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更合一)
第二十五章(三更合一)
南筱一整夜一直反反複複被熱醒。
程非渝身上的溫度灼熱得可怕, 像一座正在噴發的活火山,而她像是被鎖鏈緊緊困縛的侏羅紀恐龍,無處可逃,只能輾轉反側, 試圖從程非渝的懷中掙脫。
可程非渝并沒有意識到他的體溫有多高, 只是以為她的睡姿不舒服還有點認床, 略微松動了一瞬,便将她更緊地摟進懷裏,還順便給她蓋了個被子。
南筱有點崩潰。
程非渝昨晚說“不放手”時說得太真誠篤定了,南筱不忍心在他努力想要抱緊她時故意打破他的心目中的誓約, 只恨自己情之所至, 突發奇想搞什麽隐喻。
早知道她就不給自己挖坑了。
熱汗從她的額頭沁出, 蓄積得足夠多後,沿着臉頰流淌下來,打濕了原本潔淨幹燥的烏發, 有幾滴汗液落在了與臉緊密接觸的被子以及程非渝堅實有力的手臂上。
程非渝渾然未覺。
剛才的一系列行為都是他在半夢半醒的狀态下下意識的動作。
眼見着他有轉醒的跡象,然而不到十秒, 他就又睡過去了。
她真的很羨慕程非渝的睡眠質量。
好在她的忍受力能強。
就當蒸桑拿吧。
南筱這樣想着,閉眼強迫自己睡着。
第二天被子裏全是南筱的汗。
程非渝昨晚做了個春夢, 醒來時出現了晨/勃的生理反應,當即以為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不小心射了滿床,尴尬得面紅耳赤。
他昨天還在譴責南筱不合時宜的羞恥心, 眼下卻也恨不得毀屍滅跡。
結果南筱渾身是汗地坐起來, 浴袍都濕透了, 前襟外洩,露出密密麻麻的細碎汗珠。
不等南筱喊熱, 程非渝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窘迫地說:“今晚就不抱着你睡了。”
南筱昨晚沒睡好,早起眼皮都割成了三瓣,眯着眼寡淡地“嗯”了一聲:“幾點了?”
客房裏沒有挂鐘,問房間裏的智能系統還不如問程非渝。
再短暫的交流也能增進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程非渝看了眼手機回答道:“七點二十三。還早,你要不再睡一會?”
南筱早晨一旦起床就很難再睡着,躺回去沒有必要,她搖了搖頭,起身洗漱。
程非渝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彎唇一笑。
他沒有見過少女時期的南筱,但即便是她嫁給他成為了少婦,未完全清醒時暴露的真實的情态,還是隐約透着幾分嬌憨。
和初夜時她神志不清的微醺狀态很像,眼波裏的萬衆風情讓他忍不住讓他為之傾倒。
那晚南筱曾說過她不年輕了,可程非渝卻認為現在就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她成熟、睿智、清醒、通透,世間種種于她皆是俗物。
他以住進她那雙清冷淡漠的眼裏為傲,像是虔誠的信徒長居在了神殿廟宇。
他過去不近女色是因為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直到他遇見了南筱,他發現自己愛的恰恰是渎神。
南筱在程非渝的開解下放棄了羞恥心後變得十分從容,但她也有點後悔昨晚沒有和程非渝承歡。
程非渝早些時候說的那句話沒錯。
不光他有生理需求,她也有。
昨晚的氛圍真的很好,羞恥感其實已經激發了她的性/欲。
自己家的民宿和明淨的落地窗帶着天然的刺激感,會害怕被客房阿姨和路過的游客發現。
電動圓床也能增加互動的情趣。
多麽優渥的資源和條件,被她故作姿态的純情浪費了。
但她只是惋惜,從不為過去的事執迷。
她只看未來。
廣西的紫外線很厲害,就算不化妝也要防曬。
南筱簡單護膚後,拿着防曬霜往程非渝的手心裏擠了一點。
程非渝一邊傲嬌地說着“糙老爺們兒防什麽曬啊”一邊把防曬霜往臉上抹。
他本來是除了男士洗面奶以外,不用任何“娘炮”的護膚品的,玉樹臨風全靠他爸媽生他時賦予的老底。
可自從娶了南筱以後,他格外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似乎是自卑地覺得自己除了美貌一無是處,害怕哪天南筱踹了他找個年輕帥氣的弟弟。
南筱讓他抹防曬霜,意味着他們今天指定是要出門的。
程非渝沉迷戶外運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熱愛自然,桂林美如畫的好山好水簡直是他心目中的最佳栖居地。
他坐在直面山野的落地窗前有些亢奮,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南筱:“今天有什麽安排?”
