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絲,口感富有層次,一口咬下去,胡椒和鹽相配得宜,那香濃的滋味,一層層在口腔裏蔓延開,神仙似的滿足感,幾乎可以就地飛升。

陳素也嘗了一口,還算是滿意。

面食,總是有它自己的獨特魅力,看似貌不驚人,卻溫暖紮實,給人最原始的力量。

當一個人瀕臨餓死時,你若是給他選擇,一道米其林主菜和一碗油滋滋的炒面,多半的人會選擇後者。

“好吃麽?”陳素對捧着空瓦盆回來的阿呆問道。

阿呆說:“我如何知道好不好吃,你以為我偷吃了麽?”

“那你嘴角邊這一抹醬,是什麽呢?”陳素鬼魅一笑。

阿呆驚慌失措,眼神躲閃道:“是那些小道士搶食太殘暴,飛濺到我臉上的。”

不偏不倚,恰好濺到你嘴角邊,連油和醬都長眼睛啦。

陳素只看煎餃不看他,低頭笑而不語。

連阿呆都忍不住偷吃,那這道菜,也算是過了關了。

試菜算是過了。

再看那煎餃。

白胖胖的餃子,在熱油中,發出滋滋滋的迷人響聲。

好似有數千萬的小手,在鼓掌歡呼。

素餃子煎至兩面金黃,表皮焦脆,內裏多汁。

咬一口,膩人的油脂混合着菠菜的寡淡,再配上香菇丁的香氣,正好!吃一斤也不會膩,若是再沾上一點油醋汁……

阿呆站在炒鍋邊,一連吃了兩個煎餃,感嘆道:“這鐵鍋是個好東西啊……不知用來做葷食,是何等天下美味……”

陳素略點了點頭,你小子悟性真高,要是能做葷菜,那簡直是滿漢全席的節奏。

綠豆湯也熬好了,加了紅糖,用井水渡涼。

趁着空隙,陳素再做了一個清炒芥菜,紫蘇葉用熱水燙好切絲,加上酸梅子搗碎,加點糖,做了酸甜可口的佐餐醬,可空口吃,也可配煎餃。

這一頓飯端上桌,鹹甜搭配,色香味俱全。

面對美食,大家都驚呼不已,陳大郎和吳十九郎吃的是滿頭大汗,如狼似虎,直呼吃到撐死也值了。

初一和毛蛋埋頭苦吃,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阿芳和劉大娘平日算是飲食節制,此刻也大快朵頤,什麽身材管理,通通抛諸腦後。

盲眼道人被陳素邀請到了寮院,他吃着這些吃食,感動得幾乎要當場落淚。

小葫蘆一邊嚼着食物,眼淚一邊往下地淌,嗚咽道:“娘子,你可知……各位師兄弟們都說,許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吃食了,只當你是神仙下凡,是三清祖師爺派來救大家的呢……”

136我缺一個貼心人

衆人吃的都是定食,吃食裝在精致的小蝶小碗裏,由木托盤托着,看起來琳琅滿目,分量并不少。

其實真正吃起來,都覺得不過瘾。

陳大郎早早把椒鹽炒餅和煎餃消滅了,擦幹淨嘴上的油,最後才吃那清炒芥菜配小鹹菜,他嘟囔道:“七七,你該給阿兄多些才是。”

毛蛋的煎餃還剩下兩個,省着吃,可憐巴巴地說:“哎啊,陳娘娘,你也該給我多些,我今日幫忙幹活了,該多吃。”

“你這小子,你幹了什麽活?”陳大郎把手伸過去,朝他的大腦門一拍,輕聲說:“幹活最多的就是我啦,我才該多吃些。”

吳十九郎也意猶未盡道:“實在是太好吃了,看起來分量不少,可吃起來總覺得不夠,若是沒有定食,可以無限量地吃,那該多好啊。”

“美得你。”陳大郎道:“若是如此,我能吃到肚皮撐破。”

陳素聽着衆人都嫌她給的分量少,心中另有想法。

定食的份量,是經過精确地計算得來。

人生最好的境界,就是七分飽三分醉。

君不見米其林餐廳,都是小小的份量,一道道菜輪着上,不停地給添酒,讓你吃着吃着暈了,吃得心花怒放,多少錢都願意付。

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是要膩的,重要的是搭配得宜。

最好有意猶未盡之感,便還有下次。

這都是她常年開餐廳總結出來的經驗。

看大家的主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陳素才把餐後的綠豆湯端上來。

本以為沒有了,又來一份清爽甜口的湯,衆人大喜。

一向牛飲的陳大郎,也收斂了許多,仔細品嘗起這綠豆蓮子百合湯來。

“七娘,還有什麽,不如一并上了。”陳大郎笑道:“真如京師裏那些受人伺候的大郎君了,一天到晚,變着花樣吃個不停。”

