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抱一下”

第10章 “抱一下”

陸寒山并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雲游一家願不願意吃施如霜做的飯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與陸寒山沒有丁點兒的關系。

理智是這麽告訴陸寒山的,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便已經提前一步替他做了決定。

小時候陸寒山不懂事,曾經吃過一次施如霜做的飯,後來沒多久就開始上吐下瀉,去醫院打了一周的吊針。

陸寒山的身體很好,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生的最嚴重的一次病,而雲游的身體虛弱成那個樣子,是經常跑醫院住院的主,陸寒山很難想象,如果雲游真喝了施如霜的“海鮮湯”會變成什麽樣子。

算了。

陸寒山冷着臉想,就當是做好事了吧。

他可不想讓雲游直接暈在他家裏,那多麻煩啊。

……

好吧。

不得不承認,除了怕麻煩以外,他也有那麽丁點兒擔心雲游。

這小孩兒的身體太虛弱了,就像是商店的玻璃櫥窗後展示的瓷娃娃,稍微淋個小雨都能發燒,陸寒山不想讓他再去醫院了。

瓦罐被打翻之後,廚房裏安靜了大約三秒鐘,施如霜尖叫着跳了起來,一臉震驚地表情:“陸寒山!你在做什麽!”

雲游在陸寒山家裏待了将近一個月,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施如霜喊陸寒山的大名。

施如霜氣得臉色鐵青,手指發抖,她深吸了好幾口氣,語氣中還是寫滿了憤怒:“陸寒山,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炖了多久才炖好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爸爸最喜歡喝的?你可以不喜歡,但你為什麽要這樣把湯打碎?”

陸寒山的表情很平靜,眼睑微微掀起,瞥了施如霜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說:“對不起媽媽,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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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就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了,陸寒山剛才分明是在門口處站着的,而廚房的竈臺在靠牆的位置,與門口有好幾米的間隔,若不是陸寒山故意往這邊走,根本不可能碰到它。

施如霜氣的腦殼痛,她摁着自己的太陽穴,強迫自己不要向陸寒山發火:“兒子,媽媽很少對你提要求,但你今天真的太過分了,你必須立刻向我道歉!”

陸寒山依舊一臉平靜的表情,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方法有些極端,但陸寒山并不認為自己主觀有什麽過錯,他太了解施如霜了,如果他沒有把那鍋“海鮮湯”打翻的話,以施如霜那股子熱情勁兒,她一定會讓雲游嘗到自己的手藝,說不定不僅僅是品嘗這麽簡單,她會逼着雲游喝一大碗也說不定。

當然,陸寒山并沒有覺得施如霜有什麽壞心思,她只是被寵得太嬌慣了。

施如霜從小在一個很富裕的環境裏長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後來遇見陸寒山的父親,男人對她一見鐘情,追了她整整一年才把她追到手,兩人結婚後,男人也對她極盡嬌縱,不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是以施如霜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也不考慮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她就像是夏天正午的太陽,熱烈,明媚,卻時常不自覺地将人灼傷。

更小的年紀時,陸寒山不懂事,還會試圖跟施如霜解釋,會跟她讨價還價,現在他已經不會了,随便施如霜怎麽想他都可以,他改變不了施如霜,施如霜也無法左右他。

施如霜張了張口,被陸寒山滿不在乎的語氣給氣到了,一時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陸寒山倒是一臉淡定地轉身朝着門外走去。片刻後,他拿着掃把和垃圾桶回來,半蹲在地上那灘黑黢黢的東西面前,悶聲不吭地打掃起來。

施如霜冷着臉看他的動作,旁邊兒站着的闫思彤和雲德明反應過來,雲德明伸手把陸寒山手裏的東西接過來,說:“來,讓叔叔來吧,小心紮到手了。”

闫思彤則轉頭勸起施如霜來:“施姐你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下次注意一點就行了。”

陸寒山拒絕了雲德明的幫助,獨自一人把一片狼藉打掃幹淨,施如霜也沒接闫思彤的話茬兒,後來闫思彤想過去幫忙,施如霜伸手攔住了他。

全部打掃幹淨以後,施如霜冷着臉問陸寒山:“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

陸寒山單手拿着掃把,直溜溜地站在那裏,脊背挺拔,表情坦然,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今晚上不要吃飯了,明天也不許吃,回房間裏反省自己!”施如霜冷冷地嗤笑了一聲,垂眸睨着他,說,“等什麽時候你想好了,打算跟我道歉了,你再出來找我!”

