,受牽連者成千上萬,竟被密不透風地壓了下來,你阿爹能不能脫險,真的是要看造化。”

阿離小聲說:“其實阿爹接诏進京之日,先生與我說了一些,說是太子與南平郡王聯合了幾位重臣合謀造反,但先生說,他們是想替皇上除了那專權的宦官,造反之說,完全是受了那宦官誣陷,是麽?”

“你那位先生還算明白事理。”老頭說:“一群小娃娃胡來,事情還未開始,便已經敗露。哎……此刻,太子被軟禁,南平郡王失了兵權,倉惶出逃,據說身邊只有幾個死士相随,最終被金吾衛一路追殺,後射殺于曠野,跌入懸崖屍首無存,此事牽連甚廣啊……”

阿離一聽,默默無語,低聲說:“阿爹會沒事的吧?”

“慶王并未受到牽連,事變之時,你阿爹人在益州府衙,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老頭擡頭望天,面露擔憂之色,“也難說,人心難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看你阿爹怎麽周旋了。”

“那金天觀的事兒,”阿離憤憤道:“我們就真的不管麽?”

“管不了啊,等你阿爹有了消息再說吧。”老頭嘆了一聲,也回頭看着金天觀的牌匾,“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翁,我們以後還能吃到陳娘子的湯餅和甜茶嗎?”阿離問。

老頭沉重道:“看天意吧。”

“怎麽能看天意,若是咱家逃過這劫,娘子的救命之恩,總是要報的吧?”阿離看着山裏的晨霧,眼睛裏濕漉漉的,低着頭喃喃自語,“我真的是很喜歡娘子的……”

117貪婪的尤大師

送走了阿離,陳素也決定要走了。

也沒什麽東西收拾的,只有随身的包袱。

阿呆看着她,問:“死心了?還有什麽鬼主意?不妨全說出來?”

“你這人,怎麽幸災樂禍?”陳素說:“真叫人讨厭。”

“愛之深責之切,厭便是愛,”阿呆把包袱甩到肩上,懶洋洋地靠在門邊,逆着光,看着陳素:“多謝娘子厚愛。”

“一會兒就說,家裏的人把銀子送到了鎮上,我們要下山去取,出了山門就萬事大吉了。”陳素認真地看着阿呆,“你千萬不要多嘴胡說啊,記清了?”

“嗯。”阿呆說:“只怕他們會派人跟着。”

“那就讓他們跟着好了,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敲暈就行。”陳素低聲說:“這對你來說,小菜一碟吧?就像你當初敲二傻那樣!他們總不可能派一堆人跟着咱們的。”

“你總說我是江洋大盜。”阿呆跟在她身後,迎着陽光走出去,彎下腰,貼在她耳後,笑嘻嘻道:“我怎麽瞧着你更像……”

陳素回頭,瞪了他一眼。

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

走出寮房,大概是看他們拿着包袱,一下蹦出兩個小道士,伸出手臂攔住他們。

陳素扯了扯阿呆的衣袖,示意他說明去意。

說明了情況之後,兩個小道士不敢做決定,只說:“你們先等着,待我去奏明掌觀真人。”

其中一人拔腿就跑,留下一人看着他們。

阿呆看着那瘦弱的小道士,還不及他的心口高,心中鄙夷,這樣的,他一擡腳怕是能撂倒一排。

掌觀真人的消息沒等到,卻等到一群人走過來。

陳素本就緊張,免不了東張西望,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她趕緊扯了扯阿呆的袖子,低聲說:“這下完了。”

一下來那麽一群,像是來打群架的。

阿呆心下也覺得,這回怕是要見血腥了。

只見打頭的那個人身材高瘦,紅褐色的圓領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他臉色泛白,鼻尖和臉頰處長滿了雀斑,高鼻深目,異色瞳孔,站在人群裏,特別惹眼,很難叫人不去注意他。

陳素一看這人,瞬間就明白了,那些芙蓉花十有八九就是這個“老外”的傑作。

“莫怕。”阿呆捏住了陳素的手。

他心想:大不了,殺出一條血路。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了最壞的打算,倒也鎮定。

關鍵時刻,陳素竟然從阿呆的溫暖的掌心裏感受到了安全感。

“尤大師?”小道士趕緊轉過身,低頭行禮,緊張道:“您怎麽來了?”