“我到寧願陳娘娘一道一道上,”毛蛋拍着肚皮,笑道:“我能吃上一整夜。”

“我也是。”初一最喜歡甜品了,他嫌小勺子吃不過瘾,捧起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綠豆湯。

綠豆湯放在古井下降溫,吃起來冰涼可口。

既解了鹹食的油膩,又清涼解暑。

劉大娘和阿芳方才已經說飽了,吃不下了,綠豆甜湯上來,也大口吃了起來。

要不都說人有鹹甜兩個胃。

阿芳甜甜地笑着,對着陳素開玩笑:“七娘啊,要再讓你這樣喂下去,我一定會長得比豬胖。”

毛蛋深有感觸,他趕緊接話:“是啊,我才跟着陳娘娘幾日,這肚子已經鼓了許多。”

“誰讓你那麽貪吃呢。”初一鄙視道。

毛蛋得意道:“不過我樂意,能讓我吃陳娘娘做的飯,即便是胖成豬,我也無所謂的,我又不是女子,不在意這些。”

盲眼老道嘆道:“許久沒有這樣飽餐了。”

小葫蘆羨慕初一:“初一小兄弟,你有這樣的娘親,真好啊……”

陳素看着衆人,問:“若是各種美食,取之不盡,統一擺在眼前,供人挑選,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大家都交一樣的銀錢,你們覺得可好?”

詢問這些古人對自助餐的想法,只因陳素想鬼王閣前的晚宴,用自助餐的形式。

畢竟時間倉促,她無法一一了解賓客的口味和喜好,也不知道到底會來哪些人,金天觀的特殊定制餐食,到這裏是行不通的,沒那麽多時間。

想來,自助餐是個讓賓客盡歡的好方法。

“當真有這樣的好事嗎?”毛蛋眼前發亮,道:“我在夢裏都不敢這樣想的。”

“好啊!”陳大郎說:“我也覺得是世間頭等美事。如我這等人,不怕吃不夠本。”

“好是好,只是……”劉大娘笑道:“如我這般胃口小的人,也是交一樣的銀錢,吃得卻沒有陳大郎君多,如非吃食特別精致,總會有吃虧之感。”

“娘子說的是啊……”阿芳說:“不過想來是很有趣的,任何人都能逞心如意的吧。如今夜,我便希望那牢丸多些,甜湯多些,炒餅少些。”

“初一也希望甜湯多些,要讓我選,就不要小菜,只要甜湯和炒餅。”初一奶聲奶氣道。

陳素看向阿呆:“你覺得呢?”

“姐姐是打算在鬼王閣前,把所有食物都一并呈上,讓賓客自行挑選麽?”阿呆說:“想法不錯,但有一點問題。”

“什麽問題?”盲眼老道說:“郎君有話不妨直說。”

“溫度。”阿呆擡頭看着明月,輕聲說:“游鬼王閣,賞壁畫,必須要是深夜方有意思,雖然還沒有入秋,但夜裏山風涼,例如今日這炒餅,若是涼了,味道便差之千裏。”

他直視陳素,目光柔和之極:“你一定有辦法這個問題,對吧?”

他說得在理,全做涼菜也不現實。

很多菜品是需要保溫的……

“辦法倒是有,只是來不及準備了。”陳素坦言。

加個鐵板下面加上炭火就行了,但是此時此刻沒辦法去準備這些。

盲眼老道摸着胡子,提議道:“娘子的想法是極好的,不如,熱菜仍是定食供應,而自取的部分,便只放涼菜和糕點酒品蔬果一類,如何?”

