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還是那頂熟悉的灰色帳子,屋內燃着淡淡的熏香,紙窗依舊半虛半掩,一縷陽光從縫隙擠進來。

屋內的人已經起身,她僅僅披着單薄的外衫,坐在書桌前神色專注地寫着。

一張張黃裏透白的紙張密密麻麻地記錄着所有事情。

“第四世。”

寫完最後幾個字,江蘅之才緩緩地落筆,松了一口氣後,眉目間盡是希冀。

或許是劫後餘生的涅槃,老天終究給了她機會,既然武道這條路走不通,成親之路依舊走不通,那就只剩這最後一條路。

江蘅之盯着手裏的紙張幾刻後,起身疊起來收着,轉而便向外面喚道。

“翠羅!”

院子外有人應了一聲,随後掀簾而入,見屋內的主子已經開始自行穿戴,翠羅立馬上前搭手,并問道,“七娘有什麽吩咐?”

江蘅之詢問,“祖父此時可在?”

翠羅了然,點頭應道,“在的,姑娘……想通了嗎?”

“嗯。”

聽到這話,翠羅悄悄擡眼瞧去,只見面前的主子雖然還是往日那般的不茍言笑,可那眉目間卻夾雜着一絲喜色。

她的确沒看錯,江蘅之此時是苦盡甘來的開心,前幾日昏睡之時,醫師來看了許久,卻始終查不出是何原因使得她七竅流血,最後也只是開了幾味補藥,直到江氏家主突然出現在院門口,一切都開始變了。

“身子可好些了?”

Advertisement

此時的江府大堂,江老正坐于上方,眼睛卻始終在打量中間站着的少女。

江蘅之微微行了一禮,坦然自若地回道,“讓祖父擔心了,七娘已好多了,多虧醫師的藥方,這幾日,七娘只覺神色清明,渾身輕松,仿佛以往的郁氣一掃而空。”

江老縷了兩把胡須,語氣緩和了許多,“如此便好,算算腳程,估計明日青玄子大師就會到了,到時候可別拖着病體去見人家。”

聞言,江蘅之端着的雙手握緊,她按耐住心底的激動,垂目問道,“祖父可确信,七娘當真開了……神識?”

江老不可察覺的哼笑了一聲,無奈道,“老夫是不會感覺錯的,當日你醒來兀自觸發的那股波動,是精神力不錯,現在只等青玄子來一錘定音就是。”

接着他頓了頓,好奇地問,“若是真的确定,七娘以後想修哪個道?”

江蘅之不假思索地回應,“精神師”。

聽她這般的堅決幹脆,看來是這幾日已經想通了,江老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疊信封來。

“既然已經想好了,老夫也不便在多說什麽了,這份信是幾日前青玄子大師寄來的,随之而來的還有一份葛老他老人家的親筆手信,是給你的。”

江蘅之平靜的臉龐終于有了一絲動容,她難言驚訝地伸手接過。

葛老,世人皆知,他是目前玄觞大陸裏唯一的高級精神師,傳聞他只差一步,便可踏入最終的大乘境界師,參悟那傳說中的玄級功法。

所以正是這位聲名顯赫的人給了她一份手信?

江蘅之稍帶緊張地捏着信,如獲至寶地拆開

後,入目十行,字不多,她卻看了有幾刻。

“信上寫的什麽?”

江蘅之咽了咽喉嚨,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道,“葛老他……似乎有意收七娘為徒。”

聽罷,江老眉頭狠狠一跳,他稍微坐端了身子,神色色莫測地打量起這個平時不起眼的少女。

當年,江雲起突然從外面抱回來一個衣衫褴褛的孩子,自稱是私生子,孩子只有五六歲,瘦骨嶙峋,若不是眉眼瞧着确實有幾分像他,衆人還以為是他從哪亂撿的。

不過世家大族有時多個在外的私生子這并不是什麽稀奇事,可這孩子錯就錯在出現的時機不好,當時雲起才和梅氏女聯姻不久,就在外面抱回來一個已經六歲大的孩子,這讓江家自己人都不好幫着他說話。

于是,衆人選擇回避,就連江老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使後來這孩子求着學武道,他都是任由着去了,誰知道,如今的江七娘竟入了閣老的眼?

