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紀冠城提交了人機互傳受試申請,實驗室裏的衆人對紀冠城此舉頗為驚訝。即便測試已經被控制在一個相當安全的範圍裏,可沒有誰會像紀冠城這樣突然地往前大踏一步,以身證道。

不過無所謂,EVO從來不缺怪人,大家本着尊重他人選擇的原則,驚訝過後便沒人再提此事。

即便如此,風還是能吹到栾彰耳朵裏。或者說,栾彰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栾彰看着上報的名單,手指懸在确認按鈕之上始終沒有點下去。他很難解釋自己現在到底在猶豫什麽,隐隐感覺只要點了确認提交,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同。

那種“不同”好像一個黑洞,他凝望其中,竟一時半刻無法做出準确的判斷。他既不喜歡脫離計劃之外的插曲,也不喜歡失控的糟糕感覺,在停頓的片刻中,他好像是在做自我的博弈與說服——他應該相信自己,應該自信地按下去,因為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哪怕顯得有些倉促,後面就算出現瑕疵也無所謂,他可以很快糾正,因為他是栾彰。

可他還是選擇給紀冠城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嚴肅地問紀冠城為什麽。電話那頭的紀冠城沉默了好久,才以一聲輕笑作為開場。

“我啊……”紀冠城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不是早就說過我想試試嘛?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不就是要自己親自嘗嘗嗎?你也一直是這麽教我的啊。”

他一直試圖将大事化小,栾彰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他不想表現出來,于是冷聲說:“你以為這是什麽過家家的游戲嗎?你想過後果嗎?臨床測試确實很成熟沒錯,可是每一個受試者都是因為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陷才會參與測試,芯片的植入能立刻為他們解決很多問題。你呢?你不缺胳膊少腿,也沒有抑郁聾啞,記憶力正常沒有任何疾病,你能提供什麽測試結果?”

“就是因為缺少一般人樣本,所以我認為這個實驗不夠嚴密。現在有這個機會,我可以親自去試,而且我有專業背景,效率會高上很多。”紀冠城的叛逆在此刻顯得尤為突出,好像栾彰越是阻攔他,他就越要那麽幹。

這也是栾彰早就明确的部分,所以他才會如此質問紀冠城,把紀冠城回頭的路親手堵死。他的語氣嚴苛冷冽,心髒卻跳得厲害,他明明早就應該習慣了想一套說一套,可聽到紀冠城那不容質疑的口氣時還是會明顯感受到心情的波動。

“值得嗎?”栾彰問。

“最開始剛來的時候覺得不值得,怎麽會有人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啊?我讀過很多書,但還是會覺得為了科學理想奉獻一切是很遙遠的事情,就是特別的不現實。而且我很普通,不是那種有着崇高理想的人。”紀冠城慢慢說道,“但是接觸觀雲接觸得久了,特別是讀過那麽多受試者的日志之後,我就開始覺得這好像也沒什麽。那些受試者每個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疾病原因選擇參加測試,也許這個項目的成功與失敗對我來講只是事業上的起伏,但對那些人而言卻是人生唯一的希望。我知道我資歷尚淺,在這個領域裏可能連門都還沒有入,所以我想用我自己的方法尋求突破。特別是……”

紀冠城的聲音斷了,兩頭都陷入了沉默。

“我也想盡可能地追上你。而且你不是說你會參加終測嗎?如果你能,那麽我也能。”紀冠城的态度變得堅定,“我希望自己不是因為情感才得到你的注視,而是因為實力。”

他深知,一個普通人想追上天才,不付出到極致是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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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彰的視野之內忽然出現了一頭下山猛虎,踩着松石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他心中莫名産生了空寂回響,不由得想要後退一步。若再遲一些,紀冠城就會把他從雲端之中拉下來,讓他溺斃紅塵,屍骨無存,萬劫不複。

早就準備好的臺詞已經被他丢在了腦後,他緊緊地抓着手機,腦海中翻起諸多情緒浪潮,無法抑制自己對紀冠城産生矛盾又割裂的情緒。一方面,他像老師一樣欣賞紀冠城的勤奮與才華;一方面,他像愛人一樣沉浸紀冠城的溫柔與追求;但在陰暗的背面,他又像魔鬼一樣憎恨紀冠城的勇氣與善良。

