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門問道(四)

第三十一章 天門問道(四)

禦劍滑雪。

葉長岐自然先回憶起李重淵幼時在汴京都城中“禦劍滑雪”, 不過太子殿下的禦劍并非修真之人的禦劍,只能算是踩着寶劍滑雪。

葉長岐也未故意逗弄路和風,只說:“放心, 只是尋常禦劍。”

許無涯勾着葉長岐的肩,頗有閑情地搖晃着酒杯, 等葉長岐轉過頭和開樞星君說話, 便朝着良雲生悄悄打了手勢。

良雲生因為喝得有些急了,面上浮現出微醺的桃紅,見了許無涯的信號,滿意得又要去飲杯中酒, 下一刻身體一僵, 竟然難以動彈。

司空長卿又對他施了一個傀儡術, 正坐在他一側,用指尖摩挲着酒杯光滑的杯沿, 不過卻礙于周圍都是羅浮山宗的劍修, 所以并沒有直接上手,他低聲問:“見了師叔酒杯空了也不知倒酒?”

良雲生疑惑地啊了一聲, 雲裏霧裏地看向他,半晌才反應過來。

司空長卿如今可是他的師叔。

良雲生頓時雙目圓睜,罵他:“不知羞!”

路和風聽了大師兄的話心裏也逐漸安穩,招出流光擱在腿上, 竟然抱着佩劍享

用銅爐火鍋。許無涯笑得身子發軟,從葉長岐身邊溜回來, 就去抓他流光劍。

路和風頓時扣住劍柄,厲聲質問:“你做什麽!”

“你過來, 無涯哥哥送你一樣寶貝。”許無涯說。

路和風仔細審視對方,見許無涯雙目清亮, 并不像酒後胡言,便抱着流光劍将信将疑跟着許無涯到了角落。

許無涯從袖裏乾坤裏掏出一把短劍。那短劍形狀奇特,呈曲折蛇形,倒是一把難得的劍器,路和風雙目一亮。

許無涯見他的視線凝在短劍上,便把短劍随手一抛,丢入路和風懷中:“送你了。”

路和風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一手捧着短劍,一手拿着流光劍:“你會這麽好心?”

許無涯嘴上沒個把門:“怎麽,無涯哥哥的寶貝你不喜歡?”

路和風的回答是,歡喜得給他一拳。

葉長岐的碗中堆滿了食物,開樞星君還在往他碗中布菜,他偏過頭,見冷開樞并未動筷,便盛了一碗三鮮刀魚制成的鮮魚丸送到師尊面前。

那魚丸色澤嫩白晶亮,皮薄均勻,食之滑潤葷香,最重要的是不辣。

開樞星君用湯勺盛了一枚魚丸,送入口中,細嚼慢咽,最後才在葉長岐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說:“原來三鮮魚丸盡是這般滋味。”

葉長岐笑着說:“原來師尊也有沒嘗過的食物。”

“長岐以為為師該嘗盡了九州美食?”

葉長岐又給他盛了幾枚三絲春卷,同樣不麻不辣:“我還以為師尊身為劍修名士,足跡遍布九州,自然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珍馐佳肴。”

冷開樞靜靜端詳他片刻,并未答複,而是端起案前的金絲甘湯,舀了一勺遞到葉長岐唇邊。

葉長岐一愣,只覺四周視線瞬間聚焦過來,他只覺耳根發燙,心道在衆目睽睽之下咽下那一勺甘湯無疑是考驗自己臉皮夠不夠厚。

“師尊,我已不是幼童……”

冷開樞聞言看了司空長卿一眼,戴着面具的陣修當即拾起一片荊州魚糕塞入良雲生口中,良雲生身上還有傀儡術,只能轉動腦袋,本想吐出那片魚糕,司空長卿卻低聲同他說:“你咽下這片魚糕,你的大師兄也會喝下冷開樞喂的甘湯。”

良雲生:“……”

良雲生當即将魚糕卷入口中,司空長卿按了按他的唇,最後在良雲生的怒視中意猶未盡地收回手。

冷開樞說:“雲生也不是幼童。”

言下之意,良雲生不是幼童,卻還是吃下了師叔投喂的食物。

葉長岐不得不咽下那勺甘湯,入口的那一刻,周圍視線似乎更加熾熱,葉長岐面紅耳赤,卻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

“長岐,”冷開樞并不打算放過他,“你臉紅了。”

“誰臉紅了?”許無涯與路和風回到主室,他眼上帶着一圈青痕,一看就是被路和風揍了。

“大師兄臉紅了。”柳元白沒忍住笑出聲,“無涯師兄,怎麽又被揍了。”

許無涯擺擺手:“還不是我們和風脾氣大。先不提這個,大師兄臉紅了,那賭注不就算師尊贏了。”

葉長岐忍不住問:“哪有這樣算的?”

“怎麽不能這樣算?無涯之前說的是誰先露醉意,面紅耳赤難道不算醉态?”良雲生眯眼笑道。

葉長岐算是明白了,他的師弟們正合夥坑他呢。

柳元白便将尺八與洞簫遞來,許無涯也将玉笛供出來,順帶還掏出了滅聲,還未開口又在路和風的注視下放在了一側。

良雲生說:“這有三樣樂器,既然是師尊贏了,那便由師尊挑選大師兄演奏哪樣吧。”

葉長岐熬不過師弟們,只得眼睜睜見開樞星君選了玉笛,葉長岐心底突突地跳了兩下,最後放松下來。

萬幸開樞星君選的樂器并不困難。

葉長岐便拾過玉笛吹奏起來。衆人靜聽片刻,倒是許無涯覺得曲音耳熟,輕哼了一段:“這不是栖山師弟曾在瞻九重上吹奏的樂曲嗎?”

