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四周都是一樣的,很快,燈籠裏的蠟也燃盡了……”
128被女鬼抓走了
小葫蘆停下來咽口水的間隙,狂風吹開窗頁,把僅剩的一盞燈籠吹滅。
屋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兇猛的夜獸遮住人眼。
三個小孩的驚叫聲同時響起。
初一反身撲進了陳大郎的懷裏,緊緊抱緊了舅舅,嘴裏卻在說:“娘親,你在哪兒?快到初一這兒來!”
陳素趕緊出聲說:“初一莫慌,娘親沒事。”
阿芳趕緊掏出火折子,放在唇邊一吹,火苗一竄而起,她一邊點燈,一邊輕聲安慰:“莫慌莫慌,大家都還好?”
燈籠重新亮起來,衆人面面相觑,臉上都添了一抹驚恐。
就在這時候,陳素忽然擡眼看向正前方,阿呆的位置空了,人呢?
坐在他旁邊的毛蛋也驚呼道:“陳小郎君不見了!”
吳十九郎也轉頭,盯着身邊的空位,後怕起來,渾身都是冷汗。
這時候,每個人都瞪圓了眼睛,在房子裏打量,企圖看到阿呆的身影。
“娘親,阿呆他……”初一因為害怕,撲進了陳素的懷裏,他趴在陳素肩頭,瑟瑟發抖:“他會不會是被惡鬼抓走了?”
剛才的那一陣風,來得詭異,剛才的燈籠,也滅得詭異。
陳素看着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剛才還在坐在那兒淺笑的人,突然就空了。
若是阿呆從此不見蹤影……
她心裏也跟着缺了一塊……
這才是今夜最恐怖的故事!
阿芳收斂神色,看着燈籠懸挂的位置,再看向那開合的窗頁,心中生疑:按照常理,這風,根本不能将燭火吹滅。
剛剛點上的燭火,搖曳不定。
每個人臉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驚慌。
小葫蘆懊惱道:“這樣特殊的日子,鬼門大開,就是不該對鬼神不敬的,哎……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知是觸怒了哪路神明……”
他不管怎麽成熟,也還是小孩,燈突然滅的時候,也跟旁邊的毛蛋抱在一起了。
衆人呆愣了許久,陳素才冷聲說:“活生生的一個人,長得那麽高大,怎麽可能在瞬息之間就無影無蹤了呢,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鬼,我要出去找他!”
肯定是他自己搞的鬼。
他那麽大個人,被鬼抓了都不會喊一聲麽!
陳素不信,亦不能接受阿呆無緣無故消失。
小葫蘆這才被點醒了,說:“毛蛋兄,你陪我去找師傅,我師傅能降妖除魔,能使五鬼尋人術,一定能把小郎君找回來。”
“你們兩個孩子去不安全,”劉大娘說:“阿芳,你陪小葫蘆道長去。”
她剛想讓陳素沉住氣,才對上眼,陳素就把初一塞到她懷裏,趕緊俯身行禮:“劉大娘,您氣度不凡,鬼神見了也要繞道,麻煩您替我守着初一。”
陳素回頭,看着陳大郎,說:“哥哥,你跟我一起去找。”
陳大郎點頭:“就算你不說,外頭黑燈瞎火,如何能讓你一人去。”
“我也去。”吳十九郎壓下心中的恐懼,把全屋的燈都點上,再拿來兩個嶄新的燈籠,跟着陳素和陳大郎出去了。
走到院外,陳大郎很有眼力見,把吳十九郎手中的燈籠奪過來,說:“咱們分頭找,你陪着七娘,我獨自一人。”
“好。”吳十九郎點頭。
等陳大郎走了之後,他上前一步,為陳素照亮腳下的路。
“七娘,這道觀古舊,多年未曾修繕,你多小心腳下。”吳十九郎體貼道。
陳素沒工夫搭理他,只顧着仰頭高喊:“阿呆!”
