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铮——”
橫來的劍刃夾裹着涼風猛地滞在空中,使得周圍的空氣都薄弱了幾分。
劍尖前的樹葉不可避免地抖了抖,窸窸窣窣的幾滴水珠從葉面滑落。
執劍少女恍若未覺,只是利落地收起劍,轉身接過旁邊侍女遞來的帕子,秀麗的面容上映着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看向桃樹下坐着休憩的江绾柔。
“今日來府的是誰?”她問。
江绾柔稍有幽怨地看向終于練完劍的江茗燭,應聲回道,“聽說是上門交換生辰八字的虞家,九妹不知道嗎?江七娘要定親了。”
江茗燭面上閃過一絲詫異,扔回帕子提劍走來,“倒也算好事,七姐将來總算有個依靠。”
江绾柔抿嘴不做答,只是滿臉的忿忿不平出賣了她的心思。
江茗燭自是知曉她的心裏在想什麽,不僅是江婉柔,自從七姐失了內力後,周圍的族兄姊妹對此甚是不滿,但說到底,武道修行,豈是那麽簡單。
“對了,前幾日七姐不是突發高燒嗎,今日可好些了?我們該去看望看望了。”江茗燭端起茶,朝周圍的人問道。
江绾柔不滿地哼了一聲。
“九妹怎麽這般關心江七娘,從剛才到現在,你張口閉口就是她,鬼知道她抽什麽風啊,居然能在比試大會上暈倒,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江/家/虐/待她呢。”
少女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江茗燭眉頭親蹙,卻也只是放下嘴邊的茶杯,淡淡道,“于情于理,都該如此。”
說罷,便起身往院門走去。
江绾柔察覺到她的語氣之變,也不好再做挽留,只能眼巴巴看着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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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茗燭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性子,說去看望就去看望,不一會兒人便已經到了落宛院。
屋內才喝完藥的江蘅之正準備起身,就聽門口珠簾晃動,接着有人掀簾而入。
“七娘,九娘來看您了。”翠羅畢溫聲提醒完,側身讓在一旁。
屋外的江茗燭應聲踏入屋子,一眼瞧見了床上坐着神情恹恹的少女。
分明也才幾日沒見,她卻似乎消瘦得厲害,朱唇沒有往日的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膚此刻越顯蒼白。
“九妹,随處坐。”江蘅之不大在意地指了指身旁。
江茗燭心底不忍,待坐下後,關心道,“七姐身體可好些了?近日天氣大好,該出去走走。”
江蘅之微垂眼睑,好一會兒才開口,卻不是回答她的話。
“九妹,今日虞家是不是上我江府了?”
江茗燭聽後微微一愣,但也只是詫異江蘅之消息靈通,竟比她先知道,不過也很正常,畢竟這是關乎自己的親事。
她撇開心底的疑惑,微微點頭肯定道,“不錯,若是沒有什麽差錯,此時應當已經定下來了,剛剛我已稍微打聽過,對方似乎是品行不錯,是個能托付的。”
說完,她仔細留意對方的神色。
卻不想,對方并無任何反應,只是探手虛握住她的手腕,眼帶幾分期許看過來。
“看來此事已是板上釘釘了,可惜我還未見過那男子,九妹,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我見上他一面,哪怕只是遠遠瞧幾眼。”
“這……”
江茗燭訝然,她沒想到七姐竟這般膽大,但想來也是能理解,這門親事本就來的倉促,任誰也沒料到七姐會生出意外,從此錯失武道的機會。
不過邀請虞氏的小輩,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問題。
“我記得虞家似乎有對雙生子此次就在我們江府聽學,那個妹妹的年齡和我們相仿,讓我借口邀請她們一族子弟來也不難。”江茗燭自信地點頭應下。
江蘅之一聽,懸着的心稍微落實下來,“多謝,那我就等九妹的消息。”
眼瞧她面上終于有了動容,江茗燭也自覺幫到了大忙,便繼續安撫道,“舉手之勞,七姐不必客氣,若是還有什麽難處,都不妨直說,能幫的我一定會幫的。”少女信誓旦旦,拍拍胸脯給予她承諾。
江蘅之嘴角微勾,卻是漫不經心地斂眸,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寒潭。
接着,就聽她突然語氣莫測地開口,“的确還有一件事,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得虧今日九妹來了,若不然此時的我還是心有戚戚。”
“哦?什麽噩夢?竟讓七姐都信以為真了?”江茗燭被勾起了興致,挑眉問道。
“這夢的确聽着毫無由頭,只是有些疑惑,咱們江氏這些年在外可有與他人起過争執?”
江茗燭微微一頓,身子不可察覺地後靠,猶豫地詢問,“此話具體是指……?”
