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好,都不像是一家人。

如今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更是天人之姿。

竈臺搭建的時候,陳大郎一直在背家譜。

終于在幾個小孩的拍掌叫好下,簡易的竈算是搭起來了。

此時,圓月升空,将廚房前的這片小空地照得亮堂堂的。

陳素把笨重的鐵鍋洗刷幹淨,架在竈上,生起火來。

衆人都圍在那口鐵鍋前,想看看這笨重的大鍋,怎麽做出好吃的來。

陳素把用古法做的芝麻油拿出來,瓶蓋一掀開,滿院飄香。

“哇……”小葫蘆沒聞過這樣香的油,湊過去,感嘆道:“這是什麽?聞起來竟有些像是胡麻餅。”

陳素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小家夥,鼻子還挺靈啊,這是芝麻油,金貴着呢,也就是念着你在這兒,才把這油給拿出來的,若不然,他們幾個将就着,吃豬油炒飯更好。”

小葫蘆好歹是個修道之人,雖說年紀小吧,可也不能暗搓搓替人破了戒。

這些個小道士,講究着呢,他們可不是簡單的吃素,連五葷也要忌。

“七娘,我念到道觀裏肯定是沒有豬皮,”陳大郎說:“來之前,我按照你說的法子,開過鍋了,直接用就行了。”

陳素點了點頭,把芝麻油倒進了熱鍋裏。

在大火之下,油溫迅速攀升,一股迷人的香氣,迸發而出。

泡發好的香菇切成丁,一粒粒小香菇在熱油裏滋啦跳起舞來,香氣逼人。

把香味炒出來之後,陳素加入了切得細碎的筍丁,還有泡菜蘿蔔丁再配上一些小青豆。

還來不及做鍋鏟,陳素拿着兩根筷子,快速地翻炒着鍋裏的各種蔬菜丁,低聲說了句:“轉中火。”

阿呆把柴火撤出來兩根,蒸得粒粒分明的米飯倒進去。

各種顏色的蔬菜粒兒,夾雜在晶瑩剔透的白飯迷離之中,混合着濃香的芝麻油。

因為高溫的關系,食物的鮮味最大限度地鎖住了,油脂均勻地包裹在每一粒米飯上,在月光之下,泛出迷人的光澤,芝麻油的香氣讓人垂涎三尺,欲罷不能。

自古以來,豐厚的油脂和原始的碳水化合物相碰撞,總是能帶來讓人驚喜的滋味,給味蕾帶來巨大的滿足。

三個小孩圍在大鍋旁,哪怕被鍋氣熏得睜不開眼,仍舊是不肯離開半步。

大家都要親眼看着,都在心裏估摸,這飯到底有多好吃。

初一眼睛瞪得圓圓的,問:“娘親,這一定比竹筒飯還好吃吧……”

“什麽是竹筒飯?”小葫蘆眼睛也瞪得滾圓,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說:“真香啊……我頭一次聞那麽香的齋飯……”

“這裏頭都沒有肉。”毛蛋皺着小鼻子,擔心道:“怎麽會比竹筒飯好吃。”

他是個無肉不歡的吃貨。

話雖如此,他盯着飯的眼神,卻如餓狼一般。

口水不知咽了幾輪了,心裏雖然鄙視這裏面全是素,也忍不住地想吃。

“不一樣哦。”陳素說:“一會兒你們吃了就知道了,不過也別抱太大的希望。”

很快,簡單的芝麻油素炒飯出鍋了。

讓這三個小毛孩每人嘗了一口,陳素就打發他們走了。

“娘親,我快餓死了,我都沒吃出什麽滋味,”初一捧着肚子,做可憐狀,伸出一個小手指,“再來一口?再來一口嘛……”

小葫蘆也委屈吧啦地舔着嘴邊的油,但他不敢言語,只默默回味那舌尖遺留的滋味,後悔剛才吃得太快。

毛蛋反應最大,就差沒上房揭瓦了,他跳着腳,不滿道:“哪有這樣的,一大鍋飯,就給我一口?陳娘娘?就一口?陳娘娘,再給一口吧……”

陳素把飯呈進小瓦鍋裏,把鍋蓋給蓋上。

“劉大娘還等着呢,就你們嘴饞!”她端着瓦鍋,帶領着三個小孩,大聲說:“帶路!回屋吃去!我看着呢,誰跑得快還不摔倒,誰就能多吃一碗。”

“得令!”