尤大師?

尤!

陳素眼前一亮,這就是原來那位宮裏出來的禦廚,小酒館裏的酒博士管他叫尤大癞子。

單聽這名字,以為是市井無賴呢,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尤大師,竟然是個外國人。

陳素定睛看着尤大癞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竟然能在這小道觀裏看到外國人。

估計這就是老頭說的什麽大秦國的人。

昨夜還聽老頭科普過,從大秦有水道通益州和永昌。

果然是盛世王朝,萬邦來朝。

阿呆看着她的神色,捏了捏她的掌心,低聲說:“娘子,你怎麽見到男人就兩眼發直?”

對阿離細皮嫩肉的感興趣就罷了,對這種粗糙的異邦貨色,也感興趣?

怎麽唯獨對我不感興趣呢?

陳素說:“你不覺得奇怪麽?”

“不覺得。”阿呆習以為常了,“有何奇怪?”

在京師,随意去西市轉一圈,別說這高鼻深目的胡人遍地都是,就是黑如炭火的昆侖奴,你都能買回家燒火,有何奇怪?

阿呆的态度,讓陳素不解,這個小呆奴,該不會是見多識廣,各種各樣的外國人見到不想見了吧。

就算是在現代,在小縣城裏看到老外,都會多看兩眼的。

他怎麽這樣淡定。

這期間,尤大癞子已經到了眼前,他開口就是流利的官話,利索地說:“郎君,娘子有禮了,你們不能走。”

“為何?”阿呆冷聲問。

尤大癞子打了個響指,示意身後的小道士上前,把阿呆和陳素團團圍住。

阿呆警戒起來,将陳素擋在身後。

他盯着尤大癞子的臉,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們這兒,是天牢不成,進得來出不去?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攔得住我。”

尤大癞子朝天大笑,把嘴裏嚼的薄荷葉往地上一吐。

“郎君好氣魄。”他鼓掌道。

他貪婪的眼神,把阿呆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這目光讓人渾身不舒服,阿呆放開了陳素的手,低聲交代:“不管如何,一有機會,你就跑。”

陳素轉眼看着身邊的道士們,心裏有些害怕。

但她絕不會扔下阿呆逃跑的。

“喂,”陳素站出來,盯着尤大癞子的臉,“我們不過是要去山下拿銀子,你們不放心,可以叫人跟着我們,何必大動幹戈?對了,尤大師?你又算哪根蔥?憑什麽攔着我們?”

尤大癞子的目光從阿呆的俊臉上移開,來到了陳素這兒。

他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道:“拿銀子罷了,何必兩人一起去?若真如娘子所言,只是拿銀錢,你們只能一個人下山。”

陳素抓着阿呆的手臂,說:“好吧,既然這群不講理的道士信不過我們,夫君,你便獨自下山去吧,早些回來……”

阿呆沒想到她會如此快速地做決定,這樣利落地讓自己先下山,心裏泛起層層暖浪。

“我不能留你一人在此。”阿呆抓緊了她的手,随後刀鋒一般的眼神,劃過身周的道士,“萬一這些臭道士欺負你……”

“真是鹣鲽情深。”尤大癞子拍拍手掌,說:“讓人感動啊。”

他很快就收起臉上的假笑,話鋒一轉:“其實我來,只是想管娘子借一物。”

“借?一物?”陳素重複他的話。

他的官話說得倒是不錯,字正腔圓,估計是祖輩在這兒定居了,從小在京師長大的。

不是因為聽不懂而重複他的話,是因為他這話太奇怪。

尤大癞子點了點頭,說:“不錯,娘子若是願意痛快交出來,你們夫妻二人便可下山,不會有人阻攔你。”

“是什麽?”陳素問。

“娘子做湯餅的手藝,”尤大癞子勾起薄薄的唇,露出一口黃牙,他臉上表情變得生動起來,一顆顆雀斑都要從顴骨跳出似的,他舔了舔薄唇,“還有,”他一邊走近,一邊從腰間的小荷囊中摸出幾片薄荷葉子,放在嘴裏嚼,邪笑道,“我還要添加在湯餅裏的特殊香料!”