距離巨龍夜巡還有兩天,這兩天的行程都沒有具體的安排,但南筱心裏是大致有數的。
“先去餐廳吃個早餐,十點以後我約附近民宿的幾個老板喝個下午茶。”
她打算只在自家民宿休整一晚,之後根據行程就近住在別家民宿。
她每年持續往民宿投資,不僅因為情懷和利潤,還因為民宿這行沒有惡性競争,紮堆抱團反而更利于行業發展,大家都能輕松愉快地掙到錢。
她和許多民宿的老板關系都很好,不管曾經是不是一個村的,都能坐下來喝喝茶,交談一下生意經。
近幾年民宿的生态已經完全改變了。
寬松的政策成為了招商引資的金字招牌,越來越多的大企業家租當地老鄉地蓋民宿,蓋出來的民宿造型奇特美觀,配套帶着十足的科技感,甚至将VR設備融入了鄉村度假生活。
商業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緊跟趨勢和潮流,随時都會被抛下,但她的父母依然勤勤懇懇,思想仍舊停留在幾十年前勤勞致富的階段。
這些與時代接軌的任務她不可能全權交由父母去做。
“十點?”程非渝皺了皺眉,不可思議,“他們起這麽晚?”
在北京,朝九晚五的工作相當搶手,因為大多數企業都是上午八點準時上班。上班族們住得稍微偏僻一點,可能要再提前兩個小時起床。一天的通勤時間超過三小時都屬于正常現象。
程非渝雖然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但是他現在再怎麽說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了,行情他大體還是了解的。
“這邊做生意的大都這樣,晚睡晚起,每天營業到淩晨一兩點,上午想睡多久睡多久,反正客人也是睡到這個時候,起早了也沒生意。”南筱解釋完笑了笑,“我說十點都說保守了。不用上早八的大學生睡到什麽時候,他們這些老板就睡到什麽時候,根本沒有生物鐘。”
旅游勝地的節奏是自在悠閑的,但只是老板和游客悠閑,底層在哪裏都只有被壓迫的份。
在這邊上班的打工人薪資低、工作量大,日子一樣不好過。
“不過起早貪黑的人也是有的。”南筱打完補丁,忽然想到一件事,問程非渝,“你想不想吃正宗的桂林米粉?”
桂林米粉聲名遠揚,在速食界早有一席之地,産業鏈趨于完善。
在來的路上,南漓岸也提到過。
程非渝聞言疑惑地挑了挑眉:“民宿的早餐裏不包含嗎?”
他們這兒的民宿不是家家把特色桂林米粉當噱頭宣傳?