毛蛋高喊一聲:“爺爺去也。”

看他沒了影,初一才罵了一句,一跺腳追上去:“臭毛蛋,你耍賴,娘親沒喊開始呢!”

小葫蘆什麽也沒說,咬了下唇,撒開腿跑出去。

我一定會追上你們。

陳素看三個小孩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裏了,大喊一聲:“醜話說在前頭,誰要不小心摔了,夕食就免了……一口也沒有!”

三個拼命奔跑的小影子,突然就降下速度來。

大家都害怕沒得吃。

安靜走回去,還能分一碗,要是摔了,別說不能多一碗,那可真是一口都沒了。

三人并排走着,都偷偷看着對方。

走了約莫有兩個彈指,毛蛋突然加速。

“哎呀,”初一大喊一聲:“奸賊!你這奸賊,騙我,與我說誰也不要多一碗的,奸賊,拿命來!小葫蘆,咱們追上他,你替我打他。”

小葫蘆點頭,萌萌地說:“嗯。”

一路上,有說有笑,吵吵鬧鬧,在這幽靜古樸的道觀裏行走,竟然也猶如神明護體,一點也不覺得可怕。

陳大郎和阿呆跟在他們身後。

兩人并肩走。

陳大郎皺眉問:“方才跟你說的家譜,都記清了?”

“兄長不必擔心。”阿呆說。

“在吳十九面前,你可千萬別露餡。”陳大郎千叮萬囑。

“為何?”阿呆隐約覺得,他的态度有些不對勁,吳十九不過是個牙郎,在他面前露餡,又能如何?

“我也不怕對你說。”陳大郎冷聲說:“也不瞞着你,吳十九郎對七娘有意,我覺得他人也不錯,不僅有祖業,還早早地分家自立,他是個好兒郎,若能讓他照顧七娘和初一,我也安心些,你要是說漏了嘴,讓他誤會你與七娘有什麽,那就不好了。”

阿呆沒再搭話,臉色沉下來。

他那張盛世美顏,像是被塗了黑灰,印堂飕飕地往外噴射黑霧。

怪不得對我掏心掏肺,連什麽祖宗十八代的親戚都讓我記下。

原來是這等緣故!

小賊婆一家都是賊人,這陳大郎長得憨厚老實,也是滿肚子心眼!

125無事獻殷勤的十九郎

院子裏的阿芳聽到了幾個小孩的聲音,早早地站在門上迎接。

看到陳素端着瓦鍋,她快步過來,接在手裏。

“終于回來了!”阿芳嘆道:“日夜擔心着,這兩天,我都睡不着覺。”

聽她這樣說,陳素心窩子暖暖的。

“快進來吧。”阿芳微笑着,門前的燈籠給她的臉糊上了一層柔光,如同春日暖陽。

把陳素迎了進去,她擡眼看着走在最後的阿呆,輕聲問:“小郎君臉色怎麽這樣差?是病了嗎?”

陳素猛然回身,擔心地看着阿呆。

阿呆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即說:“好着呢。”

他推開擋在前面的陳大郎,先一步進入了門。

陳大郎被他這一推,有些莫名其妙,粗粗的眉毛擠在一處,硬是沒想明白。

他在心裏默默喊冤:嘿,我到底是怎麽得罪你了。

阿呆收拾了心情,跟在幾個小孩後面,走到正屋。

劉大娘挂心陳素,早早地出來,站在廊上翹首以盼。

阿呆恭敬地對她行禮。

“回來就好。”劉大娘點頭,“小郎君不必如此多禮。”

劉大娘身邊站着吳十九郎。

阿呆的目光橫着掃過去,竟然像是一個無聲的耳刮子,打得吳十九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莫名覺得後背發涼,心裏想:嘿,我怎麽得罪他了。

初一拖着阿呆的手,把他拖進了屋裏,像是在家中一樣,交代道:“阿呆,咱們快把食案擺上!”

