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程非渝握着方向盤, 一路上都沒有急剎或急拐,除了道路擁堵所致的走走停停,基本上四平八穩。
南筱抵着兩側的車門平躺着休息,當真在車上睡了一覺。
有時在極困時短暫小憩, 比睡了一夜還要神清氣爽。
還沒到程氏集團總部, 南筱已然清醒, 她仰視着周圍商區的廣告牌,知道離集團總部不遠了。
她的頭腦還是有些混沌。
不全是因為沒休息好,還因為一回歸就有一場硬仗要打。
在醫院裏等檢查結果的時候,她已經聽到集團裏的風聲了。
她沒想到自己才幾天沒有參與集團事務, 程家的那幫屍位素餐的皇親國戚和當年打江山的老古董就開始搞事情了。
程家最初是乘了時代的浪潮, 輕工業起家的, 先是生産日用化工品、紡織品、家具、文體用具,後來是着重進軍速凍鎖鮮即食食品和美妝産品兩大板塊。
由于找準了市場的需求,商業帝國的底盤無限擴大, 時至今日,已是輕工業領域當之無愧的“王”。
目前國內還沒有一個馳名商标能取代程家在領域裏的地位。
南筱是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在用程氏集團生産的物件了, 只不過那時程氏集團的廣告營銷少,聽不到什麽聲音, 只是線下的商超鋪滿了他家的貨,想不眼熟都不行。
近年來它飛速發展,算是眼看它高樓起。
有童年濾鏡和這層情懷在,南筱也不想看這座高樓塌。
可競争對手這麽多年都沒在程氏集團面前打過勝仗, 如今這些年事已高、一心只想殺雞取卵的老狐貍卻鐵了心讓程氏集團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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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打着做高端市場的幌子提出修改定價策略, 讓南筱去和工商稅務部門斡旋。
南筱覺得這群人簡直是瘋子。
這些年一本萬利的血賺把程氏集團養成了足以一手遮天的大資本, 他們都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竟把國計民生和律法當兒戲, 妄圖做官商勾結的勾當。
一支牙膏,以前頂多是動動小手腳,把管口的口徑設計得大一點。
現在他們是想要直接改價,把八塊錢一支的牙膏賣到二十八。
其他生活用品和美膚化妝品同理。
心比天高。
他們怎麽不去搶呢?
南筱和他們這些生來就大富大貴或者飛黃騰達後忘本的人不一樣。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草根出身,依托于勞苦大衆,她迄今為止花的每一分錢都不鋪張,還捐了許多跟曾經的自己同命相憐的普通人。
她聽說這件事以後當即提出召開高層會議,想要把這種瘋狂想法的雛形扼殺在搖籃裏。
而對面每天晚上八點就躺在床上睡養生覺的股東則悠哉地說:“好啊,那就早上八點開會,大家不會起不來吧?最近集團的風氣确實有些松散啊,我看那些上班踩點的員工越來越多了,也不知道自覺加個班,是不是沒人起模範帶頭作用,正好借開會做個表率,不然難以服衆啊。”
要是在這個世界上打打殺殺不違法。
這個世界上的某些人真的是死有餘辜。
南筱想到這件事,心頭似有大火焚燒,抑郁難平。
縱使她沒睡多久,也睡不着了。
南筱坐起來,程非渝馬上察覺了身後的動靜。
“醒了?”