闫思彤和雲德明還想再勸施如霜兩句,但施如霜顯然已經不想聽了,不等兩人開口,她便先轉頭對兩人說道:“思彤,德明,你倆不用為小寒說話,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要怎麽教育他!”

聞言,雲游父母便不再多說什麽,作為外人,他們确實無法插手太多,更何況,在這件事上,兩人都覺得陸寒山做的有點兒過分了,再怎麽樣那海鮮湯都是施如霜的一片好意,陸寒山不該一聲不吭地就直接把它們打翻在地。

雲游一直站在旁邊兒,牽着闫思彤的手,他剛剛出院,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剛才聞到“海鮮湯”的味道時,被刺激得咳嗽了好幾聲,而在陸寒山打翻了瓦罐之後,他的目光便一直盯着陸寒山,直勾勾的,一動不動。

小少年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唇色依舊泛白,頰側的小梨渦因為用力而微微泛起,一臉嚴肅而認真的表情,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陸寒山被施如霜反鎖在了房間裏,闫思彤和雲德明都覺得十分尴尬,他們本想帶雲游回家的,再怎麽說陸寒山摔鍋這件事也算是因他們而起,他們實在不好意思讓雲游留在這裏,但施如霜很熱情地挽留,最終他倆還是把雲游留了下來,兩人則匆匆地告別了施如霜,上班去了。

施如霜給家裏的保姆阿姨打了電話,叫她再去市場上買些新鮮的海鮮來,在等待的時間裏,雲游悄摸着跑到了陸寒山的房間門口,輕輕地去敲他的門。

“咚咚。”

“咚咚。”

雲游敲了好多聲,房間裏都沒有人應,于是他輕輕地喊陸寒山的名字,喊了幾次之後,陸寒山的聲音終于從門後傳來,語氣冷冰冰的,聽不出什麽情緒:“有什麽事?”

“你……你可以開下門嗎?”雲游有點兒矮,得踮着腳尖才能摸到門把手,他十分艱難地扒拉着門,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有話想跟你說。”

如果是在今天早上的那通視頻之前,雲游八成不會管陸寒山的事兒,甚至他巴不得看陸寒山的笑話呢,但他剛剛接收到陸寒山的丁點兒善意,實在是不好意思就這麽丢下他不管。

更何況雲游也覺得不能理解,在他的印象裏,陸寒山雖然冷漠了一點,但不是那種完全不講道理的人……至少,雖然他嘴上說着讨厭雲游,卻并沒有真的把他趕走,甚至把雲游撿回來的小啾養得白白胖胖的。

房間裏面,陸寒山沉默了幾秒,說:“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見你,我媽也不許我見你,因為我目前沒有向我媽道歉的打算。”

“那……”雲游略微思考了片刻,眨了眨眼睛,一臉誠懇的表情,“你讓我進去把我的書拿出來行嗎,我的那本《人體百科全書》,在你屋裏的小桌子上。”

房間裏再次沉默了,過了片刻之後,一陣腳步聲傳來,陸寒山打開了房門,把雲游的書遞了出來,說:“拿走,別再來敲門了。”

雲游伸出了手,卻并沒有接過他遞來的書,在兩人的手指快要觸碰到的那一秒鐘,雲游忽一側身,從半虛掩的房門處進入了陸寒山的房間。

陸寒山的眉心倏然擰緊了,說:“你幹什麽?”

“跟你聊天啊,”雲游盡量讓自己顯得坦蕩,微微發顫的尾音卻暴露了他緊張的情緒,他向來是個聽話的乖小孩兒,幾乎從來沒有撒過謊,他很小聲地嘟囔道,“……你不讓我進門,那我只能這樣了。”

“……”陸寒山盯着他的身影沉默了幾秒鐘,反手關上了門,然後半靠在門後,語氣淡淡地開口道,“說吧,你想聊什麽?”

“就……就剛才啊,”雲游站在房間裏,雙手放在身前,無意識地互相扣弄着,說,“你幹嘛要把你媽媽熬得海鮮湯打翻?”

