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南筱知道程非渝聰明, 但他之前從沒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程非渝的腦子轉得是真快,找的時機恰到好處。

元老大言不慚說着不負責任的話,想要全方位碾壓她, 程非渝硬是抓住了其中的話柄, 适時開口, 便輕輕松松把責任的歸屬安在他頭上。

有變動就可能導致意外發生,出了事總得有人站出來負責。

這位元老今天在會議上巧言令色,只是想要短期內賺一波利益,最後收割一波就回去養老, 壓根不管集團是死是活。

等東窗事發, 他怕是早就跑得影子都見不到了。

自私自利且厚顏無恥。

最終還得南筱來收拾爛攤子, 就因為她擁有比別人都強的責任心。

這位元老仗着資歷嚣張跋扈,目中無人,夥同其他元老在集團內部作威已久, 根本沒人敢這麽跟他說話。就連南筱剛才嗆聲,說得也很委婉。

可程非渝這是赤/裸的挑釁。

他見對方滿是愠意地望過來, 非但沒收斂,反而桀骜笑着, 又問了一遍:“您敢立這個軍令狀嗎?”

此刻他笑得又野又壞,很像混不吝的混賬,沒有一點尊老愛幼的道德感,跟程樹雄平日裏對他的教導大相徑庭。

程樹雄是個極愛面子的人, 見狀不滿地呵斥道:“有你這麽跟叔伯說話的嗎?況且你又沒在集團負責實務, 這裏哪有你插嘴的份, 不願在這裏聽就出去。”

程樹雄是程t家人,但他從來不是一個以家族利益為重的人, 他看重的是自己能否被看得起。

他一直很平庸,平庸到不論做什麽生意他都能賠本。

Advertisement

偏生他又輸不起,時常惱羞成怒,心有不甘,只能一次次嘗試新的商機。

然而很不幸,又是新一輪的敗家。

程老爺子對他很失望,時不時沒收他的權力,不但開始着重培養孫子,還找了南筱這麽個外援。

他就更恨了。

這是寧可把集團交給外人,都不肯再給他機會。

他如今心急如焚,急切地想找到突破口,卻因為以往無數次的失敗感到茫然無措,不知是該深耕還是繼續開荒。

南筱和元老們的争論吵得他很煩躁,這會兒程非渝又來添亂。

他感覺自己腦袋都要炸了。

說出來可能會惹人笑話,可他真就十分嫉妒自己兒子的才華。

程非渝從小就比他機靈,很會讨老爺子歡心。

聰明、勇敢、堅毅,什麽東西一學就會,還有狂妄的少年氣和旺盛的野心。可以說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是程氏集團最合适的接班人。

每當看到程非渝,他都會為自己的庸常而感到焦慮。

為什麽同樣流淌着程氏的血脈,憑什麽程非渝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斬獲無數榮譽,他身為父親卻不論怎麽努力都一事無成。

所以當初程非渝屢次蒙受冤屈,程老爺子責令他追查到底,他都是滿口答應,回頭就置之不理了,還給程非渝一種是他這個受害者做錯了的錯覺。

兒子逐漸變得不成器,程樹雄反而很高興。

這意味着他的危機感和壓力會小很多。

但又不能光明正大表現出來,只能道貌岸然地打腫了臉充成胖子,維持着身為長輩的尊嚴,享受着至高無上的父權。

那個私生子是他在人生最失意的時候和一個精明漂亮的女人生的。

當時他頹廢萎靡,一蹶不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時,是他失敗的人生中最風光的一段時光。

那個女人不會罵他是廢物,只會挑他的優點誇張地放大,還教會了他迄今為止仍在信奉的信條:“人啊,最重要的是體面,只要氣勢在,誰也看不出來你內裏是怎樣,表面風光便是真的風光,追随者也會蜂擁而至。”

此後他一改精神面貌,成了裝腔作勢的高手,果真如那個女人所說,零零散散、誤打誤撞成了幾樁大事。

因此在他心目中,那個女人比孫婉玉這個賢內助幫他要多,而孫婉玉時常會自覺對他有恩,在他枕邊威脅似的念叨,讓他想起那些狼狽不堪的往事,他就更讨厭孫婉玉所生的程非渝了。

南筱不知道程樹雄在此刻說這種話意欲何為。

他說的每句話都無不妥之處,但都給人一種來者不善的敵意。

陣營不像是在她這邊。

自從她聽程非渝講了他小時候的遭遇,就覺得程樹雄枉為人父,從前的那層長輩濾鏡一旦支離破碎,便突然感覺程樹雄從裏到外透着虛僞。

現在想來,那些靠得住的感覺都只不過是程樹雄精心營造的表象。

日久見人心,他終究是藏不住了。

南筱開口為程非渝撐腰:“程總,我覺得非渝說的沒錯,集團的一貫宗旨就是誰建議,誰主導,誰負責,不該因為身為高層而成為特例。開會前寧總也說了,高層更加應該身先士卒。事情是歸下面的人去做,可有多大的權力,就該承擔多大的義務。責任重于泰山,我看這件事也只有德高望重的寧總能鎮得住場。非渝他沒什麽經驗,正巧好也借着這個機會向您讨教。”