南筱坐在後排中間的位置上,扒着前排左右兩個椅背,略低下頭朝前探了探,透過前方的擋風玻璃看到車外的環境,對程非渝說:“你把我放在集團大樓前的廣場上就好了。”
她口中所謂的廣場,是集團大樓前的空地,中央立了一塊篆刻有集團名稱的橫碑。
碑前豎着三面旗幟,中間那面印着集團Logo,左右兩邊是不同顏色的彩旗,也不知道代表什麽涵義。
總之這三面旗幟從集團大樓建成起就一直高懸與旗杆頂端,沒有降下過一次,成天風吹日曬雨淋,老舊得不像樣,已經失去了本來的色澤。
程非渝望着迎風飄揚的旗幟,沉吟片刻,對南筱說:“我今天和你一起去。”
南筱不禁驚訝。
他以往從不過問集團事務,在集團裏連個正兒八經的職位都沒有,他在集團露面,從上至下腦海裏都得打個問號——他來幹什麽。
可南筱轉念一想。
他早就說過了,他不是不能管,是不想管。
他的本科和碩士都是工商管理專業,本科在中央財經政法大學,研究生在賓夕法尼亞大學,還去英國做過一年的交換生。
雖說這專業,高不成,低不就,學不到什麽真本事,但從經濟管理到法律法規,每門學科的門道都還懂點兒,至少糊弄不了他,确實是對口的。
要不是程老爺子不讓,他還能再往上讀個博士。
硬要說起來,還是婚姻斷送了他的學業。
學歷這方面他真能挺直腰杆說話,他現在唯一缺的是工作經驗。
他總歸是要繼承家業的。
提前見識一下他的“王公大臣”們都是什麽德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南筱低低“嗯”了一聲,看着程非渝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
他們停車的時候,一個“開朝元老”的車恰好停在他們旁邊,和他們同時到的,也是來開會的。
程非渝下車以後繞到後座替南筱開門,把她從車裏扶出來以後,又站在車邊幫她绾頭發。
他們在廣西度假的時候,他已經幫她绾過很多次了,手法日漸熟練。
元老慢悠悠地推開自己的車門,拄着拐,挺着渾圓的肚子,半天才從車上挪下來,見到他們的第一句話不是“你們夫妻感情真好”,而是語氣譏诮的:“喲,少爺又換新車了?”
程非渝最煩別人叫他“少爺”,好像他沒自己名字似的。
而且“少爺”不比“太子爺”,體現不出尊貴的身份,自然也表達不出尊重。
這人完全是在程非渝的雷區上蹦迪。
程非渝冷呵一聲,如實說:“是啊,今早和我們南總回來,順便出了趟車禍來着。也不知道哪路不通情達理的神佛,非叫人就算在投胎的路上也得八點準時到,可不就馬上換了輛車,載着我們南總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嗎?”
元老都快修煉成千年的狐貍了,聞言見風使舵,精明地嗟嘆道:“哎喲,怎麽撞上這樣的禍事!”
然後假惺惺地望着他們說,“人沒事吧?”
有事還能站在這裏嗎?
程非渝一哂,t沒給對方好臉色,陰陽怪氣地嗆聲:“可不是?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要是怕福薄,我大可以把福氣借些給您,就怕您不願要。”
元老讪笑,眼看着跟他們順路,有點難辦,正不知如何是好,程非渝牽住南筱的手,拽着她走得飛快。
南筱常年和稀泥,覺得這樣了當的撕破臉不太好,旁敲側擊道:“還有時間,不用走這麽快。”
程非渝卻将南筱的手攥得更緊,對她說:“你根本用不着給他們臉,一群為老不尊的東西,也配你這般恭謹忌憚。”
南筱知道程非渝在氣頭上,拿他沒辦法。
正好她也憋了一肚子氣,權當他替她發洩了。
程氏集團的每一層樓都有兩到三間會議室,每個會議室的面積和擺座方式都不同。
今天的會議的圓桌會議,會議室的面積不算很大,座位也就二十五個,和程氏集團的主要高層數量一致。
所有人都沒料到程非渝今天會來,因此沒給程非渝留位置。
但他的身份擺在這裏,倒也沒人攆他走就是了。
程非渝也不要秘書端的茶水,就坐在旁聽席當個觀衆。
程老爺子和程樹雄父子倆一起來的,進會議室的時候都看了不請自來的程非渝一眼。
程老爺子看到在座的南筱就知道程非渝為什麽來了,沒說什麽。
程樹雄則警告程非渝:“你坐這兒聽行,別搗亂,今天是很重要的場合,由不得你胡來。”
程非渝皮笑肉不笑,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南筱見兩個最重要的人物來了,連忙起身,将兩人請到他們各自的席位上。
接下來,陸續有高層進來,依次序就座。
八點鐘,會議準時開始。
提出修改定價策略的人主動擔任了主持。