南筱絲毫不給自家民宿留面子,神色不明地直言:“我覺得不好吃。”
術業有專攻,民宿的主要業務在于住,雖然項目和配套豐富多彩,但樣樣不精。
米粉的用材選得再好,也不是現做t的,再加上熬真正的粉湯要花不少時間,廚房熬的湯都只是把肉味煮出來就關火了,整碗粉裏只有炸的鹵肉是香的。
而正宗的桂林米粉,連粉都帶着糧食特有的甘醇清香,湯水也濃郁可口,肉片肥瘦相間,再配上酸筍、豆角、泡椒,簡直是人間美味。
南筱把自己想饞了,也不管程非渝想不想吃了,直接發話:“把漓岸叫上,我們開車去鎮上吃吧。”
南筱吃過的珍馐美馔太多了,多到她挑食到一種難以理喻的程度,要不然她也不會在西郊開那家漢斌疊院。
她都說好吃,那一定是相當好吃了。
程非渝絲毫不敢小瞧這樣經典的民間風味,也不介意和她一起去街上的簡陋小店用餐。
三個人大清早跑到了縣城一家開了二十年的羊湯米粉老店。
一碗米粉的游客價是二兩十八,南漓岸開口說了兩句廣西方言,開店的老阿婆沖着他們笑了笑,收他們二兩六塊。
三碗才不到二十塊。
程非渝無意中瞥到南漓岸手機上的轉賬頁面,看着上面的數字,不能置信地問南筱:“三碗羊肉面,十八?”
震驚他有生以來的二十好幾年。
在他用金磚堆成的世界裏,從來沒想過,十八塊錢能買三碗羊肉面。
他覺得店家肯定虧死了。
南筱笑着說:“對啊,這邊只要不在景區,物價其實很低,随便一個居民樓下的館子都賣這個價。我上次回來還是二兩五塊,漲價了。”
漲價了……
程非渝又問:“你弟剛才和店家說什麽了?”
廣西是少數民族聚居地,民族語言比較難懂,但所謂的方言只是帶着廣西腔調的普通話,南漓岸剛才沒說苗家話,按理說程非渝仔細聽是能聽懂的,不知怎的被他當作了加密語言。
不過南筱還是跟他耐心翻譯:“他問阿婆臉上怎麽長濕疹了,讓阿婆晚上多泡腳。”
程非渝“哦”了一聲,沒再問別的了。
米粉店的店面很小,對于程非渝來說,家裏的浴室都比這家店的面積大,轉身就會撞到桌子,手腳全然施展不開。
他的狐朋狗友也都是講究人,出去玩寧願自己帶上鍋碗瓢盆,也不會在這種要靠把衛生許可證貼牆上來證明自己合規的店裏用餐。
在他們眼裏,露營可以,大排檔不可以,精簡的便利店可以,髒亂的鋪面不可以。
他有點嫌棄店裏廉價的塑料凳子,抽了四五張桌上的餐巾紙,把凳子仔仔細細擦了三遍才坐下,又把整張桌子使勁擦了個來回。
南筱見狀從筷筒裏抽了三雙一次性筷子,撕掉外層的塑料紙後,拿到後廚讓店家用煮粉的開水燙了一下,算作是給程非渝的心理安慰。
環境是真的差,粉也是真的香。
程非渝原本吃得小心翼翼,争取不讓筷子碰到碗壁,後來和南漓岸一樣,捧着碗一口氣喝完了碗裏的羊湯。
堪稱牛飲。
南筱胃小,把二兩粉吃完已經很撐了,羊湯她只喝了兩口。
等程非渝把碗掏空,她默默把自己的碗推過去:“還喝嗎?”