剛才隔着房門時不覺得,這會兒與陸寒山同時待在一個房間裏,雲游忽然有種莫名的壓力,陸寒山的表情總是冷冷的,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可話都說到這兒了,再別扭雲游也得再繼續說下去,陸寒山眼睑微掀,漆黑的瞳仁注視着雲游,卻并沒有要接話的意思,雲游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覺得……你媽媽說得挺對的,再怎麽說那都是她的一份心意,你可以不喜歡,但不應該就這麽打碎它。”

“所以連你也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是嗎?”陸寒山冷嗤了一聲,倏然收回了落在雲游身上的目光,說,“既然你是這麽想的,為什麽還要來房間裏找我,讓我自己在這裏反省不就好了?”

剛剛跟施如霜對峙的時候,陸寒山表現得很平靜,然而此時此刻,在面對雲游的時候,陸寒山卻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了拳頭。

他早就知道施如霜是什麽樣的人了,因此不會對她抱有什麽幻想,但他本以為,雲游會有那麽丁點兒不一樣的,至少,他以為雲游應該會明白,自己這麽做,是為了他好。

“我當然沒有覺得你是在無理取鬧,不然我來找你幹什麽?”雲游的眉心微微蹙起,他不喜歡陸寒山這種話中帶刺的語氣,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耐心地跟他解釋,他說,“但是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你不告訴我你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如果你想讓我理解你,你首先應該告訴我你的想法,對嗎?”

“……”陸寒山沉默了好幾秒鐘,最終深深地嘆了口氣,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說道,“我媽的做飯水平你也看到了,我不認為你的身體狀況适合吃那些東西。”

陸寒山顯然很少坦白自己,他的語氣別別扭扭的,片刻,又迅速補充了一句:“但是你別誤會,這件事兒跟你沒關系,我這不是關心你,只是不想惹上什麽麻煩。”

雲游站在他的面前,忽然有些愣怔,他從來沒想過陸寒山這麽做是因為自己,雖然早上的那通視頻讓雲游對他的觀感稍有緩和,但在雲游的印象裏,陸寒山依然是個冷漠又無情的人。

“可是……”雲游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呢,你就這樣把你媽媽做的飯打翻,你媽媽會很傷心的吧?這是她熬了好幾個小時的心血呀。”

“你不懂。”陸寒山依舊低着頭,沒有去看雲游的眼睛,語氣平淡地說道,“她被那個男人慣壞了,她是真的認為自己做的飯很好吃,如果我不把罐子打翻的話,她一定會讓你把海鮮湯喝下去。”

雲游很敏銳地抓住了重點:“那個男人?”

陸寒山微微點頭,說:“嗯,陸成和,就是她老公,也是我爸。”

雲游又是一怔,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那個男人”來代指自己的父親。

陸寒山倒是一臉平靜的表情,第一句話說出口之後,後面的話就好說多了,他繼續解釋道:“大概半年前,我喝過一次我媽做的海鮮湯,喝完就開始吐和拉肚子,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但我爸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媽,還反過來說我身體素質不好,說我媽做得湯很好喝,他喝就沒事兒。”

事情過去有一段時間了,陸寒山已經可以很平靜地講述這件事了,他仿佛已經完全從當時的事件中抽離了出來,成為了毫不相幹的第三者,唯獨身側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的情緒:“我知道我爸一直都不喜歡我,因為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了,他覺得我讓他心愛的女人受了很多苦。我也理解他對我媽的感情,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兒,但我爸真的是太慣着我媽了,他那時候抱着我媽安慰了很久,卻一句話都沒有安慰我,好像我才是做錯了事情的那個人……是我做錯了嗎?我哪裏做的不對?”

說到最後,陸寒山已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了,他再次回想起當時的那種情緒,還是覺得胸口發悶,他到底還是年紀小,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喝不下去那湯,也不想讓你喝那個湯。”陸寒山又繼續說道,“這也是我做錯了嗎?我錯在哪裏了?我真的不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今天不是,之前也不是。”雲游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片刻,他又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兩步,伸手環抱住了陸寒山的腰,語氣悶悶的,帶着些稚嫩的天真,“……你那時候是不是很難過呀?你說你爸爸抱着你媽媽安慰了那麽久,他有這樣抱過你嗎?”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沒有海星我也會難過的(明示!)(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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