他一張嘴就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這個會雖然是南總提出來要開的,但這是一項影響集團今後的發展方向和未來走向的、重要決策會議。今天董事長和各位高管都在場,我們就好好研讨研讨。既然這個建議是我提出來的,我就先發表一下我的意見。之所以要改價,是因為我們這麽多年來遵循的都是薄利多銷的原理,賺的都是辛苦錢,可如今時代變了,市場上湧現了諸多競争對手,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營銷手段搶走了我們的大量客戶。以前是有國家做保障,年年從我們這兒定大批量的貨。現在随着經濟下行,體制內的工作不吃香了,從事自由職業的和創業者多了,我們的這塊訂單少了,薄利也不能多銷,再這樣下去豈不是無利可圖了。凡事都講求突破,保持原樣只會固步自封。”
他這話聽起來是有幾分說服力,有幾個高管都贊同地點了頭。
南筱只覺得既好氣又好笑,忍了忍才沒有當場罵出來,轉而一陣見血地說:“您的意思是說,程氏集團這麽多年來的成就都得益于國家的扶持和政府的恩賜,沒一點自己的優勢?我倒是認為程氏集團能走到今天離不開每一位員工的努力和每一位消費者的信賴。改革是要改的,過河拆橋、自斷根基也是不可取的。我認為您的提議不是淺嘗小試,而是釜底抽薪。這樣傷筋動骨,冒的風險未免大了些。”
她一直都是保守派,平時也很約束自己的言談舉止,來到集團以後,非但沒有燒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反而低調克己,遇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與世無争,分外淡泊。
今天她本不該第一個發言,與強大的對手針鋒相對,這跟她以往給人留下的印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更容易引火燒身。
果然,她一開口對方就把矛頭指向了她本人:“南總才來多久,能對集團有多了解?這樣得到的所見所聞必定是片面的。或許您應該在集團多待上一段時間,熟悉了我們集團的奮鬥歷程再來談如今成就的因何而來,而不是一味曲解我的意思,在這裏偷換概念。”
南筱從前不屑與人争論,鮮少與人鬥嘴,然而被逼到份上,她便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您說的這些不也沒有理論依據嗎?我只聽到了您毫無根據的結論,沒看到足以支撐您觀點的統計數據。連市場調研都沒有的武斷之言,便這樣急于付諸實踐,我想任何成熟的企業,都不該有這樣不專業的決策存在,還望董事長三思而後行。”
她說着便将目光投向了神色凝重的程老爺子。
眼下這種情況,必須要有人能鎮場。
程老爺子這個人選再适合不過了。
她雖不寄希望程老爺子能為她做主,但需要借程老爺子的勢敲打一下氣焰過于嚣張的元老們。
這是一場至關重要的博弈,她非但不能松懈,還要全力以赴。
程老爺子被指向性地拉出來,慈眉善目的,和藹一笑:“南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寧舒,你的報告呢?放出來給大家看看吧。”
這位元老還真事先差人做了文檔,并不像南筱以為的、打的是無準備的仗。
他得意洋洋地望着南筱,叫手下把PPT投映到幕布上。
剛翻了幾頁南筱就覺得不妙,近半年來的月銷數據真的很差,走勢一路下滑。
像這樣的持續走低趨勢,一定是多因素導致的,而假模假樣的分析則帶有強烈的主觀性。
數據是客觀的,壞就壞在難看。
分析是主觀的,這裏面能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元老對着PPT把他剛才說的話,在結合了數據之後,又說了一遍,觀點和數據竟然破天荒地吻合,真讓他給圓上了。
南筱剛從廣西回來,回來後還遭遇了一場車禍,臨時參會,便像這樣被架在火上烤。
她只能硬着頭皮上綱上線:“過去我也曾是消費者,使用過集團的産品,現在我進入集團,參與到集團的建設當中,我認為我們和消費者之間不只是供需交易這麽簡單,我們的員工和他們的家人都在用我們集團的産品,我們不能站在萬千消費者的對立面,因為這本就是可以相互轉化的。調整定價策略關系到品牌的聲譽和口碑,我覺得還是該慎重點。畢竟這一決策可能對他們的日常生活産生很大的影響和改變,說不定會攪起一場輿論風波。”
“很大的影響和改變?南總這又是從哪裏得出的結論呢?我們又沒有壟斷市場,他買不起就買別家嘛,自然有人買得起。我們只不過集團內部轉型,合情合理,誰能說什麽,南總怕是想多了。再者說,輿論是可以人為幹預,引導防控的。提前做好公關,萬事大吉。”
南筱聽着對方這番反駁的話,第一次為自己身為擁有資本的一方,而感到無力和恥辱。
就在這時,本該在一旁隔岸觀火的程非渝突然出聲,反客為主:“既然如此,寧叔,輿論方面就勞煩您仔細把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