程非渝搖頭,沒說話,抽了兩張紙巾斯文地将唇上的油湯擦去,随後才不疾不徐地說:“過猶不及,欠着點好。”
可南漓岸還沒喝夠,聞言奪過桌上的羊湯豪飲一口,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這麽好喝的湯,不喝完也太浪費了。”
程非渝:“……”
南筱:“……”
十點的時候南筱按照計劃依次給附近民宿的老板發了消息,每個字都是經過思考後打出來的,不是群發。
過了半個小時以後,老板們陸陸續續回了消息,只剩下一兩個沒回。
她在整合了回複的所有人可以抽出的空閑時間段,把約定時間定在了下午四點。
中間的這五六個小時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在不趕時間的情況下,吃個午飯,再午休一下,剛剛好。
南筱好久沒有過過這麽自由松弛的日子了,一時間竟有些不适應。
十一點鐘,南筱哪也沒去,呆在客房裏,在線上點了餐,等待中午十二點鐘,對面農家院的店家把餐送過來。
今天天氣好,陽光明媚,窗明幾淨,看着原生态的山景,賞心悅目。
農田廣袤,南筱和程非渝依偎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曬太陽。
南筱脫了拖鞋,屈膝,将兩條白皙的長腿并攏踩在沙發的邊緣。
程非渝摟着她,手指一圈圈地卷着她卷曲的發梢。
時間仿佛流逝得很慢。
南筱在認真傾聽程非渝講述他小時候的事。
程非渝的童年是枯燥乏味的。
他分明不是留守兒童,但活得十分像留守兒童。
“我小時候上過一段時間私立學校,那學校裏什麽都教,每個小朋友都要學一種樂器和一項體育運動,我當時選的是薩克斯和馬術,我選完就後悔了。”
南筱随意地搭話:“為什麽後悔?這兩樣都很酷啊。”
“薩克斯不好吹啊。他們選的鋼琴、小提琴,這樣的管弦樂好歹能發出點動靜,但是薩克斯是邊吹邊漏氣。他們都上手了,我還在練肺活量。而且練習的時候特別傻,把我的形象都毀完了。”
南筱又問:“那馬術呢?”
“嗐。”程非渝嘆了口氣,“交友不慎被小人陰了。他自個兒從馬上摔下去的,非說是我故意驚了馬害他摔骨折的。學校的戶外馬場是拓了荒地剛建好的,也沒攝像頭,掰扯不清。他的父母屬于對孩子特溺愛的那種,不管不顧,三天兩頭來學校鬧,把校長煩得不行。學校和了一倆月稀泥,後來也沒招,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勸退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轉學,平白受了冤屈,卻沒人為我澄清。”
南筱驚訝地問:“你家裏人不管嗎?”
“他們忙着呢,見學校處治了我就覺得是我的問題。怕查清以後真是我的責任,也沒讓學校進一步追查,稀裏糊塗給我轉了校。新學校是公立的,奔着高考去的那種,學校裏什麽人都有,好學的和不學的都放在一起培養。學校周邊很多混混,打不過我還收我保護費,拿管制刀具威脅我,讓我拜碼頭。”
“你交保護費給他們了?”
“交了啊,當時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我又不差錢,給他們就給他們呗。結果他們越要越多,要求也越來越過分,我一氣之下就把他們都打了,他們一邊跪地求饒一邊認我做老大。”
“所以你把他們都收編了?”
程非渝替自己喊冤:“沒有啊,我巴不得他們都滾遠點,別跟我搭上關系。結果他們知道我的家底後犯了事兒把鍋都往我身上推,我就又被害了,這次還進了警局。我爺還有我爸就只看我進了警局,別的什麽也不管,然後把我往大院兒送。大院兒那幫人下手賊毒,一開始我也是悶頭挨揍,後來我還手了,他們一起揍我。我莫名其妙就成了難管教的暴力分子,回去挨我爺我爸的揍。”
說着他擺擺手,“算了,不提了,往事不堪回首。”
南筱這才知道孫婉玉說他老實是真的。
他這是當了一整個童年的冤種吶。
南筱聽着都覺得程非渝可憐,她反手摸摸程非渝的臉,歪頭靠向他,唏噓道:“真可憐啊,要是我小時候就遇見你,肯定會保護你的。”
程非渝一聽這話,忽然來了精神:“真的嗎?那你在你們學校是老大嗎?”
那倒不至于。
南筱說:“山溝溝裏的學校,條件簡陋,教學資源不多,能平均分配到戶就不錯了,大家都對知識改變命運充滿了渴望。想要在學校裏樹立,考全校第一就可以了。全校第一說的話就是真理,沒有人會質疑。”
“你每次都是全校第一?”