阿呆坐着不動,盯着吳十九的後背,若有所思。

吳十九感覺後脖發熱,猛地往後一看,恰好對上阿呆的目光,四目交接,似有火花四濺。

阿呆輕蔑一笑,先把目光移開了。

食案擺好了,衆人就坐。

陳素把瓦鍋打開,香氣橫沖直撞,勾出潛藏在體內的瘋狂食欲。

除了炒飯,還炒了個青菜,炖了一個簡單的蔬菜湯。

阿芳把從家裏帶來的腌菜也呈上來。

每個人的食案上,都是五彩缤紛的菜品,一看就讓人垂涎三尺。

“娘子,好手藝啊……”吳十九郎落座之後,首先朝着陳素拱手,表示佩服,“真不敢相信,就連素齋,娘子也能做出如此多的花樣來。”

這話恭維的成分太重了。

陳素明白,吳十九郎是在刻意誇她,還沒開始吃呢,就知道手藝好了麽?

“哪裏的話,郎君見笑,”陳素說:“時間太趕了,匆匆炒制的飯食,只能用來充饑罷了,郎君不嫌棄就好。”

“哪裏的話……”吳十九郎笑得眼睛眯起來,他原本就長得沒什麽特點,這樣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反而多了幾分趣味,“單單看着,聞着氣味,就知道這飯食味道絕佳,我可是吃過娘子的糕點,娘子不必自謙。”

“那你別吃了。”阿呆伸出長腿,将身旁吳十九郎的食案往外踢了一些,冷冷地說:“你聞着氣味便是了。”

陳素看着他如此無禮,給他使了眼色,清咳兩聲,示意他消停些。

阿呆完全無視她警告的眼神,連看都沒看她,拿起筷子,優雅地吃着自己碗裏的炒飯。

這飯粒本不硬,松香軟糯,但阿呆嚼的時候,卻像是花了大力氣,咬牙切齒地吃着,根本就吃不出是什麽味道,他只覺得吃什麽都酸得牙疼。

“六郎說笑呢,”吳十九郎大方地笑笑,伸手把食案拉回來,認真地說:“七娘做的飯食,我自然是要吃的,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嘗到這樣好的手藝,我可是一粒米也不會剩。”

“油嘴滑舌。”初一剛剛把一口炒飯吞下肚,小嘴上全是油,嘟着嘴,斜着眼,看着吳十九郎,嘟囔道:“真是個馬屁精!”

陳素看着兒子的神情,宛若是阿呆的複刻縮小版,真是有些心驚肉跳。

往後不許他跟阿呆學了,學得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這怎麽能行。

自從聽陳大郎确切地說了,阿呆不是陳素的相好,而是弟弟,吳十九郎的殷勤勁兒,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衆人都忙着吃飯,唯獨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飯也沒吃兩口,眼珠子就像是粘在陳素身上,只忙着噓寒問暖。

端起碗喝湯的毛蛋都縮了縮脖子,腳偷偷踢了一下初一,暗示他瞧,兩人咬着耳朵:“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初一跟毛蛋對了眼神,兩個小家夥都是滿嘴的油,十分有默契地點了點頭,場面十分滑稽。

唯有小葫蘆一人,兩耳不聞窗外事,悶頭吃他的飯,一直不停地說:“好吃,真好吃,娘子真的好吃……娘子啊,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齋飯了……”

“是飯好吃,”阿芳笑着說:“不是娘子好吃,小葫蘆道長,娘子是什麽味的?你吃過啦?”