他們所居住的院落位于道觀的僻靜處,現在越往裏走,越靠近後山,更是幽靜陰深。
“阿呆……”
陳素焦急的喊聲,碰撞到四周的院牆,又回彈回來,一聲聲的回音,空洞而絕望,仿佛永遠也不會得到應答。
陳素喊了幾聲,覺得自己聲音似乎在顫抖,便住了嘴,不再喊了。
她嫌吳十九郎礙事,伸手把他手裏的燈籠給奪過來,小心地照着腳下。
這荒僻地,若是有人來過,定會留下腳印,就算是沒有腳印,看到可疑的蹤跡也是好的。
“娘子與六郎的關系,很好啊,自小就好麽?”吳十九郎跟着陳素,想勸她別急,又覺得無用,一來二去,心裏想的全然沒說,出口這樣一句酸溜溜的話。
陳素回頭看着他,說:“無論是誰,突然消失了,我都會着急。”
“如消失的人是我,”吳十九郎笑道:“娘子也會如此肝腸寸斷麽?”
陳素只想問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肝腸寸斷了。
我腸子斷不斷,我自己不知道,你倒是看清楚了。
她提着燈籠,沿着小徑,往更深處找去。
這後面的房舍,實在是太過破敗,十五的圓月發出慘淡的冷光,像是一大把發光的銀片,散落在這破敗的廢墟上,到處都是冷冷的灰色。
人行走其間,像是提前到了地獄。
夜裏的露水打在肩頭,讓人背脊生寒。
吳十九郎脫下了外袍,雙手舉着,撐在陳素的頭頂上,給她擋着。
雖然沒什麽太大的作用,可若是旁人看,定會感動的。
偏偏陳素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這動作,滿心滿肚都是阿呆。
陳素根本不覺得冷,滿腔的熱血沸騰着。
此時,就算真的遇上了妖魔鬼怪,她都能憑着滿腔勇氣,與鬼怪厮打一番。
靜谧的道觀,因為阿呆的消失,如平地一聲雷,也如神明在這兒放了一把火,道觀各處接連燃起了燈火。
一盞盞的燈火,像是接龍一般,霎時間将道觀照得通亮。
每個人都披上了道袍,提着燈籠或舉着火把,尋找着玉面郎君陳阿呆。
此時此刻,在道觀最高處的寶塔頂端,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孤立着,映在月盤似的冷月裏,月牙色的圓領袍随風飛舞,獵獵作響。
在這身影前面,一個匍匐跪地的人正擡起頭來,聲音清脆道:“婢子琴影,參見南平郡王!”
“起來吧,不必多禮。”阿呆斜眼看着底下的道觀,突然亮起來的天清宮,宛若是冬眠的動物被吵醒了,聲勢浩大。
他眉頭緊蹙,露出擔憂之色,只道:“長話短說。”
琴影站起來,脫下頭上的黑鬥篷,露出一張國色天香的容顏。
圓月似的臉龐,少女獨有的豐腴和嬌俏,圓眼圓鼻頭,圓潤的下巴,只兩道劍眉剛硬,透出江湖兒女的飒爽英姿。
“近日來,我不知找了多少地方,終于看到郡王留下的記號,知道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琴影莞爾一笑,露出些許嬌羞:“聽到您被金吾衛射殺的消息,我連着幾夜都沒合眼。”
“說重點。”阿呆斜眼盯着底下的道觀,心裏不安。
這樣突然消失,不知道那小賊婆是否在意,她……是不是急瘋了……
“太子殿下暫且沒有生命之憂,可……”琴影說:“宮裏局勢緊張,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請郡王先不要回京師,休養生息,靜候時機。”
“我知道了。”阿呆急着要走,這才正眼盯着眼前這個身手了得的婢女,看她欲言又止,才問:“還有什麽?”
“您……”琴影側過臉去,聲音弱下來,“見到我不高興麽?”
“高興。”阿呆冷冷道:“知道太子殿下無事,我心甚喜。”
“南诏那邊,您不要去了,”琴影說:“找不到您的屍體,或許是不相信您已死,那閹人派人了往南诏去,南诏負責接應的人都遇害了,只有一人活着逃出。”
“唔,”阿呆漫不經心道:“明白了。”
“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琴影忽地轉身過來,直視着阿呆,臉頰飛上了兩抹紅暈,說:“您随我走吧,去我的故鄉蘇州,在那兒沒人會找到咱們,太子殿下吩咐我好生伺候您,過個一年半載,會有人來接咱們回京師,太子殿下說,要效仿越王勾踐卧薪嘗膽,诏您回京師之日,便是手刃閹黨之時。”
“替我多謝太子殿下的好意,”阿呆仍是冷冷地,渾身的疏離感,“你回去禀告太子殿下,我一切安好,勿念。”
“您不願跟我走?”琴影有些不敢相信,“您窩在這窮苦地方,不覺得委屈麽?蜀中氣候惡劣,山匪橫行,毫無樂趣可言,怎比得過江南詩酒?在水鄉看煙雨落花、泛舟游湖不更惬意麽?您如此尊貴的身份,您豈能與那些平民平起平坐?您身邊怎能沒有人伺候?您看看您穿得這是什麽?這些粗麻布衣,怎麽能配得……”
“住嘴!這是我的事,太子殿下尚且管不着,輪得到你一個小小的婢子來多加幹預?”阿呆懶懶道:“你走吧,我回去了,失蹤太長時間,會引起懷疑。”
他輕身而起,腳尖在那屋檐上一點,像是一只孤傲的大雁,留下深秋的涼意。
琴影盯着他的背影,失望地垂下頭顱,把鬥篷帽子戴上,轉身,飛快地隐入夜色之中。
129道觀禁地鬼王閣
“阿呆!”