“只能這樣了。”陳素說。

說說笑笑間,甜品吃完。

清風徐來,夜色極好,院裏點上燈火,擺上竹席和小桌,看明月當空,品好茶好酒,笑聲不斷,真是神仙時光。

盲眼老道格外開心,本來打算告辭的,看到陳素端出了炒米來配酒,嘴饞啊,忍住不住了,跟衆人一起喝酒,酒喝多了,總要找點樂子,道觀裏不好游戲的,也不能賭錢,怕祖師爺怪罪,衆人便開始吹牛。

尋常話最多的吳十九郎,今夜總是蔫蔫的,像是病了一般。

他除了喝酒,幹的最多的事,就是看着陳素。

也不管合不合禮數,那雙眼睛,像是三百六十度的攝像頭,死死地跟着陳素。

陳素到哪,他的目光就到哪,根本無法自控。

好幾次争搶着要去幫忙,都被阿呆搶了先,又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或許誰也沒注意他的郁悶,唯獨阿呆看到了。

想起那破亭子,阿呆總是不放心的。

“我還要回鬼王閣作畫,”阿呆推了阿芳遞過來的酒,輕聲說;“不便多飲。”

他轉眼看着一旁的陳素,大大方方地說:“夜裏一人在鬼王閣作畫,未免孤寂恐怖,姐姐今日睡了一天,也睡夠了,陪我如何?我缺個掌燈的人,那些小道士懼怕鬼王,畏畏縮縮,總不貼心的。”

話說得大聲,大夥兒都聽到了。

小道士不貼心,我貼心麽?

陳素看向他,臉頰火辣。

大家都幹了一天的活,唯獨陳素睡了一天,她似乎沒什麽借口推辭。

劉大娘體貼道:“我帶着初一睡,七娘,你去吧。”

“不如讓吳十九一起去,”陳大郎擠眉弄眼道:“這樣一來,你們三人在鬼王閣,互相有照應,我們也放心些。”

137你喜歡那個小廚娘

陳素狠狠地看了陳大郎幾眼。

這個老實的壯漢,怎麽不開竅。

什麽三人有照應……

“甚好。”

沒等陳素推辭,阿呆和吳十九郎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陳素說:“我還要去準備中元用的食材,你們二人作伴,最好不過了。”

那麽奇怪的事,她才不要參與進去。

一大袋綠豆等着發豆芽,還要做綠豆粉絲,還有一大袋黃豆等着她做豆漿豆花豆幹素雞。

她要做的事很多。

沒功夫參與到這莫名其妙的三角戀當中去。

“我去幫你!”

阿呆和吳十九郎又異口同聲道。

陳素看着阿呆,說:“你不是要畫畫麽?”

她再看着吳十九郎說:“你不是要去陪他作畫的麽?”

此時,陳大郎接收到了來自老友的求救訊號,傻呵呵道:“不然,我陪六郎去作畫,讓吳十九去幫你。”

阿呆表面不動聲色,其實暗地裏磨牙呢。

“好,”他冷靜地接受了,“便這樣吧。”

阿呆實在是不想接受。

半個時辰後,他站在壁畫前,提着畫筆,心情煩亂,筆觸也越發狂放起來。

擡頭望明月,也不知廚房是什麽情況。

真恨不得天地萬物都化作他的眼線,盯着吳十九郎這個懷揣着狼心的賊子。

還畫什麽地獄變,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就身在地獄。

“六郎啊,你畫着啊,我睡一會兒……”陳大郎雙手往袖口一插,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坐,心安理得地做他的春秋大夢。

要不是為了給吳十九制造機會,他才不來這兒。

不過想着七娘和吳十九很快就要好上了,陳大郎睡着了,嘴邊還挂着甜甜的笑。

阿呆心煩意亂,正要把筆扔了,跑到廚房去查探一二之時,耳尖一動,“誰?出來!”

筆尖猛然朝着身後飛擲過去。

“嗖”地一聲,那畫筆帶着朱漆,在空中畫出一道筆直的紅痕。

“是我。”琴影堪堪側身躲過,雙指夾着畫筆,還是被朱漆濺到臉上。

她委屈地扁着嘴,盯着阿呆,憤憤地将那畫筆扔了,掏出絲帕來擦臉。

“你又來幹什麽?”阿呆沒好氣道:“不是讓你回去了麽?”

琴影的身手極好,若不是心急出現破綻,絕不會被那朱漆濺到。

“郡王不肯跟我走,是因為那個廚娘麽?”她質問道。

琴影的聲音很脆,與年紀相符,日常聽來,只覺得銅鈴一般。

偏在這靜谧的鬼王閣裏,有些刺耳。

阿呆真怕陳大郎醒過來,看到這一幕。

盯着她,沉聲說:“你快走!莫要添亂。”

“我偏要你答我的話。”琴影說着,自制僭越,低聲道:“否則我回去如何交代?”