小葫蘆雖然年紀小,但是輩分高,人家可是真人的單傳弟子,道觀裏上上下下都管他叫師兄,阿芳在稱呼上,也很是尊敬。

小葫蘆摸着腦袋,不好意思地笑:“娘子是什麽滋味,我如何能知道,我說的是飯,你莫要取笑我啦。”

同樣悶頭吃飯的,還有陳大郎,他全程不發一語,坐下之後,就狼吞虎咽吃着飯,看來是餓壞了。

單看他舉着碗,像是把米粒劃進麻袋那樣,幾筷子就把一大碗米飯全掃進肚裏了。

吃完了油香四溢的炒飯,再配上腌菜和清爽的炒青菜,再喝上幾口湯,陳大郎放下筷子,摸着肚皮,嘆道:“七娘啊,也不知是不是在這道觀裏餓傷了,這雖然全是素菜,倒也吃出了神仙滋味。”

陳素說:“這就是神仙滋味啦?阿兄的要求也太低了。”

她自己吃着不怎麽滿意,三分飽就把筷子放下。

擡眼看,阿呆也似乎很有默契,皺着眉在想些什麽。

“怎樣?”陳素挑眉問他。

“滋味嘛,不過如此。”阿呆輕蔑道:“但勝在新鮮。”

是啊,全是素的,能好吃到哪裏去,只有芝麻油的一抹香,為了小葫蘆,姜蔥蒜都沒有下,味道乍聞起來,還能唬唬人,吃多了,味道沒有層次,平平無奇,也只是如此。

即便是如此,陳大郎和毛蛋還是包圓了瓦鍋裏的炒飯,吃得肚皮滾圓。

劉大娘也是個挑嘴的,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

她更關心的是陳素在金天觀的所見所聞。

阿芳把食案撤去,擺上小桌,衆人圍桌而坐,陳素在廊下煮茶,滿室茶香,配合着屋內的熏香,倒也清雅恬靜。

給衆人都奉上茶,再擺上點心和鮮果。

在暖黃的燭光下,聽着深山裏的蟲鳴鳥語,像是在開一場別開生面的茶話會。

“七娘,別忙了,坐下吧。”劉大娘接過茶碗,拉着陳素的手,“快給大家說說,金天觀的長生不老宴,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陳素捧着茶碗,就勢在劉大娘身側坐下。

剛要開始說話,那吳十九郎便說:“大郎,瞧你這滿頭的汗,我這兒臨着窗,與你換個座。”

陳素坐在劉大娘和陳大郎中間,吳十九郎當衆提出這話,就是要挨着她一起坐了。

他的意圖可太明顯了,堪比那司馬昭之心。

“好吧……”木讷如陳大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立刻起身,準備讓座。

就在陳大郎和吳十九郎都站起來的時候……

“阿兄,我這兒也臨着窗,還朝北,”阿呆也站起來,朗聲說:“不如我與你換?我重傷未愈,身子欠佳,吹不了風。”

阿芳捧來一壺酒,還沒坐下,就聽到這話,看着三個呆站着的男人,她眼波流轉,用衣袖捂嘴,自顧自地偷偷笑。

她瞧着眼色,巧妙地擠進去,在陳素身邊坐下,笑道:“吳郎君,陳小郎君,此刻,是不是也要與我換上一換?我不要換呢,我要挨着七娘坐,她身上香。”

阿呆和吳十九郎側目相視,哼了一聲,原地坐下。

陳素真感激阿芳,虧得她如此圓滑乖巧,抓住她的手,謝謝她替自己解圍。

一個阿呆已經夠讓人苦惱了,現在還多了個吳十九郎。

瞧見哥哥與吳十九郎的眼色,兩人私下必定是達成了某種協議,否則吳十九郎如何敢這樣猛烈地進攻。

陳素心想:要找個合适的機會,與吳十九郎說清楚才是,這樣對人對己都好。

126鬼故事大賽

換座的鬧劇過後,茶話會繼續。

夜裏山風涼,正屋的門給拉上了,只餘典奴一人在廊下守着,他捧着熱茶,抓了一把瓜子,倚在門邊側耳聽着裏面的說話聲。

吃飽喝足了,小葫蘆本該要走的,之所以拖着不走,只因為身上帶着任務。

他催促道:“娘子,快說說金天觀的事兒吧。”

“小葫蘆道長,您急什麽。”阿芳打趣道:“是您師傅派您來打探情況的吧?”