“香料可以給你。”陳素說:“可手藝怎麽給你?只怕你學不會。”

“若我真的學不好,娘子留下一雙手便是了。”尤大癞子笑得鬼魅,陰柔的氣質撲面而來,讓人不寒而栗,“嗬,開玩笑的,娘子別害怕嘛……”

118慷慨的小娘子

聽到尤大癞子如此無恥的要求,阿呆身上的肅殺之氣勃然而發,他橫臂攔住陳素,整個人擋在她身前。

只要這只異邦狗奴敢再靠近一步……

“學手藝不成,就要留下我的手?”陳素大大方方地看着尤大癞子,“可真夠霸道的。”

“我覺得娘子此刻,沒得選呢。”尤大癞子摸了摸眼皮,一股邪氣從灰藍色的眼眸沖出來。

“別搭理他。”阿呆輕聲說。

他的眼角餘光在打量四周的武力分布,一條清晰明了的逃生路線,正在規劃之中。

他抓着陳素的手,輕聲說:“我帶你走。”

犯不着跟這狗東西談條件。

陳素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鎮靜。

“好啊,”她從阿呆身後走出來,直視着尤大癞子,“昨夜我在廚房做的湯餅,我可以教你做,不僅如此,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我會做的所有面食,都一并教給你,好叫你明白,我中華面食文化是何等博大精深。”

阿呆:“!!!”

此刻的心情,用震驚來形容也不為過了,他清冷的眼眸之中,閃過慌亂。

這女人,是不是瘋了!

陳素卻側過臉,對他一笑,天地的光華,都被她亮晶晶的眼眸吸收了,剎那間,一切都盡數變暗,唯獨她的笑臉,自信非凡,流光溢彩。

“娘子……”尤大癞子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摸了摸耳朵,再次問道:“娘子方才說了什麽?當真麽?”

“嗯。”陳素沖着他,點了點頭,“我會把我所知道的所學的,毫無保留地教給你。”

尤大癞子的臉上,全是震驚。

就連身邊的小道士,也全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這位小娘子,也太大方了些。

“但……”陳素沉聲說。

來了,終于要談條件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臉上。

轉折終于來了。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陳素看着尤大癞子,神情認真且嚴肅,剛才在考慮傳不傳手藝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嚴肅過。

“娘子請說。”尤大癞子冷笑一聲,就知道沒有那麽便宜的事。

“我把做湯餅的手藝交給你,”陳素說:“你便可以靠這門手藝,稱霸一方,從此不愁吃穿,我也答應你,往後在益州境內,只要是你在的地方,我就不會再做湯餅。”

“你要我答應你什麽?讓我拜在你的門下,做你的門生嗎?”尤大癞子問。

陳素搖頭,鄭重地看着尤大癞子:“傳完手藝之後,你我再無瓜葛,我要你答應的,是另外一件事。”

“請說。”

知道不用拜師,尤大癞子放輕松了許多。

“我要你把所有的芙蓉花種子都交出來,離開金天觀,不得再做什麽害人的長生不老宴,”陳素說:“而且發誓,往後永遠不得在吃食裏添加此物,否則……”