“你要我答你什麽?”阿呆飛身而起,示意琴影跟着。

兩人到了幽暗處,琴影看着他,嬌氣道:“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麽了?”阿呆問。

“郡王您喜歡那個廚娘!”琴影氣鼓鼓地說。

“是!”阿呆直言不諱,“答你了,可以走了。”

琴影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小拳頭緊握着。

他承認了。

這真叫人匪夷所思。

“是真的?”她又問。

阿呆嫌她煩,驅趕道:“你被太子殿下慣壞了。”

言下之意,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再怎麽樣,我也比那個低賤的廚娘好一些,不是麽?

琴影實在是難也理解,不依不饒:“郡王,她有什麽好?值得你為她如此?”

“難道該為你如此?”

琴影聽得此言,一怔。

是啊,自己這是怎麽了,原本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只能仰視,在京師的時候,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就算是給他做侍婢,也不夠格。

現在竟然……

是看他如今喜歡上了一個廚娘,自覺也多幾分機會麽?

女人啊,嫉妒總是會讓人喪失一切理智,連身份也忘掉。

沾到臉上的朱漆已經幹了,像是一塊風幹了的臘肉,貼在臉皮上。

琴影沒有淚,她連落淚的資格都沒有。

有的只是滿腔的妒火。

“郡王,你心心念念想着她,你可知她在磨坊那兒與別的男人……哎!我沒說完!”琴影跺了跺腳,拔腿跟上去。

他的身形,如此勁瘦颀長,忽地就消失在濃黑的夜裏。

他的焦急全然為了別人。

琴影一邊追着,一邊打定主意:太子給我的任務,是貼身伺候你,護着你,我絕不會一個人走的,你要留,我便陪你一起留。

磨坊。

陳素拿着一把小掃帚,一邊跟着驢子轉圈圈,一邊将泡好的豆子掃到石磨裏去。

油燈懸在窗邊,吳十九郎也趴在那窗邊,燈影讓他平淡的五官顯得立體,他皺緊的眉毛,顯得眉骨更突出。

此時,他雙手撐着下巴,靜靜地看着陳素。

“你歇一會兒吧。”他體貼道:“換我來。”

“不必麻煩。”陳素說。

在吳十九郎聽來,到成了,不必,麻煩!

“七娘,你覺得我對你而言,是個大麻煩麽?”他問。

陳素檢查着豆子出漿的情況,漫不經心地答:“兄長怎會有此一問。”

得。

這下全泡湯了。

成了兄長,就再無可能。

不過,吳十九是個想得開的男人,兄長總還是比陌生人好許多。

“你在破亭裏與我說的話,全是出自真心?”他問。

“自然。”陳素說:“我與兄長,是不可能的,若是你不介意,能不能去與我阿兄說明白,他總是糊裏糊塗的……亂點鴛鴦譜,耽誤了你,一點也不好。”

“好!我明日一早就與他說。”

吳十九郎轉過身去,面向着空中低懸的明月。

多希望你使勁耽誤我,使勁麻煩我,一輩子離不開才好。

多好的意境,多難受的心。

本該出口便是一首詩,奈何沒有那份才情。

若是六郎,應該可以的吧。

這想法古怪,又是六郎,怎無端端整日去自比六郎。

“對了,在亭子時,你說你心中有人,那人是誰?”吳十九郎松了一口氣,當作開玩笑似的問一問:“能做七娘的意中人,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呢。”

因他聽說,在村裏,還有個林四郎,也鐘情她。

會不會礙于叔嫂的身份,她……

陳素掃豆子的動作停頓了。

“沒有啊……”她聳聳肩,“我沒有什麽意中人。”

話音落下,感覺有什麽東西,天從而降,砸到陳素頭頂。

她猛然擡頭,再低頭看看腳下的碎石。

“七娘,怎麽了?”吳十九郎擔心地望着她。

“沒什麽,可能是老鼠吧。”陳素說着,追出去,看到屋頂上閃過一個黑影。

死男人,化成灰我也認得你,竟然躲在屋頂上偷聽!