毛蛋也哼了一聲,抹了抹鼻子,神氣十足道:“什麽長生不老宴,明知是假的,肯定也不好吃,就憑陳娘娘剛才的炒飯,還怕勝不了他們?”

初一從阿呆的懷裏起來,趴在小案上,伸長了脖子對陳素說:“娘親,您吃到那長生不老宴了?味道好麽?”

“沒吃到。”陳素目光掃過衆人,看到他們失望的目光後,放下茶碗,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說是要等到中元當日,才能吃到宴席,我們等不了了,就先回來了。”

“安全回來就好。”阿芳拍拍心口,說:“七娘啊,你可不知道,我夜不能寐,生怕出些差錯,那些個臭道士,個個滿嘴仁義道德,心不知道有多黑……”

她的确擔心,已經跟主子打過兩次報告了,要偷偷去跟着,被主人給拒絕,否則,她就尾随而去了。

“咳咳……”小葫蘆板着小臉,看着阿芳。

什麽臭道士,這可是都罵進去了。

“道士也有好人。”小葫蘆朗聲道:“金天觀那些人,與我們可是不能比的。”

毛蛋和初一都是等着聽金天觀故事的,聽到陳素這樣說,知道沒什麽好聽的了,意興闌珊地歪着身子。

“真沒趣……”毛蛋嘆道:“還以為陳娘娘有什麽奇遇呢。”

小葫蘆沒打探到消息,失望都寫在臉上了,低着頭,悶悶喝茶。

一會兒不知道怎麽向師傅交代。

氣氛一度低迷,吳十九郎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便笑着說:“如今有好酒,夜色也好,難得齊聚一堂,若是能行酒令,不知有多好。”

小葫蘆皺起眉頭,清咳一聲:“在道觀裏飲酒,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再行酒令作樂……不妥啊,吳郎君,你趁早消了此念,若是無事,就各自回房睡了吧。”

毛蛋也愛熱鬧,跟着幫腔說:“時辰還早呢,現在就睡,誰能睡得着啊……”

初一趴在阿呆的膝上,直起身子,說:“就是,吃飽了就睡,豈不成豬了。”

此時,阿芳眼波橫流,轉頭看着陳素,說:“七娘故事多,不如讓七娘給咱們說故事,如何?不說金天觀的事兒,七娘也一肚子的故事呢!”

“哦?是麽?”吳十九郎一聽,當即如同吃了救命神丹,眼珠子迸發出亮光,盯着陳素,“七娘會說故事?”

阿呆就是見不得他這幅模樣,懶洋洋道:“故事麽,誰不會說?是個人都有故事,有何稀奇。”

“六郎說得不對,”陳大郎摸了摸頭,說:“我肚裏就沒什麽故事。”

不過七娘會說故事,陳大郎也有些吃驚,七娘自小就是沉默寡言的,在人前大聲說話都不敢,傻了之後,便更加沉默了,半年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七娘,你會講故事?”陳大郎轉眼看着陳素,“是什麽故事?”

不等陳素回答,阿呆搶着說:“淨是些無聊透頂的志怪傳奇。”

他真不希望陳素給大家講。

他很自私。

他希望陳素只給他一個人講。

“志怪傳奇?”小葫蘆瞪大眼眸,問:“是鬼神的故事麽?”