“六郎!”
“陳小郎君……”
“陳郎君……你在哪兒啊……”
整個天清宮,上上下下,此起彼伏都是這樣的喊聲。
到了找人的時候,陳素才發覺,這天清宮是多麽寬敞,原以為不過是個小道觀罷了,行走在其間,竟然覺得像是有一整座東山頭那麽大。
道觀靠近後山處,年久失修,多數都是荒廢的庭園和寮房。
也能看出這裏曾經輝煌一時。
“七娘,你慢些……能否稍靜下心來,聽我一言。”吳十九郎看她走得飛快,寬慰道:“你們家六郎氣度不凡,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你想啊,燈滅之時,不過是一彈指的功夫,阿芳姑娘就把燈點上了,那時六郎就坐在我身側,我竟然沒有一絲覺察……”
“你是什麽意思?”
這話引起了陳素的注意,她的心果然沉了下來,她回過身,盯着吳十九郎的臉。
他這張臉,雖然平平無奇,但看久了,卻莫名有種親和力。
作為牙郎,他身上沒有一點點油膩的市井氣,反而親切得像是隔壁家的大哥。
而且,吳十九郎認真起來,不讨好地對人笑時,有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仿佛他是一堵靠得住的土牆,不好看,卻踏實,帶着暖人的溫度,永遠不會倒。
吳十九郎看她願意聽了,緩緩道:“方才找尋的一路上,我也稍留意了。你心裏一定第一時間覺得,六郎是遇害了對吧?可你瞧這一路上,可有一點點匪徒的痕跡麽?”
見陳素點頭同意,他接着道:“我走南闖北多年,雖不敢自誇,也有些見識,我想,無論多厲害的匪徒,都不可能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底下,在彈指間,将六郎那樣一個大活人偷走,你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跷麽?”
“所以呢?”陳素舉起燈籠,把他的臉照亮了,盯着他的眼眸,問:“你的結論是什麽?”
“我覺着……”吳十九郎笑道:“是六郎跟大家開的玩笑罷了。”
陳素的長眉微蹙,是麽?
那個臭男人那麽無聊?
用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己藏了起來,不讓我們找到?”
話說出口,陳素都有些難以接受。
這是什麽邏輯。
哪有人會那麽玩的,好玩麽?
“七娘,你仔細聽聽……”吳十九郎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陳素閉上眼,聽着漫山遍野的回響,到處都有人在高聲呼喊阿呆的名字。
夜深了,山林裏格外靜谧,這一聲聲的叫喊聲,傳播極廣。
“我想,不管六郎在哪兒,他都能聽到的吧。若是,我是說若是啊,按你的思路,他是遇害了,他堂堂九尺兒郎,如何連呼救聲都喊不出來?”吳十九郎勸說道。
他把手裏的外袍披到陳素的肩上,輕笑道:“七娘,你家六郎可真是個淘氣的人兒,你家大郎如此憨厚沉穩,你也是個安靜的,竟會有六郎那樣的弟弟。”
他話裏有話,潛臺詞藏得深。
陳素此刻沒工夫去細究其中深意,她細細地想了一下,吳十九郎說的話,不無道理。
阿呆又不是啞巴,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不可能一聲不吭地就消失了,一定會留下些聲音或者痕跡。
再聯想起吳十九郎說的那句話,六郎當時就在我的身側,我竟然沒有察覺。
細思極恐啊!