她停下來。

并不是因為故弄玄虛,而是因為她真的不知道後面會怎麽樣。

自己啥也不能做,只能吓唬人。

不過這談判的藝術,被她發揮到了極致。

任何人都覺得她有後招,有很大的後招。

連阿呆都不由得定睛望着她,等着她的後話。

他有時真覺得,娘子若是沒有一手好廚藝,到茶館酒館裏說書,也一定能受萬人追捧。

這小賊婆太會吊人胃口了。

尤大癞子在思考,他臉上的神色很複雜。

“你賺到的錢也足夠了,足夠你離開這兒,去自立門戶,”陳素說:“你是個廚師,不是大夫,我相信你也不想做殺人兇手,以你現在用的劑量,很快,在那高級寮舍裏,死亡就會大規模蔓延,如果真的有人吃了你做的東西死了,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怎麽知道?”尤大癞子盯着陳素。

這個女人,每抛出來一句話,都能讓他心神不寧。

她怎麽會知道芙蓉花糕的貓膩,怎麽會知道高級寮舍的事?

而且,她這樣說出來,金天觀的人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我不僅知道,”陳素說:“我還能用你的東西,做出比芙蓉花糕更讓人癡迷颠狂的食物,但我不屑此道。”

好一個不屑此道。

尤大癞子又是一聲冷笑,他仗着身高,總是用下巴和鼻孔瞧人,極盡蔑視。

“我答應你,亦或者不答應你,還有何意義?”他像是看一只可憐蟲,定睛看着陳素,“你都知道了,那你就走不出這金天觀了。”

“你不是這種人。”陳素說:“我昨夜做湯餅時,刻意留下來那半鍋湯,就是引你來找我,我有救你的辦法,不僅是讓你跳出困局,也拉一把你的良心,它此刻在水深火熱裏。”

阿呆聽着這話,深吐一口氣,無奈地閉上眼睛,他已經接近爆發的邊沿了。

都到了現在,還說這種無意義的話,有意思麽?

他明知道那是毒物,還添加在吃食裏給人食用,他不是這種人?你還覺得他是個有良知的好心人不成?

這種時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阿呆猜想,尤大癞子肯定會仰天大笑,用盡力氣嘲笑陳素的天真無知。

他萬萬沒想到,尤大癞子低下頭,竟然虛心地說:“我答應娘子的條件,請娘子傳手藝吧,掌觀真人那邊,我會代為求情,娘子必須立下字據,芙蓉糕一事,絕不可外傳,亦不可向官府告發,此事,當如過眼雲煙。”

“好。”陳素說:“我可以答應你。”

阿呆還沒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身側的小賊婆就擡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走吧!廚房燒火去吧,還想什麽呢?切,一腦子打打殺殺,還自诩讀書人呢,莽夫都不如……”

陳素的生平哲學家就是,能用嘴解決的事,絕不動手,能用錢解決的,就絕不浪費時間。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朝着廚房進發。

阿呆跟在陳素身側,還是沒想明白,只能詢問:“娘子,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他不是那種人,并且确定他一定會接受你的條件呢?”

“你猜?”陳素沖他眨了眨眼睛。

“求娘子告訴我。”阿呆說。

“怎麽求?”

“娘子想要我如何?”

陳素笑道:“你這小奴坑了我,讓我答應你一件事。現在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先不跟你說是什麽事,等想到了再告訴你,到時候,你要無條件地按我說的做,不得反悔。”

阿呆倒是沒有多想,十分樂意地點頭了。

有約定多好啊。

有了約定,兩人就分不開了,有無形的線綁着,這一輩子都要糾纏在一起。

“人多眼雜,不好說話,等一會兒我們安全下山了,路上我再告訴你。”陳素說。

119十兩銀子到手

到了廚房,尤大癞子把所有的小道士都趕了出去。

其實陳素覺得沒必要如此,教學罷了,又不是一看就能學會。

許多美食博主拍的美食視頻,廣傳海內外,也沒人擔心手藝洩漏。

陳素倒是希望大家都學會,弘揚中華傳統美食文化,把好吃的傳到世界各地去,不知道多好呢。

“請娘子賜教!”尤大癞子鄭重地拱手行禮。

本來沒什麽,突然來那麽一下,陳素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層大師的光環,不由得嚴肅起來。

