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弄疼了”

第11章 “弄疼了”

雲游從小就是在父母和親人的懷抱中長大的,在他傷心的時候,爸爸媽媽總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是以在感受到陸寒山悲傷的情緒時,雲游下意識地便這麽做了,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懷抱,也并不覺得這有什麽難堪。

少年人身上帶着一身病氣,仿佛連骨頭都是軟綿綿的,他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但他的懷抱卻是溫暖的,就這麽把陸寒山抱在懷裏,好像能把所有的雨雪風霜都阻隔在外。

肌膚相觸,陸寒山的身體倏然僵硬了,那次他生病的時候父母沒有給予他擁抱,以往的很多次裏,那兩人也從未給過他擁抱,在他并不太長的人生裏,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記憶。

許久。

許久。

陸寒山覺得這段時間似乎比他短暫的人生加起來還要長,又或許只有一瞬間,他右手裏還拿着雲游的那本兒《百科全書》,就着一個很別扭的姿勢,主動伸出手,回抱住了雲游。

又好像是跨越經久的歲月,隔着塵封的記憶,抱住了當時的自己。

不似雲游的動作那般輕柔而溫暖,陸寒山的懷抱很有力量,他的手臂緊緊地桎梏着雲游,似乎是怕他掙脫,也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

陸寒山的發育很好,倆人只差了不到一歲,他卻比雲游高出了小半個頭來,就這麽抱着雲游的時候,幾乎要把雲游的整個人都納入他的懷抱中,像是一張細密的天羅地網,密密地将雲游裹緊,也像是一汪深潭,要将雲游溺死在其中。

雲游被他抱得快要喘不過起氣來了,忍了又忍,往後推了半步,掙紮着脫離了他的懷抱,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滿與嗔怪:“嘶……陸寒山……你弄疼我了!”

陸寒山如夢初醒,倏然松開了手,趔趄地向後退去,好似懷裏抱着的是個燙手的山芋。他的聲音有些啞,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向雲游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今天以前,陸寒山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過去的時間了,他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接受父母對自己的冷淡了,直到聽到雲游的那些話說時,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只是暫時地壓抑在了心底。

陸寒山從小性格冷靜,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但就那麽被雲游抱住的時候,他腦子裏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卻好像突然繃斷了,讓他根本無法克制自己。

所有人都認為他的生活很幸福,父母恩愛,家庭美滿,陸寒山并不反對他們的觀點,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很多很多,但很偶爾的時候,他還是會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都說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而陸寒山的父母又是格外恩愛的那一對兒,他們就像是言情小說中的男女主角,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而他陸寒山的出生,好像就只是為了證明他們的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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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施如霜因為生了他而難産,于是在陸寒山的整個孩提時代裏,他的父親陸成和對他從來都是冷着臉。

施如霜倒是不會對陸寒山冷臉,她是真的把陸寒山當做自己的孩子的,但她自己就是個被寵大的大小姐,是個沒有完全長大的小孩兒,很難照顧好陸寒山這個真正的孩子。

小時候的陸寒山不懂事,也不懂大人的那些情緒,總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拼命地想要在兩人面前表現自己,後來長大了一些,意識到兩人對自己的态度之後,他便懶得再跟兩人交流了,逐漸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陸寒山本來是不想交朋友的,人際關系讓他覺得很麻煩,但雲游就像是一顆倏然出現在天空的彗星,拖着長而絢爛的尾巴,直直地墜入了他的世界,在他冰封許久的外殼上砸出了一個窟窿來。

此時此刻,陸寒山的臉上再也看不到曾經的冷漠了,他的眼睑垂着,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大貓,正獨自地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雲游忽然發現他的睫毛其實很長,就這麽垂下的時候,會在眼睛下方落下一小片的陰影,為他淩銳而鋒利的五官增添了幾分柔和感。

就這麽盯着陸寒山看了好幾秒鐘,雲游輕輕地嘆了口氣,而後搖了搖頭,說:“沒關系的,我沒有生氣。”