“要是他真的自己躲起來,鬧出這樣的鬧劇,我一定把他頭給砸扁。”陳素冷聲說。
吳十九郎被她臉上堅冰似的神情逗樂了,笑道:“七娘,你真有趣。”
“但現在還不能确定,所以我們還是要繼續找。”陳素說:“我非要親手找到他,登時賞他兩腳才夠洩憤。”
“也有可能是……”吳十九郎拖長了聲音,最後靠近陳素耳邊,飛快道:“你家六郎有了什麽道家仙緣奇遇!”
陳素聽得愣住了。
古人可真有意思,任何解釋不清的事兒,就能往牛鬼蛇神上掰扯。
此時,有幾個小道士,舉着火把,匆匆奔來,氣喘籲籲道:“陳娘子,您在這兒呢?陳小郎君找到了!”
“找到了?”陳素眼前一亮,“在哪兒?趕緊帶路!”
“在寶剎邊的鬼王閣。”小道士說。
鬼王閣。
這三個字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吉祥如意的去處。
“那兒可是我們天清宮的禁地。”小道士面帶愁容,蔫蔫道:“果真要去麽?”
“當然要去!”陳素說:“趕緊帶路。”
這個小阿呆,竟然敢自己跑到什麽禁地去,還弄得大家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尋人大軍都接到了通知,天清宮裏所有的人,都往鬼王閣聚集。
若是天上有神明,将會看到灰藍色的道觀中,無數的光點,都朝着一處飛快地彙聚過去,甚是壯觀。
跟着小道士,腳步匆匆地走着,很快就來到了所謂的道觀禁地。
路上,陳素簡單地詢問了,大致了解了鬼王閣成為禁地的原因。
小道士也說不清了,只說那裏面供奉着鬼王,好多好多年前,鬧鬼鬧得厲害,死了好些人,幾位老真人共同施法,将惡鬼封印住了。
若是誰擅闖禁地,便會被惡鬼食心。
前面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最前面是盲眼道長和小葫蘆。
小葫蘆一手扶着師傅,一手托着羅盤,低聲說:“師傅,人應該就在裏面,真的要進去麽?”
搞什麽。
陳素擠過去一看,差點翻白眼暈過去,以為是真的找到了,誰知是奇門遁甲裏的尋人術!
在盲眼老道身前,還有幾個黃符紙剪成的小人兒,巴掌大,不知得了什麽神奇的力量,飄在空中,好似活的一般。
若不是親眼看到,陳素不會相信,原來崂山道士那套,真的有呢,不是瞎編的。
看來這老道士真有些真本事。
不過……
這玩意兒能有譜?
“當然要進去。”陳素說:“對你們而言,這裏是禁地,對于我來說不是,都害怕是吧,讓我進去!”
“七娘!”陳大郎怒斥一聲:“不得無禮。”
盲眼老道摸了一把胡子,準确地把臉轉過來,正對着陳素,略微收下巴,禮數很周到。
“娘子是不相信老夫的奇門遁甲之術?”他問。
“說實話,确實不怎麽信。”陳素答。
“如若陳小郎君就在裏面,娘子該當如何?”
這個盲眼老道,陳素之前是接觸過的,一股子牛脾氣,本事大,脾氣更大,他現在顯然是氣急了。
“在裏面就在裏面咯,還能怎麽樣?”陳素說。
盲眼老道半夜起來,道袍還沒整理好,發髻也有些亂,再聽陳素這話,氣得幾乎要噴血。
“師傅,讓陳娘子進去吧。”小葫蘆勸道。
“哼!你不怕麽?”盲眼老道把臉轉開,不再看陳素了,雖然他也看不到,就是要裝作正常人的樣子。
陳素說:“我向來不懼鬼神,我相信,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好,你進去吧。”盲眼老道說:“禍福如何,不得怨天尤人。”
陳素最讨厭這些神佛人員的就是這一點,非要叮囑一句後果自負,就好像那些不轉發就死一家之類的話,真叫人倒胃口。
她奪過身邊小道士的火把,勇敢地邁出了一步。
她的腰杆挺得這樣直,步子這樣堅決,小小的身體裏,蘊藏着巨大的能量,讓人折服。
在陳大郎的手肘攻勢下,吳十九郎回過神來,跨出一步,朗聲說:“七娘,我陪你!”