陳素搖了搖頭:“鬼故事我倒是不怎麽會說,怕吓到自己。”

在這偏僻的小院外面,忽有狂風刮過,窗頁作響,将廊下的燈籠被吹滅了兩盞,屋裏的油燈也只剩下一盞,火苗搖晃不停。

“妙哉,”吳十九郎拍手,“在這種月黑風高之夜,美酒配上鬼神傳說,豈不驚心動魄。”

“對,”陳大郎幫襯道:“吳老弟你早些年走南闖北,一定聽來了不少諸如此類的故事吧?你給七娘說說。”

“怎的?”阿呆冷聲問:“ 只給七娘一人說?我們怎就聽不得?耳朵可關不上,要說鬼神故事,我這兒也有!”

“我肚裏也不少呢。”阿芳趁着燭火昏暗,偷偷瞧了阿呆,輕聲說:“我在坊間也聽了不少,”她轉頭看劉大娘,“娘子,志怪傳奇,你也有不少吧?”

“嗨,”毛蛋插話道:“鬼故事嘛,誰不會啊,我也有。”

“如此便好了,”陳素一拍桌子,笑道:“大家都有故事,便抓阄好了,誰抓到了,就說一個,若是不能吓倒衆人,便罰酒三杯,輪到下一人,如何?”

衆人都說好。

陳大郎滿臉紅暈,緊張道:“七娘,你阿兄我笨嘴拙舌,只會幹活,哪裏會耍嘴皮子,怕是這壇子酒都不夠罰我一人,我不願當酒桶,浪費這美酒,我退出,只讨杯酒喝,行麽?”

“也好,阿兄聽着就是了。”陳素說。

“娘親,我也不會說鬼故事。”初一也退出,他最怕鬼了,早早地縮進了陳大郎的懷裏。

“還有誰要退出?”陳素問。

毛蛋想了想,認真地問:“贏了呢,說完了,必有一個最好的,若是贏了,有何獎賞。”

這個小吃貨加小財迷,除了吃,就只惦記着錢。

陳素想了想,眼看着劉大娘又要拿出寶貝了,趕緊伸手攔住她,說:“您別破費。”

她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上,這是剛從金天觀尤大癞子那兒贏來的。

“誰的故事能得到衆人公認,成為今夜最佳,這錠銀子就是他的了。”她看着毛蛋,笑着說:“毛蛋,你可要參加?”

“那是自然。”毛蛋小臉上全是奸笑,好在他沒遺傳他娘的地包天,模樣還是挺周正的,只是扮狡詐時,有些滑稽。

“不過一錠銀子罷了。”阿呆似乎對這彩頭有些不滿,“完全不值得挖空心思去贏。”

阿芳直望他的眼眸,輕聲問:“六郎以為如何?”

大家夥兒一起吃了頓飯喝了茶飲了酒,稱呼都變親昵了。

“對啊,”陳素也看着阿呆,不滿道:“你想怎麽樣?”

這個小呆奴,今晚是抽了什麽瘋,處處與自己作對,做什麽都不合他的心意,似乎全世界都欠他的。

“既是比賽,那獎品定然要獨一無二。”阿呆懶懶地擡眸,“這一錠銀子,怎配得上我編故事的心思。”

陳素犯了難,她瞪着阿呆。

心想,什麽獨一無二,你讓我去哪兒給你找獨一無二的獎品,你這不是為難人麽?

吳十九郎靈光一現,樂道:“如今在我心中,最獨一無二的,便是七娘做吃食的手藝,自從那日在草市,吃了七娘的一塊‘暖玉生煙’,如今我吃什麽糕點都無滋無味,在下有一大膽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你就別講。”阿呆冷聲說。

陳素橫了他一眼,看向吳十九郎,只道:“郎君但說無妨。”

“我也不願要這錠銀子,”吳十九郎低頭笑笑,複而擡起頭,用灼熱的目光,盯着陳素,“若娘子能手書一紙,往後憑着這條子,終生吃娘子所做吃食,對于吳某人而言,那便是世間最珍貴,最獨一無二的。”

哇唔……陳素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渾身肉麻得很。

這,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終身飯票了?