138一物降一物

“老鼠……哈哈哈……郡王,您成了老鼠……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

琴影跟在阿呆身後,低聲而誇張地笑着。

那個小廚娘說,她沒有意中人。

這倒是讓琴影出了一口惡氣。

此時此刻,威風凜凜的南平郡王,竟然也跟自己一樣,不不不,他比自己還差些,成了臭老鼠。

阿呆臉色鐵青,轉過身來,當頭給她一掌,打得她直揉天靈蓋。

“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他賭氣道。

“怎麽不是?”琴影笑起來,像是一個孩子,“我看那位小娘子的話很真呢,那位白淨的郎君都信了,你怎不信?”

你怎麽就偏偏不信呢?

真有趣。

“郡王,方才你不是失手的吧?”琴影湊過去,笑嘻嘻道:“你是故意用碎石打她的,對吧?你生氣了?”

“他哪裏白淨了。”阿呆悶聲道:“平平無奇一張臉,眼耳口鼻都挑不出個好。”

這小賊婆,拒絕人的時候,還真絕,一點餘地也沒有。

若是有一天,她也把這些話對自己說,不知能不能像吳十九那般撐住。

尋常女子一貫的客套,郎君好,是妾不配,如何如何,她一句也沒有,只一句“我與你不可能的”,把人打入萬丈深淵。

“郡王,你到哪兒去?随我走吧?”琴影勸道:“她說了,心中沒有意中人,對你無情,你何必……”

“你不許再這樣叫我。”阿呆冷聲說:“若是被人看出破綻了,你可知是何後果?”

“那我該叫你什麽?”琴影問:“請問郎君姓甚名誰啊?”

“我乃陳娘子家奴,自然跟娘子姓陳,娘子賜名阿呆。”阿呆風流倜傥地吐出這些話。

琴影瞠目結舌。

果然村婦,竟然給起了這樣的名字。

“不對,你還是快些走吧。”阿呆說:“我叫阿貓阿狗也暫且與你無關,等事有轉機,你再來報信。”

琴影急道:“可是太子讓我……”

“走。”阿呆的美目沉下,威嚴自骨子裏迸發出來,“你不過是他的家養婢,未被收用,說到底還是賤籍,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敢為命不尊,我便殺了你。”

這才是真的南平郡王,那個年少輕狂戰功赫赫的王者。

琴影才記起來。

這才是他本該有的霸氣和決絕。

在那個小廚娘那裏,他如此溫柔,仿佛所有的溫度,都給了那個小廚娘,對其餘的什麽人,全是冰刺一般。

琴影不服,卻也無奈。

又一次奮而轉身。

但我還會回來的!她暗暗發誓。

阿呆看琴影走遠,不放心磨坊,畢竟孤男寡女,那吳十九郎總是假笑,看不出是何居心。

他又折返回去。

恰好看到陳素和吳十九郎一起提着一大桶豆漿出來。

兩人距離太近了。

阿呆咳嗽兩聲,引起注意。

陳素擡眼看到他,趕緊說:“你怎麽來了?”

“姐姐快松手,我來幫你。”阿呆倒是殷勤,與平日裏那逃避勞動的他,簡直不是一個人。

他二話不說,擠進了陳素和吳十九郎中間。

那吳十九郎肯定要客套兩句:“六郎身體抱恙,怎能幹這重活,我來吧我來吧。”

“好啊,你來吧。”阿呆說着就真的放手了。

吳十九郎好容易穩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一桶豆漿喂了大地。

這小奴,分明是來捉弄吳十九郎。

陳素踢阿呆的鞋尖,瞪着他。

“姐姐莫要擔心,吳兄身體好着呢。”阿呆笑道。

“你這人……”陳素盯着他的笑臉,責備道:“你到這兒來做什麽?難不成你讓哥哥替你畫畫麽?”

“他睡着了,”阿呆走在她身側,低聲說:“我餓了,來找點吃的,你可替我準備點心了?”

“想得美吧。”陳素說:“拳頭就有兩個,你想怎麽吃?”

“天底下怎有你這般沒良心的人。”阿呆冷峻的嗓音裏,帶着一絲不經意的撒嬌,“我要畫到明日清晨呢,餓死了,你不心疼麽?”

陳素拗不過他,不敢在吳十九郎面前跟他鬥嘴,話越說越錯。

她看着阿呆的臉,問:“你想吃什麽?”