“陳娘娘,我也陪你!”毛蛋也緊随其後。
“七娘,阿兄也陪着你。”
阿芳把背上的初一交到劉大娘懷裏,上前一步,冷聲說:“再算上我,人多了,鬼神便不敢欺。”
陳素看看左右相伴的人,心中感激。
她手裏的火把,握得更緊了些。
走到鬼王閣的大殿門前,陳素盯着上面的封條,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嫌那上面的陳年老灰太髒,一腳把門給踹開,喊道:“阿呆,你給我出來!”
130如夢似幻的奇遇
殿門被踢開,門上的封條也随之破開,圍觀的小道士們都被陳素的膽量折服,抑制不住,發出了驚呼。
“一群無知小兒,”盲眼老道吼道:“莫要驚慌,你們修的是降妖除魔、拯救天下蒼生之道,如何能怕惡鬼?”
随着他盤腿坐下,所有的小道士也都盤腿席地而坐,默念着道門心法。
陳素回頭一看,心中感慨:老道啊,算你還有點良心,還知道為我護法。
殿門緩緩地打開,陰風倒是沒有,陳年老灰挺多的。
陳素舉起袖子,捂住口鼻。
她用火把照明,探身看着大殿裏的情況。
擡眼一瞧,一尊相貌兇狠的神像位于正殿,說是兇神惡煞也不為過了。
陳素沒被這裏面的惡鬼吓死,到差點被鬼王的尊容給吓出一身冷汗。
“嗬,也不知道鬼會不會怕……”她低聲說。
衆人一點點往裏面走去,腳步都謹慎小心。
陳大郎不知從哪兒拔出一把馬刀,橫握在身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臉的視死如歸。
他顫抖着喚道:“七七,小心些,你莫走太快,到阿兄身後來。”
說話間,差點被腳下的枯草給絆倒。
吳十九郎吓得臉色灰白,口齒伶俐的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了,躲在阿芳的身後。
阿芳倒是不怕,但雙拳也捏得緊緊的:“兇險未知,大家莫要分開,都集中起來,走在一處。”
在鬼王像周圍,分列着兩排神像,一個比一個醜,估計是鬼王養着的小鬼們。
陳素舉着火把,一個個照過去,心裏感慨,這神像真是比鬼還吓人。
“阿呆……”她再喊了一聲。
依舊是無人應答。
“七娘,這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啊……”陳大郎渾厚的聲音,在大殿裏産生了回響,“咱們,還是,走吧。”
就在陳素感覺被耍了,氣急,就要沖出去,質疑盲眼老道什麽狗屁尋人術的時候……
鬼王真身後面,傳出了微弱的咳嗽聲。
陳素一聽就知道是阿呆,驚喜道:“是他的聲音!在鬼王身後!”
她也不管什麽大不敬的,也不顧陳大郎的驚聲制止,爬上了神臺,高高地舉着火把,繞到神像後面。
“你果然在這裏!”陳素看着躺在裏面的人,氣不打一處來,用鞋尖踢着他的小腿,吼道:“還不趕緊起來!”
阿呆才醒來,恍恍惚惚,被火把照得眼睛睜不開,擡手遮擋着,輕聲說:“我怎麽會在這兒呢?”
陳素說:“鬼才知道你怎麽會在這兒,我還想問你呢。”
話到此處,她看阿呆臉色不大好,語氣軟下來,問:“你受傷了嗎?還能自己起來了麽?”
她彎下腰,把手伸過去。
阿呆握住她的手,此時才發覺,她身上披着別的男人的外袍,氣不打一處來,本已經起來了,又跌坐回去。
陳素被他拉得重心不穩,差點朝他撲過去。
“我手裏拿着火把,你不怕毀容啊?”她低聲說:“別玩了,趕緊起來啦。”
陳大郎和吳十九郎都已經圍了過來,只可惜這地方狹小,擠不下那麽多人。
他們只能站在陳素身後,伸着頭看裏面的阿呆,低聲問:“七娘,可用幫忙?”
陳素把火把遞給哥哥,輕聲說:“不必了,應該沒事,我把他拉起來就行了。”
她不是故意說不必,是因為阿呆這小無賴,拖着她的手不放,又不肯起來,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家夥,不會是狐貍精上身了吧。
陳大郎和吳十九郎退出去之後,陳素壓低聲說:“還不起來?你想幹什麽?”
阿呆說:“我冷,把你身上的衣袍脫下來給我,我便起來了。”
陳素這才注意到,身上披着吳十九郎的衣袍,二話不說,脫下來,往阿呆的臉上一抛,将他悶頭蓋住,“趕緊起來,你最好能解釋清楚,你為什麽躺在這兒,要是說不通,看我怎麽收拾你!”