确實獨一無二。

阿呆氣得五內冒火,七竅生煙。

他心中鄙夷萬分,世間怎有如此油嘴滑舌不要臉之人。

真是個可怕的勁敵。

方才不過随口一提,竟讓他順杆往上爬,給他做了嫁衣,失策失策!

可惡的是,陳大郎和阿芳劉大娘都覺得這飯票更好,紛紛附議。

毛蛋更是舉起雙腳贊成:“比起銀錢,我更願意一輩子吃陳娘娘的飯,我會努力的。”

“好吧。”陳素無奈,只能答應。

參加鬼故事大賽的人選定下來,衆人位置不變,圍着圓桌,盤腿坐好。

為了營造恐怖氣氛,全屋只餘下一盞微弱的燭火,廊下的燈籠也被阿芳取下,蒙上了紅紗。

在這中元節前,鬼門大開。

這一屋不怕死的人兒,竟然毫不避諱,在這千年古道觀裏,興高彩烈地說起鬼來……

127美得叫人魂牽夢萦

“又是抓阄,”毛蛋盯着眼前的大白瓷碗,雙手摩挲着,“衆人都說完故事了,才要評出最好的,抽到第一個,豈不是很吃虧麽?”

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只有他自己提出這樣的疑問。

不過他話音一出,衆人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紛紛點頭。

“依我看,第一個準是你。”初一不客氣地說道。

毛蛋手剛抓出簽,還沒來得及看,就聽到初一這樣一句話,氣得龇牙咧嘴:“林初一,你總與我做對,真是前世冤家。”

誰知,打開一看,還真是抽到了第一。

毛蛋大嘆一聲,可憐巴巴地看着陳素:“陳娘娘,你的飯票,我是一定要拿到的呀……”

陳素撲哧一笑:“聽天由命,誰也怨不得誰,故事說得好,大家自然會把票投給你。”

輪到小葫蘆抓阄,初一從陳大郎的懷裏跑出來,走過去,抓着小葫蘆的手,說:“小葫蘆,我替你抽,算命瞎子說我的八字貴不可言,我娘親總說我有狗屎運,我來替你抽。”

毛蛋生氣了,他板着一張臉,不停地咳嗽:“不許如此,哪有這樣的……”

小葫蘆是個羞澀懂禮的孩子,低下頭說:“初一,我自己來。”

小葫蘆懼怕毛蛋刀子一樣的目光,低着頭,趕緊伸手把自己的簽抽了。

“是第四,在中間!”初一興奮道:“比臭毛蛋好多啦。”

接下來,衆人都抽了簽,陳素抽了第六,吳十九郎抽了第七。

打開的時候,阿呆便說:“我與姐姐緣分可真深厚,你抽了我的排行。”

陳素還沒反應過來,吳十九郎就笑起來:“那我抽了個七,豈不是與娘子緣分更深些?”

戌時一過,萬籁俱寂。

抽到第一的毛蛋,開始繪聲繪色地講他的故事了。

在說故事之前,他擡了擡下巴,盯着初一,說:“林初一,你若是有膽子,就別像是個軟骨蟲一般,不是貼着你舅父,便是貼着小葫蘆,你有種貼着我,且聽我細細說來。”

初一害怕,卻經不住激将法,“有何不敢。”他大喊一聲,移到毛蛋身側坐着。

毛蛋高興了,說鬼故事的時候,嘴角全是笑,一點恐怖的氣氛也沒有。

小吃貨的鬼故事,也照樣離不開一個吃。

“我要說的,是一個廬州富戶的故事……都聽清了啊……”毛蛋像模像樣地說起故事來。

他說,前朝有個廬州富戶,酷愛吃雞肉,每次殺雞之前,必須把雞的雙腿砍去,将那雞鎖在木籠子裏,直至雞血流幹,才把這雞炖了吃。

某天,這富戶的額前長了個瘡,他照鏡子一瞧,看到了額前長出了兩只雞爪,鮮活鮮活的,還會動,一碰就流血。

“後來呢?”初一皺着小眉毛問。

“後來啊……”毛蛋偏想吓唬他,理他近些,突然說:“這人的血就流幹了,死啦。”