“嗯。”
程非渝捧場地誇贊:“我老婆也太厲害了吧?”
南筱微微笑着,偏頭看向他:“我覺得你也很厲害,只不過潛力還沒挖掘出來。”
這種話誰都可以說,所以有很多人對他說,都是虛的。
程非渝從前不信,但他現在信了。
因為話是南筱說的,他不得不信。
程非渝滿心歡喜地“嗯”了一聲,對她說:“我現在也不需要保護了。”
他認真凝視着她的眼睛,承諾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
中午開飯的時候南漓岸不太開心。
他在候機廳裏跟程非渝叨逼叨時,說覺得沒新意的三道菜,全部出現在了餐桌上。
啤酒魚、田螺釀、竹筒雞,并列為滿大街都是的“陽朔t三大名菜”。
南漓岸看着這三道菜,悠悠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南筱忍俊不禁,對南漓岸說:“你是吃膩了,你姐夫還沒嘗過呢,到了家鄉你就是主人,難不成還讓你姐夫遷就你嗎?”
南漓岸提起左臉笑肌,表情古怪:“我沒說我不喜歡,挺好吃的,對大衆口味。”
南筱對着他使了個眼色:“快給你姐夫介紹介紹。”
南漓岸現在的話這麽多不是沒來由的。
讀大學的時候他加入了學校的相聲社,別的沒學會,學會了打快板,後來習慣沒改過來,說話抑揚頓挫、咬文嚼字、聲情并茂,怪有感染力的。
南漓岸繃直手掌對準了桌上的三道菜,來了段即興表演。
“啤酒魚,取漓江裏釣的毛骨魚或劍骨魚,現殺現烹,放入西紅柿、薄荷葉,小火炖煮,起鍋前用啤酒提鮮,魚鮮柔嫩,汁水橫流。”
“田螺釀,掏空螺肉,洗淨剁碎,與農家土豬肉泥均勻混合,加鮮蔥,加鹽巴,重新填入殼中,倒入事先調好的調味料,大火收汁。吃的時候您把殼裏肉釀大口吮出來這麽一嚼,口□□汁,回味無窮。”
輪到介紹竹筒雞的時候,他把不鏽鋼勺插進竹筒裏打算給程非渝舀一碗,結果演砸了。
不鏽鋼勺和竹筒的切口寬度差不多大,勺子伸進去,舀了湯,拔不出來。
他話音一頓,也不介紹了,專心致志地操作,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将雞湯舀出來,邊舀邊潑,好不容易才給程非渝呈了半碗。
小夥子被磨得沒脾氣了,把不鏽鋼勺撇到一邊,言簡意赅地擺爛式介紹:“就是那個土雞湯,兌的那個白開水,往竹筒裏一灌就端過來了。”
專業拆臺。
程非渝聽了沒有上當受騙的感覺,南漓岸最後用了他這個北方人能get到的梗,他心情還挺愉悅的。
南漓岸會把湯搞潑是因為他手眼的協調能力不行,程非渝手穩,輕輕松松就給他們姐弟倆一人舀了一碗雞湯。
三個人坐在一起吃了頓便飯。
在餐廳裏還能看到來來往往騎着小電爐和挎鬥車經過的游客。
來旅游的俊男靓女特別多,打扮得也時髦,看上去相當養眼。
南漓岸不光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還早早就想着晚上的活動:“姐,我們晚上去西街逛逛吧。”
南筱沒同意,反問他:“西街那邊有什麽好逛的?路況不好又擁擠。”
南漓岸說的西街是陽朔益田西街。
這條街不光主幹道長,還有很多條岔路,算是陽朔縣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
跨年夜和暑期往往堵得水洩不通,連工作日游客都很多,進去以後風土人情沒感受到,淨感覺到擠了。
南漓岸知道沒充分的理由南筱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于是他說出自己的真實訴求:“我今早發現我的運動鞋前面破了個洞,想去街上買雙新的。”