不僅沒有生氣,他反而覺得有些心疼,施如霜對待雲游的态度很熱情,而陸寒山又從沒講過自己的故事,是以雲游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現在再想起剛認識時陸寒山的那些舉動,雲游也不覺得有那麽生氣了,雲游的父母一直言傳身教地告訴雲游要學會溝通,但從來沒有人教過陸寒山這些。

當然,要說完全不生氣也不可能,曾經的那些難受都是真的,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陸寒山是雲游長這麽大以來碰到的最難搞的一個人了。

但至少,雲游并不在怕陸寒山了,他開始意識到,原來陸寒山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他是一個可以被理解,也應該被理解的,活生生的人。

雲游的目光很直白,就這麽盯着陸寒山,不覺有幾分審視的意味,陸寒山下意識地別開了眼睛,他的手指摩擦着雲游的那本書,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兩聲,再次向雲游伸出了手,說:“那個……你的書還要嗎?”

書不書的根本不是重點,陸寒山只是想随便找個話題,他實在是受不了雲游的那種眼神,雲游的眼睛很漂亮,長睫毛,圓杏眼,他的雙眼皮窄窄的,到眼尾處才微微舒展開,笑起來的時候純粹又天真,卻給陸寒山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啊?哦哦,你給我吧。”雲游本來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差點兒都忘記這事兒了,聽陸寒山這麽說才又想起來,他伸手接過陸寒山遞來的書,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那你媽媽那邊……你打算怎麽辦?你要和她道歉嗎?”

陸寒山的眉心微擰,似乎是想說點兒什麽,雲游怕他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我沒覺得這件事兒錯在你,至少大部分的錯誤不該由你來承擔,可是你媽媽都那麽說了,如果你不跟她道歉的話,會不會一直被關在房間裏?”

雲游時刻關注着陸寒山的表情,看他一直冷着臉,于是往後退了半步,試探着說道:“應該……不會吧?一直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也會出事情的,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媽媽就消氣了,然後這件事就過去了……就算是她不理解你的情緒,也應該會在意你的身體吧?”

“嗯,她不舍得一直關着我。”陸寒山微微點頭,同意了雲游所說的話,片刻,補充道,“但我不打算等她消氣了,我會去跟她道歉的。”

剛才陸寒山打翻砂鍋是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的,因為施如霜不願意跟他溝通,所以他也就不想溝通了,完全采用暴力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但這會兒冷靜下來之後,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其實并不理智,就算是施如霜再大小姐脾氣,再不聽他的話,他也沒有必要跟她硬碰硬,更沒有必要因此來懲罰自己。

“道歉并不是我認為我做錯了,我只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陸寒山不想讓雲游覺得自己是在服軟,一臉嚴肅地跟他解釋道,“我的時間很寶貴,身體也很寶貴,我現在還在長身體,不能餓着不吃飯。”

雲游的唇角微微掀起,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但也理解他的意思,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問陸寒山:“那你什麽時候去說?需要我跟你一起嗎?”

“不用。”陸寒山很随意地擺了擺手,語氣淡定道,“我現在就去,你在這兒等我就行。”

說自己去就自己去,陸寒山當即打開了房門,步态自然地朝着客廳走去,施如霜就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陸寒山喊了聲:“媽。”

雲游當真沒再跟上去,就站在虛掩的房門後,安靜地聽着兩人的對話。

施如霜顯然還在生氣,回眸瞥了陸寒山一眼,但并沒有接話,只是用一種“你有什麽事兒嗎?”的眼神看着他。

陸寒山倒是完全不介意她的脾氣,在她面前站定了,表情坦蕩地說道:“我知道自己錯了,跟你道歉,我确實是故意把罐子打翻的,雲游弟弟剛出院身體不好,我怕他喝了你的海鮮湯會不舒服。”

“怎麽可能會不舒服?”聽到陸寒山的話,施如霜倏然擰起了眉,說,“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熬的,而且人家都說海鮮湯特別大補,應該很适合小游這種剛出院的小孩兒喝才對。”

“……”陸寒山眉心微微蹙起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目光,片刻,才繼續接話道,“我沒說你的湯不好,我只是有點擔心雲游,所以才一時沖動,把你的湯給打翻了。對不起,辜負了你的心意。”