“你磨這豆子的漿水,可是用來吃的?”阿呆問。

陳素說:“你還懂得挺多。”

“我還聽小道士說,你去他們的煉丹房讨要了鹵鹽,”阿呆笑道:“莫不是要效仿那淮南王,煉什麽神仙膏?”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淮南王。”陳素說:“這玩意兒,我用來點豆腐。”

“娘子竟然還知道淮南王術麽?”吳十九郎也很驚訝的樣子,“據說早已失傳……”

“你們有口福了。”

陳素懶得去糾結這個淮南王跟豆腐有什麽關系。

她幫着吳十九把磨好過濾好的豆漿倒進大鍋裏。

白色的漿水灌入大鍋中,散發出豆漿最原始的氣味,有些澀,是植物蛋白的獨特腥味。

這樣一鍋漿水,很快就會經過奇妙的化學反應,産生多種不同的口感。

水分多些,便是滑嫩軟彈的豆花,水分少些,便是入口即化的嫩豆腐,水分再少些,就是富有韌勁的北豆腐,還有豆皮,千張……

豆子可真是可愛至極。

像是一個可塑性極強的待嫁小娘子,嫁到誰家,與誰一處,便成了誰家的人,摒棄自己圓乎乎的可愛樣貌,成為一個全然不同的新婦。

加糖是一種滋味,加鹽是另一種滋味,加辣油紅油加些蒜末一拌,那更是人間極品。

想想就讓人流口水。

煎炸蒸烤炸悶煮,樣樣能行,簡直是素食中的王者。

陳素把煉丹用的鹵鹽兌水之後,一點點加進豆漿裏。

吳十九郎有些擔心:“七娘,這能吃麽?會不會有毒?”

“我也不太清楚,”陳素說:“所以你們倆負責試。”

她面無表情地說,倒像是真的有毒。

吳十九郎吓得臉都白了。

阿呆嘲笑他:“吳兄,若是怕死,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反正她做的吃食,我必定要先嘗, 才不想給別的男人吃。

“真的有毒麽?”

看到液狀的漿水漸漸凝固起來,吳十九郎更是連連後退。

“說不準。”阿呆說:“上次姐姐做了一個什麽魚,我就差點吃死了,如今想起來,還很驚險。”

陳素狠狠剮了他一眼,你小子還敢提?

你自己跑到我家,貓進我的廚房,偷吃了魚丸,心急一口吞了,被卡在氣管,你能怪誰?

吳十九郎的确被他給吓到了,連連問:“七娘,當真麽?哈哈,六郎他不會是在吓我吧?”

“是真的,”陳素說:“上次,他真是差一點就死了。”

“不然你以為呢,姐姐做的東西好吃,那都是在無數的屍體上試出來的。”阿呆極盡所能地渲染恐怖氣氛,“她用來試菜的小兔子,埋了整整一個後院,那地可肥了,樹上結滿了果子,村子裏的人都誇甜……”

吳十九郎終于尿遁。

阿呆得逞似的,看着陳素,笑道:“娘子,這種男人,靠不住的,瞧,吓吓他就跑了。”

他貼近,挑逗似的笑:“還是我好吧?哪怕你毒死我,我也心甘情願。你做的這神仙膏,我要嘗第一口。”

陳素看着鍋裏漸漸成形的豆腐,心中感慨,這可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139小賊婆,我只要你

還是我好吧。

多不要臉,才能自己說出這話。

陳素算是服了。

吳十九郎走後,阿呆就越發猖狂了,光明正大地調戲她,看着她,登徒子似的笑。

待豆花凝固成形,陳素小心翼翼地呈到碗裏。

“你吃甜的還是鹹的?”她問。

“與你在一處,自然是甜的。”阿呆說。

陳素心裏沒由來被撞了一下,擡起頭,那個溫潤如玉、風流倜傥的人,此刻像是一只小忠犬,等待着投食。

“娘子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阿呆問。

“我喜歡吃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陳素問他。

“自然跟我有關系。”阿呆一本正經道:“你喜歡的,我全要知道的。”

“為什麽?”陳素問。

“因為……我喜歡娘子你啊。”阿呆輕聲說道。

陳素正在倒蜂蜜,一不小心,倒多了,豆花已不知道甜到何種程度了,或許齁甜,或許太甜生出苦味。

阿呆得知自己暫時可以留下,已然做好了賴着她的準備。

而她呢,答應了兄長,要趕他走。

人生就是如此無常。

颠颠倒倒,兜兜轉轉。

若是人與人之間,都如同那春天的熊,春暖花開,看對了眼,正好是你喜歡我,我也恰好喜歡你,便相擁着在春風裏打滾,該多好啊。

“好了,快吃吧,吃完了回去畫你的畫。”陳素把碗推到他面前。

阿呆拿來另外一只碗,往裏頭分了一半,說:“娘子陪我吃,一人吃食,豈不像是孤獨的鳥兒,沒個着落。”