南筱剛想說“你一個人去不就行了”,忽然意識到南漓岸可能是在向她讨新鞋穿。
他畢業沒多久,在工作經驗方面不占優勢,只是月收堪堪過萬的工薪階層,他還要攢錢買房娶媳婦,平時不好開口讓她接濟,出來玩想買雙新鞋不是什麽奢侈的願望。
她想把自己的副卡給他刷,又怕他突然拿到這麽多錢不知節制地亂花。
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就難了。
南筱想了想便答應:“行。”
—
下午喝茶,約的一群人都沒說要帶家屬,南筱卻執意把程非渝也帶上。
程非渝和南筱結婚也有兩個月了,也就陪她出席了一次晚宴,沒怎麽在人前露臉。
從前是因為他不喜歡那些社交場合,道德包袱重,南筱也不勉強他和人接觸,然而他現在自己要做生意,就不得不抛頭露面了。
南筱把程非渝領進門後,程非渝可以幫她分擔一些事務,和她一個人單打獨鬥比起來,壓力會小很多。
馬上就要入冬了,許多民宿的下午茶西點都換成了中式的圍爐煮茶。
圍爐煮茶是前兩年随着文化複蘇流行起來的,現在熱潮非但沒有過,反而在全國範圍內盛行起來。
南筱和程非渝到約定地點的時候,民宿的主人已經讓店員在戶外草坪上布置好了圍爐煮茶的器具。
一般店裏圍爐煮茶的爐子都很小,以便放在桌子上。
這家民宿裏的爐子卻很大,支在草坪上。裏面可以放很多炭火,店員都是用竹編的籮筐将炭火往爐子裏倒的。
爐子上的鐵架直徑大概有半米,可以圍坐下七八個人,到場的都能落座。
南筱帶來的程非渝不是多餘的。
不等幾人問程非渝的身份,南筱就主動介紹道:“程非渝,我老公。”
程非渝從前接觸到的那些名門世家子弟都很裝,分明做派風流,私生活混亂,玩得又花又變态,在人前卻自诩達官顯貴,道貌岸然地裝文化人,用的稱呼讓人感覺回到了民國時期。
他以為南筱介紹他時也會用“先生”、“丈夫”這類文绉绉的字眼,沒想到她最後用的是稱呼是“老公”。
十分接地氣。
也相當親昵。
其他大老板們聽了都很随和地和程非渝打招呼,按江湖輩叫他“程兄弟”。
整個交談的氛圍都和北京那邊金碧輝煌的會場裏不一樣,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拘謹與局促。
在場的沒人端架子,很容易融入其中,身心放松。
程非渝忽然發現自己也沒那麽厭惡社交。
他們到的時候,男人們在聊前些天在漓江邊釣魚的趣事,女人們在讨論哪家SPA芳療師的按摩技法高超,都是些日常瑣碎,沒人提生意上的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各說各的,只要有一個人在傾聽自己說話就可以做到滔滔不絕,場面一時間變得很混亂。
好在南筱和程非渝都是禮貌的傾聽者,他們都十分準确地找到了自己在社交圈裏的位置。
說到最後,一個女老板說:“我發現就我店裏還沒有門票代購的服務,你們有渠道給我介紹一下啊,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哪弄那麽多便宜門票。”
陽朔的景區早八百年就被黃牛控了,票價很亂,連出租車司機那兒都能拿到比OTA平臺上更便宜的票價,所以民宿也開始搶代購業務。
競争是激烈的,也不差多一個兩個競争對手。
格局放大,日後多得是賺錢的機會。
另一個女老板豪爽地說:“你找我拿啊。印象劉三姐、千古情這兩個是競品,誰都不肯給我讓大價。竹筏是國企,我也沒辦法。但是如意峰我有點關系給你疏通,網上票價兩百四一張,他給我是一百八一張,你賣客人兩百一張或者兩百二一張都可以。我賣的是兩百一張,你別拿我資源跟我打價格戰就行。”
南筱估計這話裏還有水分,但是她注意到一個要點,當即笑着問:“是如意峰索道景區?”