不過,這倒也是件好事。

他眸光微閃,和藹了許多,“既然如此,那你就趕快準備吧,切莫要人失望,正好前幾日江九娘才回來,好多年未見,你也當去她那裏走走。”

江蘅之自然清楚這話裏的言外之意,想讓她倆現在打好關系,以後江氏的這名望簡直就是平步青雲,一步登天了。

“是。”江蘅之掩住眸底的異色,彎腰告退。

她才不會在意未來江氏如何,眼下她只要能在江氏滅門那日活下來,其他往後再說,況且現在她的手上又多了一個籌碼,哪怕幾年後她又會走火入魔,內力盡失都不甚在意,只要能讓她活着報了上一世的血仇……

“咔嚓。”江蘅之随手折斷一根枝丫,眸低一片晦暗。

且等一等,虞世南。

扔掉手中的殘枝,江蘅之往藏書市走去。

殊不知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從樹後站了出來。

“瞧她那得意的神色。”

江辰淮抱臂,冷冷地看着眼前背影道。

“剛剛聽說,青玄子大師不日就要到了,若是她當真開了神識,很有可能被收為弟子,到時候她豈不是天天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

“我呸!”江辰淮唾棄道,“就算她開了神識又怎樣?你以為精神力這麽容易修啊,若真是如此,這世上精神師會這般稀少?”

話糙理不糙,不僅是他江辰淮,所有知情人都生有這種想法,畢竟,精神師這條道确實不好走,也有許多開了神識的人最多走到低級精神師就已經止步于此,像青玄子這種中級精神師也是百裏挑一,更別說閣老這位百年一遇的高級精神上……

盡管如此,江蘅之卻不會退縮,因為這是她唯一的道路。

沒過幾日,已經和江蘅之見面了的青玄子終于放出消息。

“江七娘确實已開神識,且目前已有低階,假以時日,定會突破更高一階。”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唯獨江蘅之止住了心底的激動,反而全身心的投入青玄子親自為她指定的試煉。

烈日之下,青玄子卻是一系青衫,身後不遠處挂着從百尺高山頂一垂而下的瀑布,水聲之大,逼得人得用內力才能聽得見說話聲。

“勤能補拙,唯獨精神力,它不似武道那般,靠每日勤奮地練習武力來提升。”

“那是靠什麽?”江蘅之虛心地問。

“靠每次九死一生,迸發出的那股意志。”青年目光冷冽,一臉嚴肅,“江七娘,你必須要清楚,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只有這樣,每次經歷的絕望與痛楚才能激發你的精神力,然後才是不斷去累積它,這才是試煉。”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面前才到自己腰間的少女。

“所以你怕了嗎?”

“不怕。”江蘅之一臉決然。

她想要的是什麽?是活下去!是在五年後的滅門之日逃出去,這是她從始至終就追求的,她怎會害怕眼前的試煉?

青玄子面帶欣賞,“好,既然如此,便進去吧,此次試煉地只有你一個人進去,至于能不能出來,何時出來,就看你自己,若是能活……”

“你定能升階。”肯定的語氣緩和了她心底的緊張。

江蘅之沉默了一刻,後退小步,深深地向他行了一大力,接着毅然決然地轉身朝瀑布口進去。

“此舉,不成功便成仁。”

踏進試煉地的那一刻,她的人生軌跡終于到了一個轉折點,從此,她便真正走上了精神師的道路,是岌岌可危、是千鈞一發、是絕處逢生、是前三世帶來的血與淚的教訓。

于是,五年後,她成功觸碰到了,勝利的煙火,滾燙無比。

“好、好、好!”