陳素扶着阿呆出來。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阿芳迎上前,關切道:“陳小郎君,你沒事吧?”
陳大郎問:“六郎,你沒事吧?”
唯獨吳十九郎沒問,他看自己的衣袍披在阿呆的肩上,臉色比剛才怕鬼的時候還差些。
“沒事,沒事,”阿呆笑道:“多謝大家關懷。”
他借着虛弱的幌子,把重量都壓在了陳素的肩頭上,挨她挨得緊。
陳大郎看到了,主動道:“七七,我來扶着六郎。”
“好啊。”陳素巴不得哥哥趕緊來接手。
這個臭男人,簡直是太重了,她雙腳直打顫。
他們扶着阿呆走出了鬼王閣。
盤腿靜坐的小道士,也沒幾個專心護法的,都偷偷注視着呢,一看到人出來了,趕緊驚呼道:“出來了,毫發無損!”
小葫蘆高興地對盲眼道人說:“師傅,人找到了,果然在鬼王閣,師傅您的奇門遁甲之術可真是太厲害了,這尋人術,也可謂是出神入化啊……衆人尋了大半夜,都沒找到,您老人家一出手,立刻就尋到了。”
初一樂呵呵地聽着,心想,同樣都是拍馬屁,那林毛蛋拍馬屁的時候,怎麽那樣惹人讨厭,而小葫蘆就不惹人讨厭,真奇怪。
半個時辰後,偏院正屋中,衆人再次圍坐在矮桌前。
這回又加入了道觀的最高領導者——盲眼道長。
大家的心思,都不再是鬼故事大賽了,都想聽聽,阿呆的奇遇。
“快說說吧!陳小郎君。”小葫蘆親手奉上熱茶,“您是怎麽到的鬼王閣,是怎麽進去的,門口的封條并沒有揭開啊……”
阿呆的衣衫上全是灰,換下來洗了,只能暫時穿着道觀裏的道袍。
藏青色的道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清瘦的身軀上,本是莊嚴肅穆的禁欲風,卻被他穿出了風流孟浪的韻味來。
“方才經歷的事兒,如今想起來,還如夢似幻,若不是親身經歷,我還真不敢相信……”阿呆緩緩道。
陳素擂了他一拳,說:“別賣關子,好好說話,問你是怎麽去鬼王閣,你如夢似幻什麽!”
“姐姐如此急切地想知道,真是很關心我呢。”阿呆滿意一笑:“擔心壞了吧?”
陳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再多說一句,就要把他給廢了。
阿呆這才慢悠悠地說起了自己的奇遇。
當然,根本沒有什麽奇遇,無論從他口中說出什麽傳奇故事,都是他瞎編的。
131西有長生宴,東有地獄變
衆人聽着阿呆的奇遇,無不目瞪口呆,只覺是天方夜譚。
他說完之後,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那道觀的盲眼道長,見多了鬼神之事,見多了魑魅魍魉,對這些神鬼之說,早已習以為常。
此刻,他臉色沉重,仿佛在認真思考什麽。
毛蛋首先打破了安靜的詭異氣氛,低聲說:“小郎君的意思是,剛才你是突然被鬼王給抓走了麽?”
陳素沒好氣地切了一聲:“聽他胡謅,怎麽可能!”
誰信他。
自編自導的一出驚悚片罷了。
誰信這世上真有什麽鬼王。
不過就是個鬼故事比賽,想贏想瘋了吧。
這小呆奴,為了一張終身飯票,竟然肯花這樣多的心思,也算是奇人了。
“七娘,你不能對神明不敬啊,”陳大郎勸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趕緊把話收回去,省得神明怪罪。”
陳素低頭不語,做恭順狀。
其實她心裏是不相信的,阿呆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倒是要找個空子,好好審他一次。
“好吧好吧,”她盯着阿呆,毫不在意道:“就當你是被鬼王抓走了,那時候,我們這裏這樣多人,為什麽鬼王不抓其他人,單單抓你?”