初一果然被他吓得臉色發白,搖搖頭,說:“娘親,我以後不吃雞了,雞多可憐啊。”

陳素笑着說:“毛蛋,怪不得你每次都不敢吃雞爪,還偷偷把雞爪拿到後院去埋了,原來是這個緣故啊……哈哈……那你吃愛吃雞翅膀,不怕從肚皮裏長出來麽?不,從肚皮長出來才不好玩,從背上鑽出來才好。那往後我們要烤雞翅膀,往你身一找,割一割就行了。”

毛蛋被她說得懷疑人生,反而吓了個半死,捂着耳朵,搖着頭說:“陳娘娘,你別說啦……”

初一想明白了,甩開毛蛋,回到陳大郎的懷抱裏,才吐着舌頭說:“都是騙人的,毛蛋你最愛吃雞翅膀了,你一定會長出兩個巨大的雞翅膀,能飛起來,你的故事,一點也不吓人。”

輪到阿芳和劉大娘,兩人一前一後,說的都是女鬼和書生的凄美愛情故事。

也不可怕,倒是讓人感動得涕淚橫流。

連最怕鬼的初一都在問:“阿芳姐,那女鬼真有那麽好看?書生舍了命也要與她相守麽?”

阿芳說得自己都感動了,忙着用帕子拭淚,她擡起頭,還沒來得及回話,對面的吳十九郎就接着道:“以我愚見,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絕不是什麽女鬼。”

“別吹牛啦,”陳大郎憨厚地笑道:“吳十九,我還不知道你,你能見過什麽美人,你平日裏說好看的胡姬,我都覺着不過如此,她們到了平康坊,只怕連坊門都邁不進去。”

“先前是沒遇上,”吳十九郎毫不掩飾,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陳素的臉上,“如今是有的,美得讓人魂牽夢萦。”

“是誰啊?”初一奶聲奶氣地說:“我就沒見過這世上有誰比我娘親更好看的。”

吳十九笑而不語,低頭喝酒,他那平淡的臉上,突然就神采飛揚了。

阿呆将手裏的酒碗往矮桌上一砸,目光掃過小葫蘆,冷聲提醒:“小孩,該你了。”

陳素被吳十九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心想,看來真的要找機會說清楚才行,要是任由情勢發展下去,不知道會惹出多少麻煩。

小葫蘆摸了摸腦袋,說:“我要說的,不是什麽鬼故事,是我與師傅親身經歷的事兒,吓煞人也……其實,好看的女鬼不可怕,半人半鬼才吓人咧。”

他年紀不大,跟着盲眼老道走南闖北,感受了不少的民間疾苦。

“其實,說來說去,與金天觀有些關系。”小葫蘆說:“金天觀的掌觀真人與我師傅不合,這個你們都懂的吧,也就是一個多月之前,他找了一群乞兒,在鎮上散播謠言,說我師傅是邪門歪道,是因為修煉邪功,才瞎了雙目,還說我師傅要挖童男童女的眼珠子來吃,才有此功力,才能降妖除魔。”

“真無恥。”毛蛋拳頭擂在膝上,罵道:“瞎了雙目,已然是夠慘了,還被他這樣誣陷,我要是你師傅,我就去金天觀找他,我打死他!”

“我跟師傅,還真的去了金天觀。”小葫蘆說到這裏,停頓了約莫有三個彈指,還深吸一口氣,說:“那天,我們從鎮上回來,天色已晚,師傅忍不下這口氣,非要去金天觀找那魚眼真人理論。”

小葫蘆把那腫炮眼周真人喚作魚眼真人,陳素忍俊不禁。

他刻意壓低聲音,制造恐怖氣氛的樣子,也很可愛。

“夜色漸濃,山裏起了霧,”小葫蘆說:“師傅的眼睛看不到,便只能靠着我辯路,但是山裏起了霧,我不知怎的,就走岔了,後來也不知到了哪裏,在山裏空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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