她紮上圍襖,洗淨雙手,轉眼看着尤大癞子,都準備好了,在案板上灑下白面。

洋洋灑灑的面粉,漸漸地被靈巧的手揉搓成形,被賦予了生命,給人們補充最原始的碳水化合物的同時,也滿足了口腹之欲,更是給這蒼涼的人世間,增添了一份溫暖。

“其實,我堅信,面團是有生命的,”陳素笑着對尤大癞子,說:“它們就像是一個頑固的孩子,蠻力使不得,巧勁使不得,需要的是耐心,用廚師的手,一點點地将它的靈魂塑造出來,每一份好吃的面背後,都是一雙雙蒼勁的手,一顆顆匠人的心。”

為了讓尤大癞子看得更加清楚,陳素省去了花俏的招式,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揉面跟做人一樣,”她認真地說:“急不得,一點點地來,成功總是需要很多的力氣,很多的耐心,還有很多時間,一碗好面,更是如此。”

尤大癞子不明白,冷冷地說:“能把形狀做出來就行了,味道好了,誰能吃出面的不同?娘子這番道理,太冠冕堂皇。”

所以,他只是記個大概,陳素說的時間和力道,他都沒放在心上。

“當然不同,每一分菜品,廚師所用的心思,花的力氣,食客們都能體會到。”

陳素說着,開始拉面,一拉一抻一彈,面條的每一次擠壓變形,都是一次蛻變。

面打在案板上的聲音,悶悶地,帶着紮實的力量。

食物和人類千百年來,所積澱的所有情感,都在這悶悶的聲音裏,直往人心裏沉下去。

“我不相信。”尤大癞子輕蔑道:“就算是頂級的食客能嘗出細微的不同來,普通人也未必能吃得出來,我所認為的美食,全在調味的功夫裏,什麽面,什麽面,甚至什麽肉,都全然無所謂。”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陳素說:“不然我們打個賭,如何?”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做着面,陳素做什麽,尤大癞子便跟着做什麽,他的模仿能力很強,動作可以說是分毫不差,他自信地覺得,只要陳素把那鮮美的調味品給他,味道是一樣的,大羅神仙也吃不出這面有什麽不同。

“好啊,”尤大癞子聽到要打賭,眼睛發光,“娘子說吧,怎麽賭。”

“你做一鍋面,我也做一鍋面。”陳素說:“一會兒讓我夫君來試吃,只一口,他若是不能吃出哪一份是我做的,那我便輸了。”

“他在這兒看着呢。”尤大癞子說:“這不公平。”

“你可以讓他出去,找你信得過來的人來看火,”陳素說:“若不然,一會兒試吃之時,你可以讓他把眼睛蒙起來。”

“好!”尤大癞子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只要跟陳素用一樣的調料,一樣的用量,一定吃不出來。

更何況是一口。

這個小郎君一口就能吃出差別來?

根本不可能。

阿呆看着竈裏的火,火苗映在他臉上,心裏暖烘烘的。

原來她這樣相信我。

她以為是心意相通麽?

就連自己,也沒有這樣的自信。

“贏了如何?”阿呆問。

“郎君好大的口氣,”尤大癞子嗤笑道:“還未開始,就已經覺得贏定了嗎?”

“尤大師現在的口氣,”陳素笑道:“不也是認定自己贏定了嗎?”

“娘子說如何?”尤大癞子問完,有些後悔,他害怕陳素說出別的什麽奇怪的條件來,幹脆拍板道:“小賭罷了,贏了我輸娘子十兩銀子就是了!”

“一言為定。”

就算是為了十兩銀子,陳素也要使出渾身解數來。

她盯着阿呆,臉上寫滿了“你小子給我争口氣啊”的神情。

阿呆當作沒看到,把臉別過一邊去。

鍋裏的水燒開了,細如龍須的面,放入汩汩的熱水之中……

要開始調面湯了。

陳素拿出了特制的調味料,遞給尤大癞子。

一個白色小瓷瓶,是用阿呆用完的金創藥的瓶子洗幹淨後裝的,看上去像是武俠電影裏裝砒霜用的。

阿呆昨夜初見的時候,還以為她要往面湯裏下藥,要毒死那幹瘦老頭。

尤大癞子畢竟是用調料的高手,打開瓷瓶,放在鼻尖一聞,立刻說:“就是這個!”