青玄子連嘆三次,喜形于色,感嘆道,“多少年了,終于出現了大才!江七娘,葛老不久後便要會見你,屆時你同我一道去玄鳴島吧。”

江蘅之抑制住歡喜,恭謹道,“是。”

或許是怕她緊張,青玄子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現如今,你完全有望突破高級精神師,所以此去必是為了收徒儀式,你且放心,作為葛老的關門弟子,不會有人為難你。”

此話正和她心意,江蘅之感激溢于言表,趕忙應下。

青玄子微微颔首,看着面前已經十六有七的少女,眼底盡是欣賞,經歷了這麽多的殘酷,意志卻依舊堅定無比,有時候讓他都不免有些好奇,這孩子到底是經歷了什麽,那麽多的疼痛竟讓她和一個女子咬牙抗下來了。

江蘅之不知他此時的心中所想,反而陷入了思索。

到了明日,就是她練功走火入魔的日子,準備了這麽多,此次她能避開嗎?

翌日清晨,寒意散盡,江蘅之端坐在屋子裏,任誰來也不出門。

前三世的今天,她先是一如既往地去往教練場,待活動完筋骨後,才去後山的密室打坐了一天,卻不想,就在那裏她嘗盡走火入魔的痛苦,因此,這世的她與武道再無瓜葛,大概不會在出現這種情況了。

這一天很是安靜,幾乎沒什麽人來打擾她,除過翠羅進來端送吃食外,再沒見旁人。

傍晚,疏散的陽光逐漸隐沒,春末的風夾雜着幾絲躁意,略帶着室悶。

本該沉寂的心口,此時有些憋的慌,她不自覺地松了松領口,剛碰到脖頸,喉頭卻突然一股熱,江蘅之猛地側頭吐了出來。

“噗!”

紅色的斑斑點點濺于四處,她捂住心口,還沒緩過神,又一股濃血噴出,人也順勢倒在地上,這時,體內突然迸發熟悉的感覺,她神色一慌,趕忙爬起來打坐,死死壓住那股亂竄的內力。

背後已經冷汗涔涔,衣裳大片沁濕,她卻渾然不知,滾燙的額頭,緊蹙的眉毛,無不顯示此刻有多難熬。

幾刻後,眼看稍有成色,心口一股疼痛襲來,迫使她又噴出一大口血,接着兩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這是此前從未出現過的現狀,她猜想,自己不僅是內力突然亂竄,還有中毒……

“有人給她下毒。”

這是江蘅之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

慘淡的唇色襯得人臉色死白,她靜靜地靠在床頭,任由自己陷入無端的猜測與懷疑。

江氏的人?虞世的人?總不可能是青玄子。

可為何要給她下毒?

正苦思冥想,屋簾晃動,她下意識轉頭去看,卻見來人不是翠羅,而是她的馮嬷嬷。

“七娘何時醒的?怎麽不喚人進來?”她輕車熟路地過來伺候。

江蘅之沒有回答,只是随口問道,“翠羅呢,怎麽不見她來?”

捏着帕子擦臉的手一頓,馮嬷嬷面色突然難看起來,眼神躲躲閃閃得不敢看她。

江蘅之一瞧,腦中警鈴大作,不祥的預感從心底蒸騰而起。

“說”

“這……”馮嬷嬷埋頭低下,“翠羅涉嫌給姑娘下毒,被家主關至地下刑牢,今日剛傳出,翠羅她……咬舌自盡了。”

話畢,她如遭雷擊,滿臉的不可置信。

下毒?翠羅?

江蘅之拽住她的袖子,“何時下的毒?莫非是我暈死的那日?”

對了,那天我吃的都是翠羅端進來的,所以……

“不,不是的,這藥已經有四五年了,據說已,已經入了骨髓。”馮嬷嬷越說聲音越小,這幾日江府裏裏外外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就連馬上要舉辦聽學的氣氛都被沖淡了幾分。

床上的人面如死灰,緩緩松開袖子。

沉默片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除過此事,還有嗎?”

聲音細若蚊聲,馮嬷嬷沒聽清楚,但她沒有再問,因為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她的體內,一片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