對方回答:“是啊。”
南筱輕啜了一口爐上烤的椰奶花茶,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那你下次和他們負責人約飯的時候替我問一句,他們索道纜車的常規檢修是自己在做還是外包售後在做。”
對方驚訝地眨眨眼:“怎麽了?問這個幹什麽?”
南筱拍了拍身側的程非渝的大腿,“他就是做索道纜車生意的,麻煩你幫着打聽打聽,要是他們和以前的合作方不想再續約了,貨比三家總是更好的。”
她話裏的意思表達得清楚明白,沒有特意兜圈子,明擺着是想撬掉這樁生意。
也就是說句話的事,再者也沒有競争關系,賣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對方答應得很痛快:“行。”
南筱和程非渝對視一眼,使了個眼神。
程非渝旋即心領神會。
未免太順利了。
她這是讓他盯着點,現在說的話還都不作數,轉眼就忘了也說不準。
于是他掏出手機問中間人要微信:“留個聯系方式吧。”
“好。”
對方看在南筱的面子上和程非渝互換了微信。
其他人也順便加了程非渝的微信。
一場有效社交實際達成。
這個季節天黑得很快,五點半鐘就能看到落日了。
日落于群山之巅,萬千霞光回應着山野的召喚,日光逐漸變得柔和而黯淡,丁達爾效應出現在樹隙之間,人間美得令人忘卻憂愁。
茶話會臨近尾聲,以落日熔金的壯觀景象落幕。
第一個人提出回店裏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起身,在手機上呼叫網約車後,聚集在民宿門口一邊談笑一邊等車。
程非渝對南筱說:“讓南漓岸打車過來吧,我t們就不回店裏了。他過來,我們直接去西街。”
難得程非渝在得到資源後沒有得意忘形,仍然記得南漓岸微不足道的心願。
南漓岸要是知道了,一定得感動哭。
反正晚上也沒有別的安排,早些時候也答應過南漓岸,現在是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南筱撥通南漓岸的手機號碼,言簡意赅地說:“我發你一個定位,你現在過來,我們一起去西街。”
南漓岸是被滿足的一方。
他的渴望相當迫切。
南筱甚至不需要說催促的話,南漓岸自己便會像離弦之箭一樣迫不及待地殺過來,不耽擱一點時間。
如南筱所料,南漓岸到得很快。
比南筱想象得還要快。
南漓岸來的時候,夫妻倆正在街邊的一家小賣部打發時間。
等南漓岸的十分鐘裏,兩個人也沒買什麽東西,自顧自站在門前聊天,聊的還是一分鐘裏可能也就只說兩句話的天。
程非渝當時把手插在兜裏,傾身往看了櫥窗裏看了一眼,現在上了網約車後,突然問:“真龍是你們本地的煙?”
南筱以為他饞煙了:“是啊,街上到處都有,不過肯定沒你抽的那些貴。”
程非渝說:“我不抽煙。想當特産給我幾個比較好的兄弟捎幾條,貴不貴不要緊,特別就行。”
南筱仔細回想了一下,她好像确實沒見程非渝抽過煙,也沒從程非渝身上聞到過煙味。
他很愛幹淨,連指甲都要修到只剩一毫米長才舒坦。
她又想,既然她不抽煙,她為什麽覺得他會抽煙呢?