阿呆就知道,她不可能信。
這小賊婆心細如塵,滿口瞎話,卻偏偏不信鬼神。
這種故事,怎麽可能蒙得住她。
不過她信也好,不信也罷,事情也這樣了,旁人信就行了。
對于陳素的問話,阿呆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盲眼道長就先一步開口道:“因為在座衆人中,這位小郎君身上的血腥氣最重,犯了不少的殺孽啊……”
毛蛋接着道:“這就對了,陳小郎君剛遭土匪滅門,全家五十七口均被滅門,他是腥風血海裏逃出來的。”
陳素真恨不得起來鼓鼓掌,瞎話連着瞎話,竟然也能編圓喽。
“原來如此……”盲眼老道說:“我觀小郎君的氣場,看到一團血霧不散,還看到許多刀光劍影,是自幼習武之人。”
“老道士,你可真厲害。”毛蛋鼓掌道:“陳小郎君的确身手了得,我可以作證。”
毛蛋的話是瞎話,這個盲眼老道的話,卻有可能是真的。
陳素聯想起阿呆剛進家門時,身上那慘烈的傷口。
他估計真的是從腥風血雨裏打滾,逃出來的。
“自小習武?”阿芳偷偷看阿呆一眼,輕聲說:“小郎君長得儀表堂堂,滿身書卷氣,與那些舞刀弄槍的莽夫,可是差太遠了,不過陳家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如何能自小習武呢?小郎君小時候,怕是也有什麽奇遇吧,大郎君,您說說看。”
阿芳的話頭,忽地一下,扔到了陳大郎頭上。
他笨嘴拙舌,哪裏會編謊話,突然被點名,不知所措,緊張得一張方臉上全是問號,他無助地看向陳素:“七七,七娘,你說吧。”
“行了行了,”陳素出聲阻止這個話題,她幹咳一聲,沉聲道:“六郎不過是小時候跟村裏的獵戶家厮混在一處,學了些騎射功夫,什麽自小習武,根本就不是那樣,嗨,扯遠了,現在該回到鬼王的故事上頭來了啊。”
她沖阿呆挑了挑眉,警示他,你別把牛吹天上去,老實點!差不多得了啊。
阿呆略微颔首,整理了思緒,只道:“其實,我也如在夢境之中,此刻還未回魂。只記得被鬼王帶到了一處荒山之巅,那兒到處都是焰火,滿目全是血紅……在下膽子雖不小,也被吓得無所适從,完全不敢直面鬼王,只看一眼,那鬼王牛頭鬼面,巨大無比,身如天高,腳如山大,只聽得他說,‘中元至,鬼門開,地獄變,天清昌,如不依,天清亡’,大致便是如此了……不知道長有何見解?”
陳素一聽,皺起眉頭。
這個家夥,編故事也不會編點新奇的。
這不就是前段時間剛剛跟他和初一講過的西游記火焰山麽?牛魔王都特麽出來了。
還敢艾特盲眼老道,問人家有何見解。
我看你這小奴,膽子也真是太肥了點。
萬萬沒料到。
那盲眼老道竟然陷入了沉思之中,臉上的每一根褶子都透露出他的為難與糾結來。
“真人,”劉大娘問:“鬼王所言,您可知道其中深意?”
“知道的。”盲眼老道氣沉丹田,緩緩道:“實不相瞞,那鬼王閣上面的封印,乃是我的師傅與幾位師叔伯在六十年前,合力施法而成,但這封印的法力有限,僅能支撐一甲子,到今年為止,那封印已然失效了。”
“所以,前面兩句是在說,鬼王閣的封印解除了,所以鬼門大開,那地獄變,天清昌,又是何意?”吳十九郎好奇問道。
盲眼老道說:“六十年前,我師傅曾得鬼王入夢,答應鬼王,在鬼王閣兩側的長廊,繪制巨幅畫作,畫的就是地獄變,為了警示世人,莫要作惡,地獄恐怖可憎,一旦堕入,萬劫不複。”
“然後呢?”初一從陳大郎的懷裏爬出來,伸出小腦袋,一臉好奇。
小葫蘆說:“師祖便請了一名畫師,畫這地獄變,可中途出現了變故,這畫師暴斃身亡了,而後再請多名畫師,也照樣在作畫的途中慘死,而那壁畫似乎有某種古怪的力量,能引人上前,凡是看了壁畫的道士,或癫狂,或癡笑,全都自殺身亡。”
“哦,我知道了。”阿芳說:“所以,那鬼王閣就成了禁地,照理說,那畫沒畫完,應該還能看到啊,方才我們在鬼王閣,并未看到兩側長廊有畫……這是怎麽回事?”
盲眼老道嘆道:“說來也是一件奇事,自從把鬼王閣封起來之後,那夜下了一場大雨,壁畫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