良雲生也聽出來了:“果真是栖山師弟演奏的那曲,也不知栖山師弟如今在妖族可否安好。”

他們沒有說下去,只因開樞星君把将傾劍置于雙膝之上,用關節叩擊劍身合樂。清彈聲聲入耳,悠遠空闊,似匣裏龍吟。

良雲生便在這笛聲與清彈回憶起多年前的羅浮山宗。

那時燕似虞還未出師,吳栖山未歸妖族,葉長岐也并未身死,而師尊也不是心魔之體。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們如今在天門山中重奏當年古曲,卻已經不複當年心境。

葉長岐演奏完古曲,同開樞星君對視一眼,笑道:“師尊竟然還記得這支曲子。”

冷開樞點頭,把将傾劍遞給葉長岐,他望了一眼仙閣蓬壺之外,天門山已是近黃昏,此時霞光初露。

天門山山巅覆雪,天地茫然宛如曠野,在萬道金光中如同披上璀璨盛裝。山頂之上立着羅浮山的劍修,各個手持佩劍。

這群劍修中唯獨冷開樞未持劍,他的将傾劍如今是葉長岐的佩劍,所以正握在首徒掌中。

“從這禦劍而下,最先抵達降龍宴的天門峽谷便算作取勝,本座便答應他一個要求。”冷開樞說。

下一刻路和風已經禦劍沖了出去,如同一道迅疾的雷電,不多時便只能遙遙得見一個黑點。

許無涯啧啧稱奇,連忙踏上滄海劍追他而去:“師尊、師兄師弟們,我先走一步!”

柳元白略一欠身,也同其餘弟子禦劍而去。司空長卿握着良雲生的手腕,望了望剩下的葉長岐與冷開樞二人,意圖十分明顯。

“你沒有佩劍,同本尊一道。”司空長卿說。

良雲生本想推開他,可葉長岐見他不願同司空長卿一起,便主動詢問良雲生要不要同他一塊禦劍。

良雲生看着溫和的大師兄,又望了一眼立在大師兄身後的開樞星君,當即重重地嘆息一聲,最後卻沒有同意與司空長卿一起用禦風而行,只是開了一個移山填海陣,在離開前自言自語道:“我這樣,算不得作弊吧?”

移山填海陣的裂口緩慢合上,司空長卿早已習慣對方不願同自己單獨相處,所以只對剩下二人微微颔首,也開了一個移山填海陣追過去。

葉長岐與開樞星君立在雪峰之上,遠方霞光普照,如同無數巨龍吐出金色的瀑布。他已見不到師弟師妹們的身影,此時追出去兩人無疑是墊底。

葉長岐倒愈發不急,悠閑地詢問開樞星君:“師尊,怎麽想起帶我們來禦劍滑雪。”

在盈滿溫暖霞輝的天地間,冷開樞冷峻的面容倒顯得溫柔無比:“你幼時便喜愛禦劍從羅浮山頂滑下。”

愛吃甜食、愛同和風切磋、愛吃辣……

冷開樞竟是将他的喜好銘記在心。

葉長岐自己都沒對方記得清楚明白,他早覺得開樞星君待他格外不同,今日才發覺對方居然關心他到如此細枝末節的地步。

“師尊,也會記得雲生師弟他們的喜好嗎?”葉長岐問。

“自然記得。”冷開樞颔首,但接下來卻說的是,“不過,唯獨你的喜好為師知曉得多一些。”

葉長岐一愣。

天門山滾滾流雲穿山越嶺,冷開樞卻仿佛并未察覺首徒的怔忪,凝劍氣模仿出将傾劍,踏在劍身上,朝葉長岐伸手。

“長岐,和為師一道吧。”

葉長岐看向他的師尊,劍修的面容十分冷峻嚴肅,仿佛那不是普通邀約,而是鄭重的請求。

有畫面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似乎見到在彌天大霧中,有一位白衣劍修禦劍而來,雙目如星,周身浩然。

葉長岐忽然想起,代表心魔的猩紅雙目已許久不曾出現,如今的開樞星君倒真如同冷開樞本人一般

他不知開樞星君為何會有這般變化,也不知為何他的雙目時而猩紅時而清亮如同常人,更不知曉為何對方獨獨對他特別。

他發現了那些明目張膽的區別對待,卻沒有主動開口提起,只當做師尊對弟子的關照。

葉長岐一直未答複。

冷開樞微微垂首,沒有再等下去,而一把牽住首徒,又說了一遍:“長岐,同我一起。”

曾經,他說自己與葉長岐有緣,讓葉長岐去羅浮山尋他。

後來,他與首徒緣分已盡,卻還是固執地去九州追尋首徒的轉世。

如今,冷開樞不想再等下去,他雖為心魔,可也知等待只會陡生變故,葉長岐如今忘了自己,正好一切重頭再來。

葉長岐便笑着說:“師尊,弟子答應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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