好吧。

陳素坐下來,陪着他吃。

夜深風涼,暖暖的一碗甜豆花下肚,五髒六腑都被一股溫暖的甜意包裹起來。

有時,幸福很簡單,一份飯,兩個人,四目相對,萬千情絲……

“明日之後,我們便回去了,你怎麽打算?”陳素問。

“娘子有何打算?”阿呆明知她話裏有話,卻裝作不懂。

“我怎麽打算,當然是我自己的事,我問你呢。”陳素說。

“娘子在哪,我便在哪兒,不需要打算。”阿呆說。

“你是我什麽人呢?”陳素把最後一口甜豆花咽下肚,肚子鼓起來,全是氣,“我連你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我是你的人。”阿呆很認真,目光沉沉。

“金天觀贏得的那十兩銀子,也有你的一份功勞,給你了。”陳素說:“明日我所得的銀兩,也分一半給你。”

她覺得他懂了,靜靜地看他,沒再往下說。

阿呆懂了。

痛徹心扉。

這是要趕我走了。

原本還覺着,她只對吳十九郎絕情,還是好的,可終究,她對自己也如此絕情。

給你。

你是你,我是我,她分得這樣清。

阿呆決定,這一輩子都再也不要吃甜豆花了。

再也不要。

甜食,終究只是片刻安慰,最終都是害人之物。

“我不要。”阿呆說。

不要錢,也不要走,兩者都不要。

“你還有一件要答應我的事,還記得吧?”陳素說。

阿呆的眼角,嘴角,都是下垂的趨勢。

像是有誰使勁在扯他的臉。

你怎麽能,怎麽能把這樣的機會,用來趕我走呢。

小賊婆絕情絕義。

“不記得了。”他耍賴。

沒規定不許耍賴。

“你記得。”陳素說。

她預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該是要聽的。

“我吃飽了,回去作畫了。”阿呆兀自起身,沒給她發言的機會。

當作沒聽到。

小賊婆,你用十兩銀子就想打發我走?

“等等……”陳素急忙起身,拖住他的袖。

阿呆沉默地轉身,用更強勢的力量,反手将她抓住,将她抵在門邊,一腿封住她的去路,兩手抵在她的耳邊,将她圍困住。

“從一開始,你就計劃好的!”他冷聲道:“從初九那晚開始,你就全計劃好了。”

“你說什麽?”陳素皺眉望向他,心尖像是被紮了針。

“初九那晚,你知道門外有人,故意讓我給你吹什麽勞什子長相思!”阿呆氣不打一處來,下眼睑泛着紅,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雄獅,“是為了讓門外的古婆子聽到!你還假裝與我調笑,也是為了讓她堅信,你屋裏藏了個男人,那婆子恨你入骨,絕不會放過你!定會想辦法去裏正和族老面前告你!對不對?”

陳素覺得他想偏了。

但她在這一刻,沒有解釋,或許,太突然的質問,人就是反應不過來。

“那婆子鬧出大陣仗,而她所言是假,那往後她在村子裏,便成了瘋子,再不會有人信她。”阿呆繼續質問道:“是不是如此?”

陳素被他的憤怒感染了,也有些惱。

你憑什麽這樣生氣啊,你憑什麽這樣問我。

我不是為了活下去麽?

難不成我要上大街,拿個擴音喇叭,跟所有的人嚷嚷,快來看啊,我撿了個美男子,養在家裏,日子過得美滋滋?

“說話。”阿呆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是又如何?”陳素朗聲道:“話都被你說完了,你要我說什麽?”

“好啊,你承認了,這就是你的計劃!”阿呆說:“我就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将我給趕走,我在這天清宮走了,最好不過了,見過我的人,都只以為我是你弟弟,而村裏那些愚民,都未曾與我照面。你回去之後,便可以再耍點小聰明,理直氣壯,毫無後顧之憂地,将那古婆子擊垮!”

陳素說:“是啊是啊,你想得可真對,就是這樣!我沒什麽大心胸,就是那麽卑鄙無恥,只會耍小聰明,這就是我。想明白了,你就幹脆點走吧,當是幫幫我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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