江蘅之定定地望着她,“比如,結過仇家。”
江茗燭眉頭一跳,心底隐隐生出了怪異之感,面上卻是不顯,“七姐這夢做的一定很可怕吧。”
江蘅之眼底閃過一絲失望,輕輕颔首。
“确實,很可怕的夢。”
“不過夢都是假的,我們江氏才剛露頭,眼前大好的前程還等着我們慢慢走呢。”江茗燭神采奕奕,墨色的眼睛此刻亮晶晶,一臉篤信地望着她。
江蘅之笑而不語。
但願如此吧……
沒過幾日,江茗燭不負所望,果真以武道交流的名義在前院辦起了賞花會,又因為她的聲名之盛,竟惹得其他氏族的弟子也前來參加。
不過這都無所謂,江蘅之要見的只有虞世南。
獨坐在亭子下喝茶的江蘅之很快便鎖定了人群中的熟悉男子。
而遠處正在和朋友交談的虞世南突然感覺背後一涼,疑惑地轉頭巡視了一圈,卻沒發現什麽異樣,只好當作錯覺收回眼光。
沒一會兒,喝了幾杯果酒的弟子便在起哄,玩笑之下,開始切磋起了武道,賞花會性質大變,就連虞世南也被惹得有些躍躍欲試。
“孟兄,幫我看着一會兒,我去行個便,馬上就回來。”虞世南拍了旁邊少年一下,起身匆匆退出院外,殊不知身後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幾刻後,虞世南出現在了回去的路上,為了趕到宴席,他轉抄小道而行,不曾想,一個轉彎,匆匆的步伐便猛地一頓。
虞世南一臉詫色地望着前面側身而立的少女。
顯然不是偶遇,虞世南只好試探地行禮,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姑娘是……”
終于,那少女轉過了頭,她面目稚氣,杏眼裏倒映着水色,似乎有一絲期盼。
“虞公子。”江蘅之回禮,“想必公子便是與我定親的那位虞世子弟,虞世南吧。”
虞世南挑眉,他自然知道前幾天叔父便替自己搭上了江氏的姻親,卻沒想到此人今日就直接找上來了。
他啞然失笑,溫和道,“原來姑娘是江氏七娘,江蘅之,失敬失敬。”
江蘅之輕輕搖頭,“虞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既然我們的親事已定,以後就是一起過日子的人了。”
虞世南被她的直言不諱嗆了一聲,接着面色薄紅道,“那今日江姑娘在此地找我是……?”
江蘅之沒有猶豫,毫不掩飾道,“我想将親事提前。”
眼前的人一臉堅定,神色間還帶着些許急迫。
“為何?”虞世南冷靜了幾分。
江蘅之沒有回答,只是向他走了幾步,走的很慢,斑駁的陽光襯得她冷白如玉的臉龐愈發消瘦。
“我想離開這裏。”她微微抿唇,似乎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本是平淡無波的聲音卻在此時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虞世南回望。
面前的少女羽睫輕顫,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凄哀孤冷。
江家待她不好,虞世南得出這個結論。
兩人都沉默了幾刻,直到一人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
“好,我會想辦法。”虞世南向她承諾。
藏在袖袍中的手指抖了一下,江蘅之只覺自己此刻的血脈突然沸騰了起來。
她咬牙壓住了心底的躁動,鄭重地行了一禮,“江七娘期待公子的回信。”
至此,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了。
結局,只能看天意了。
既然改變不了已經內力盡失的結局,她也絕不要坐以待斃,她要盡快逃離這個死亡牢籠,她這次不會死。
她一定不會死。
第二日,都城開始降起了春雨,綿綿細雨籠罩了這塊大地好幾天,壓的人們的心情都急躁了幾分。
直到幾天後,翠羅突然走進西院屋子,向江蘅之恭敬道,“七娘,家主有請。”
正坐在窗邊書案的少女輕輕放下毛筆,似是早有所料,語氣毫無波瀾地應道,“知道了。”
果不其然,等到了江大家主的書房後,坐在最上首的一位老人已經開口。
“最近你都在做什麽事?”
“除了偶爾去聽學外,其他就是在院內練字,看書。”江蘅之垂首低眉,一副毫無破綻的樣子。
那族老聽後,并未作态。
而坐在旁邊始終默而不語的江家主打量了她幾眼,正直中年,本就還不老的年齡,使得那雙眼睛并無老人的混濁,反而精明至極。
終于,他開口了,“虞家剛剛來将親事提前了,下個月初五,便是你們成親的日子,早些做準備吧。”
說完,也不寒暄,就命人帶下去。
江蘅之毫無怨言,默默地退下,直到走出正門,她才舒了一口氣,擡頭看向被高牆圍得只有四方的天空,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自由了。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江蘅之更是幾乎很少出門,不僅聽學的弟子沒見過他幾面,就連族內的兄弟姊妹都很少在看見她的身影,不過眼不見心不煩,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
夜幕降臨,江蘅之放下手中的紅色嫁衣,撫摸着上面的紋路,卻絲毫沒有要成親的緊張感。
“七娘,天已經黑了,明日在繼續吧,小心點眼睛。”
明……日嗎?
“好。”
最近總是殚精竭慮的她總是會想,自己每每睡下後,第二天真的還有嗎?
但這麽多天都過來了,只剩七天,七天後她就要披着這身嫁衣離開這個死亡漩渦了。
她似乎能看見了,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