他倒一點出來在手心裏,褐色的粉末,研磨得細細的,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些。

“娘子這是何物制成?”他問。

“你放心吧,”陳素說:“跟你的那些芙蓉花籽不一樣,這玩意兒吃一鬥也不會中毒。”

“當真麽?”尤大癞子問。

“自然。”陳素說:“一會兒我會讓我夫君把這個調料的制作過程寫下來交給你。”

“有點腥味,這當真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制成?”尤大癞子問。

“是蝦皮。”陳素懶得解釋了,她用心地調面湯的味道,十兩銀子她一定要拿到手的。

“此物可有名字?”尤大癞子問。

“額……”陳素被問着了,“這是我獨家秘制的天然無添加味精,名字……還真沒有,你自己編一個吧。”

“如此随意?”尤大癞子問。

“不然呢?”陳素嘗了一口面湯,滿意地說:“我做好了。”

尤大癞子那邊也完成了。

裝在一樣的瓷碗裏,兩碗面看上去簡直是一模一樣。

阿呆的眼睛被尤大癞子用黑布蒙了起來。

廚房的門被擠得搖搖晃晃,不堪重負,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外面的小道士都趴在門上,或側耳傾聽,或假裝自己的目光能穿透門板,甚至還大聲地讨論起來:

“在幹什麽呢?哎,裏面在幹什麽呢?”

“哇……好香啊……聞到了嗎……”

……

陳素說:“尤大師,為了公平起見,你讓他們進來吧,反正手藝也傳授完畢了。”

尤大癞子把門打開,小道士們一窩蜂湧進來,将廚房擠了個嚴實。

看到阿呆坐在桌前,手裏拿着筷子,臉上蒙着黑布,大家都迷迷糊糊的,一肚子疑問。

不過因為尤大師在,小道士都怕他,也不敢出聲,只是靜悄悄地看。

“我開始吃了?”阿呆冷聲問。

“請。”尤大癞子使了個心眼,先出聲,然後把陳素的那碗面推到阿呆面前。

他玩了個小心思。

如此一來,小郎君自然而然就會認為這碗是我的做的。

他的想法還在腦子裏打着轉,阿呆吃了一口,就堅定地說:“這份是我夫人做的,無需再試下一份了。”

他摘下眼罩,對上陳素的眼神,兩人相視一笑,十兩銀子到手。

120離開的代價太重了

“哇……”

觀看的小道士們都發出了驚嘆聲。

“閉着眼睛吃都能吃出自家夫人的手藝?”有人發出了質疑聲:“那定然是因為習慣。”

是啊,天天都吃,自然就能吃出來了。

尤大癞子輸了十兩,心裏不服氣,大呼道:“這不可能!”

陳素看他惱羞成怒,要耍賴,就提議說:“不如再賭一局,說我夫君是因為口味,能吃出不同來,那就請這些小道長們一起來品鑒,如何?”

“好啊!”

還沒等尤大師同意,小道士們都歡呼起來。

有的吃誰不願意啊。

這香味早就熏得人頭昏眼花,口水都快淹死自己了。

尤大癞子不服,說:“你們夫妻二人,定然是約定好了,使詐!”

“我大略數了一下。”陳素平靜地說:“在場的小道長恰好是二十一人,那就讓每個人輪流吃上一口,選出他們覺得好吃的,若我的票數多,這十兩銀子便歸我。”

多公平啊,還沒有加大賭注。

尤大癞子也只能同意了,他蔑視道:“這些個小道士,懂什麽。”

“能被世人所認同的美味,才是真正的美味。”陳素說:“每個人的喜好或許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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