現在,紀冠城主動地為他獻上最後的價值,他應該得到滿足和欣慰,可他感受到的卻是來自紀冠城的正面挑戰。

太過宏大、太過光芒耀眼,讓栾彰忍不住地想要用手遮蔽。

“為什麽?”栾彰再一次問,“如果我們不是那種關系,如果我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還會做此選擇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因為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紀冠城說,“人是一種很貪婪的動物,看過三千繁華之後很難再回到靜如止水的平淡生活。我既然已經觸摸到了未來的世界,就不可能再回去那個無知的自己。栾老師你知道嗎,我活這麽大,第一次理解了什麽叫‘朝聞道,夕死足矣’。我真的太好奇了,所以不要再勸阻我了,好嗎?”

栾彰幾乎要脫口而出“不行”兩個字,他想打斷自己的計劃,他想阻止紀冠城那麽做。他不想讓紀冠城得道,更不想讓他以死留名。如此渺小的一個年輕人,何來勇氣和魄力試圖抓住他的衣袖?

什麽天價豪賭,什麽機關算盡,什麽虛情假意,有那麽一刻,他想将其抛之腦後。

可是他那近乎機械一樣精準的大腦先于他的感情做出了判斷,壓抑了他起伏的情緒,堵住了他波動的口吻,最後紀冠城只聽到一句平靜地答複。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祝你好運。”

挂斷電話之後,栾彰發現手機背面濕漉漉的,原來他的掌心不知何時出了一層汗。他看着掌心,久久沒有動作。

手術那天是個很平常的日子,主刀的同事跟紀冠城很熟,麻醉之前還在跟紀冠城開玩笑,炫耀自己技術很好,刀口會處理得非常細小,愈合之後幾乎看不出來。紀冠城趴在手術臺上,放松的狀态像是等着做按摩,聽了同事的話後哈哈一笑,說刀口什麽的無所謂,只要能順利連接就好。

同事表示沒有問題,到時候紀冠城用這個芯片開高達都沒問題。紀冠城心想,我才不要開高達,我還有正事要做。

手術過程很順利,時間也很快,紀冠城麻醉失效轉醒後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栾彰。

他還有點懵,用力眨眨眼,确認自己沒有做夢,問道:“我沒有像光光一樣在麻醉的時候吐舌頭流口水吧?”

栾彰“噗嗤”笑出聲:“帥哥睡着的時候也是帥哥。”他摸摸紀冠城的額頭關心地問:“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老實說……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紀冠城看起來在努力調用自己大腦的各個區域去感受那顆芯片的存在,“要是不說,我都意識不到腦子裏還有別的東西。”

“不然呢?難道要像眼睛裏進沙子一樣有存在感嗎?”栾彰說,“植入後到完全啓動中間有一段神經元連接的時間,還不如想想啓動之後你想先做哪些測試。”

“我想開高達,就像《環太平洋》裏的那種。”

“……”

“哈哈!我開玩笑的。”紀冠城笑着說,“先花一段時間自我了解吧,我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能夠客觀地了解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呢。就是……”

“怎麽了?”

“為什麽要放在這裏啊?”紀冠城摸摸自己的脖子,輕輕轉動确定機能正常,“不是應該放在額前更方便一些嗎?所有文檔裏都沒有解釋原因。”

“因為我不想在能看得到的地方留疤。”栾彰回答,“哪怕傷口幾乎看不到。”

“你還真是個完美主義的人。”紀冠城作勢下床,栾彰把他按了回去,紀冠城說自己什麽事都沒有,好得很,不想總是躺着。栾彰讓他最好大腦放空保持休息狀态,這樣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紀冠城嘟嘟囔囔地重新躺回了床上,栾彰見狀,哄紀冠城說:“過幾天就是元旦了,你有什麽安排嗎?要回家嗎?”

“時間太短了,來不及回去,也沒什麽別的安排。”

“那我們出去度假吧。”栾彰提議,“去一個溫暖的地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休息,怎麽樣?”

“海邊嗎?”紀冠城有些興奮地說,“我喜歡大海,可以游泳沖浪,還可以坐船出海,有好多可以玩的。”

“那就去海邊。”栾彰攬過紀冠城,嘴唇輕輕蹭着他的額頭,意味深長地說:“做……很多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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