大概是因為程非渝長得太帥了,又經常在不重要的場合穿非主流的衣服,一副潮男打扮。
而她經常在經過窄巷時看到相似的街溜子叼煙耍酷,便将那些形象嫁接在了程非渝身上。
了解一下程非渝,就會發現他是個常被誤會的乖寶寶。
飲食健康,作息規律,思想傳統,很符合大部分男人的擇偶标準。
同樣很符合她的。
南筱越看程非渝越順眼,忍俊不禁地提醒他:“西街上多得是土特産,你逛的時候別瞎買,到時候臨走前我給你置辦一份就行。”
她倒不是覺得西街裏的消費貴,擔心他被老鄉宰。
錢無所謂,關鍵是西街裏人潮如織,人走在裏面一下就被淹沒了,稍微停留一會兒,鐵定走散。
看着人多熱鬧,可街上的商鋪天天都在為生計發愁。
南筱沒把具體原因跟程非渝解釋清楚,他大抵是覺得她是怕他花冤枉錢,只是“嗯”了一聲,沒怎麽放在心上。
網約車把他們放在西街一端的端點處就離開了,到西街的核心還得往裏走,但路況實在太複雜,擁堵程度不亞于長安街。
單行容易,再想調頭就難了。
一會兒他們回來也要多走一段路才能打到車。
西街的主路是雙行道,雙行道兩側都有人行道,但左右兩邊壓根不分順行和逆行,不論怎麽走都會和從對面走來的一大群人對沖。
通常,很少在縣城看到天橋,但是西街的标志性牌坊前有一座天橋。
天橋的坡度很陡,仍然有不計其數的人在往反方向走,一不留神很容易失足跌倒。
程非渝見狀牽住了南筱的手。
被秀了一臉恩愛的南漓岸再次受到暴擊,扭過頭不看他們。
路上的行人實在是太多了,兩個人牽着手反而成了阻礙,還不斷有站在店門口邀人試吃的年輕人伸手往他們懷裏撞。
眼前的狀況比喪屍圍城還要恐怖,人擠着人,耳畔是嘈雜喧嚷的叫賣聲和震耳欲聾的鼓噪音樂。
與如膠似漆的夫妻倆不同,南漓岸從小就是在人堆裏長大的,練就了一身見縫插針的本領,而且他臉皮厚,到了現在的年紀依舊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在擁擠的人潮裏竟然如魚得水,仿佛一個調皮的大男孩兒卯足了勁向前沖,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像泥鳅一樣溜了老遠,在前方沖夫妻倆揮手。
南漓岸隔得老遠朝他們喊話:“哥!姐!你們快點過來啊!”
為了買鞋也是拼了。
“炭烤榴蓮!又香又甜!”
就在這時,他們身旁傳來不斷循環的吆喝。
南筱不想吃街上的網紅小吃,但“榴蓮”兩個字勾起了她想吃水果的欲望。
正好旁邊就是一家水果店。
如果停下來買的話,南漓岸八成跑得沒影了。
于是南筱就想跟程非渝兵分兩路。
“我去陪漓岸買鞋,你去水果店買點草莓或者藍莓吧,有事電話聯系。”南筱說着輕輕推了程非渝一把,撂下他追南漓岸去了。
她平時做慣了主,在需要迅速做決策的緊急情況壓根不顧程非渝的意見。
說風就是雨。
程非渝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安排了。
他望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無奈地轉身進了水果店。
別的店鋪都沒什麽人,襯得水果店裏人格外多。
程非渝不光買了南筱想吃的草莓和藍莓,還稱了三斤泰國進口的山竹,排隊結賬花了十多分鐘。
他付完帳以後按南筱說的給她打電話。
然而南筱沒接。
沒聽到鈴聲嗎?
靜音了還是周圍環境太吵了?
程非渝蹙了蹙眉,又撥了一通,還是沒人接。
南筱不是粗心的人。
她不會在明知道他會給她打電話的情況下不看手機。
程非渝急了。
南筱不接,他就不停地打。
可南筱依舊音訊全無。
他頓時想到了最糟糕的情況——不是沒有人在街上的更衣室憑空消失,多年後出現在國外的畸形秀舞臺上。
她該不會是被人販子拐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