施如霜擡眸看着陸寒山,似乎是在思考他話中的真實性,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算了算了,這也不能怪你,小游的身體确實不好,我理解你的好心。”

其實施如霜并不是完全不講道理,她只是被家人和丈夫寵壞了,習慣用自己的方式思考罷了,而在陸寒山主動跟她解釋之後,她便也沒打算繼續懲罰陸寒山了。

施如霜像模像樣的訓斥了陸寒山幾句,交代他以後不許再這麽沖動行事了,又恢複到了往日溫溫柔柔的模樣,她笑着摸了摸陸寒山頭,問他:“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喊阿姨來給你做點兒飯?”

陸寒山搖了搖頭,說:“不用。”剛剛經歷了這事兒,他确實沒什麽胃口。

雲游站在房間裏,躲在虛掩的房門後,聽到施如霜的話,終于松了口氣,不管怎麽說,他最關心的還是陸寒山的身體,陸寒山可以不想吃,但他不希望陸寒山因為和施如霜吵架而被懲罰不能吃飯。

施如霜倒是沒有強求陸寒山,很随意地點了點頭,說:“行,你餓的時候喊阿姨給你做就行了。”

又過一會兒,晚上五六點鐘,雲游和陸寒山一起在房間裏看書,陸寒山的父親陸成和回來,聽說陸寒山把施如霜炖了好幾個小時的湯打翻了,十分生氣地把陸寒山叫出房間,施如霜還在旁邊兒為陸寒山說了很多的好話,說陸寒山還是個小孩子,讓陸成和不要這麽跟小孩子計較。

陸成和向來順着施如霜,聽她這麽說了,十分無奈地評價道:“你就是對小孩兒太心軟了”,但也沒有再訓斥陸寒山的意思,而是攬着施如霜回房間裏親熱去了。

陸寒山早就習慣了兩人的相處模式,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後,他便滿不在乎地關上了房門,一轉身,發現雲游就在他身後站着,倆人差點兒撞了個滿懷。

“你離我這麽近幹什麽?”陸寒山還是不習慣跟人靠這麽近,習慣性地往後退了半步,目光越過雲游,瞥向他身後的那張小桌子,看到那本翻開的《百科全書》,問他,“你不看你的書了?”

雲游搖了搖頭,沒回答陸寒山的問題,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陸寒山,猶豫片刻,輕輕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語氣認真地說,“你爸爸說的不對,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別聽他瞎胡說。”

陸寒山微微一怔,感受到指尖的溫度,下意識地把手從雲游的手中抽離了。

他的手掌微微擡起,目光垂下,落在剛才被雲游觸碰到的位置,片刻,輕輕地掀了掀唇角,語氣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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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倆小孩兒的關系好好像一下子親密了起來,像是打破了原本桎梏在彼此身上的外殼。

小啾的羽毛長出來以後,雲游和陸寒山一起把它放生了,雲游則依然每天都會來陸寒山家裏,和陸寒山一起呆在他的房間裏。

倆人的話都不太多,又都有自己單獨的小桌子,大多數時間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陸寒山做奧數題,雲游看他的小書,但房間裏不再有先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了,偶爾兩人對視一眼,總會會心一笑,很适應身邊有彼此的存在。

時間轉眼就到了八月底。

這天晚上,闫思彤來接雲游回家,雲游高高興興地與陸寒山告別,牽着闫思彤的手踏進了自家的家門。

“對了小游寶貝,你們學校的老師今天發短信了,說下周一報到,”闫思彤忽然想起了什麽,十分自然地開口道,“媽媽已經跟小霜阿姨打過招呼了,你明天也和小寒說一聲,下周就不去他們家了。”

“啊?為什麽?”雲游愣了一下,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來,反問了一句,“為什麽上學就不能不能去陸寒山家裏了?”

“你白天要去學校上課,哪兒還有時間再去他們家呀?”闫思彤沒意識到他的那點兒小心思,反倒是笑着說,“咱們小游馬上就要正式成為小學生了,怎麽樣,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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