她借力打力,擺事實,講道理,末了還不忘全了對方的顏面,把對方捧到了一個至高的位置,說得令對方啞口無言。

原本元老已經陷入了不答應就下不來臺的窘迫境地,程樹雄卻在這時秀起了他的優越感:“一貫的就是對的嗎?我看現在集團的發展止步不前,就是因為這套明确責任歸屬的制度鬧的。都想讓別人去擔責任,自己坐享其成。長此以往,誰還願出力?這種不利于團結的氛圍該被打破,一人立軍令狀的行為也該廢止。”

說完他看了程非渝一眼,接着說,“非渝年輕氣盛,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也正常,希望大家對他包容一點,不要因為他的唐突發言而責怪他。”

他這麽一說,倒像是程非渝的不是了。

南筱只感覺渾身的氣血都湧到了頭頂。

她正欲反駁,角落裏的程非渝驟然起身,接起了程樹雄的話頭:“我雖然年輕氣盛,但卻勇于擔當,掂得起自己的斤兩,也聽得出前輩們說話的分量。我甘願自請去基層鍛煉一年,不知寧叔您能否在這一年內看到集團的輝煌盛景,若是要您單方面立軍令狀有失誠意,不知您是否願跟我對賭?”

程非渝說到最後竟然笑了,彎起的唇角滿是譏諷和涼薄,冷峻的眉眼在寡淡中帶着些許狠戾的殺氣和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堅決,令人見之膽寒。

整個會議室裏的人都向程非渝投以震驚的目光。

他們都以為今天程非渝只是來等南筱散會後和她一起回家的,沒想到他會突然參與到這場沒有硝煙的唇槍舌戰之中。

還一賭就賭了個這麽大的。

他們都知道基層的生産車間條件多艱苦。

流水線上的工人可都是拿着微薄的薪水沒日沒夜地幹活的。

他這個金尊玉貴的少爺要下廠房?

而且長久以來都沒有人能撼動這位元老在集團的地位,連程老爺子都拿這員功高震主的大将沒轍。

他們就更是自知蚍蜉撼樹,敢怒而不敢言了。

現在這位少爺一開口就要對方立軍令狀。

要是沒做到,還真能随便處置不成?

南筱看着程非渝的眼神滿是擔憂。

程老爺子看着程非渝的眼神滿是欣慰。

程樹雄看着程非渝的眼神……一言難盡。

他擰緊了眉,铿锵有力地吐出兩個字:“胡鬧。”

程老爺子卻笑起來,看向那位元老:“我覺得可以。寧舒,你覺得呢?寶刀未老,後生可畏,這場賭局,值得一觀吶。”

連對集團逐漸放手的程老爺子都發話了,自然沒人再有異議。

這位名叫寧舒的元老嘴角抽動了一下,嘴邊的胡子跟着抖了抖,硬着頭皮應下:“好吧,本是多此一舉。但既然非渝這麽有幹勁,去基層歷練一下也好。”

表面看來,他是賺的。

約定的期限是一年,短期內無需檢驗成果,而程非渝這一年勢必要在生産車間裏度過,可謂是艱苦卓絕,少不了要吃些實打實的苦頭。

但這個結果确實是誰都沒讨着好,只有一群吃瓜群衆等着看熱鬧。

散會後南筱把程非渝拉到一邊,緊張地埋怨道:“你怎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張?你知不知道生産車間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有多少工人幹不了一個月就生病或辭職了。你倒好,一開口就是一年。”

程非渝吊兒郎當,不以為意:“本來我就不是一般人。他們當我面針對你,我能坐視不管嗎?他們就是欺負你一忍再忍,所以讓你一退再退。你忍得了,我忍不了。”

南筱被他氣笑,蹙眉瞪他:“我沒跟你開玩笑。你跟那種沒信用的人打賭,膽量是真大。現在的情況是,你還沒把他怎麽樣,先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你有沒有想過一年以後他不認賬怎麽辦?”

“不認就不認呗。”程非渝漫不經心地一笑,“他要是不認賬,我就自己開個廠跟集團搶生意。反正他那麽作,遲早把集團搞倒閉。不是你說的嗎?錢進不了左口袋,能進右口袋也不錯,不是嗎?”

南筱:“……”

別說,還真別說。

乍一聽竟有幾分歪理。

程非渝繼續安慰道:“大不了我開個號記錄一下基層生活,三不知還能火,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我答應你就是了。”

南筱當即反駁:“我一直以來想要的——”

她話沒說完就被程非渝搪塞着打斷。

他避重就輕地岔開話題:“趁着我有空,你快叫岳母陪岳父來北京看耳朵吧,店讓夥計看着就行了。我過陣t子去基層報到了,可就沒時間服務得那麽周到了。”

南筱真不知道說他什麽好,嘆了口氣說:“我已經給他們訂機票了,就後天,晚我們兩天到。”

程非渝馬上吹起彩虹屁:“我老婆辦事效率就是高。”

南筱恨他恨得牙癢癢:“哪有你本事大,一個沒看住就給我憋個大的。我真服了你了。”

程非渝沉吟片刻,沉着臉說道:“躲也躲不過,總有這麽一天,或早或晚罷了。演久了他們都以為我真沒本事。沒意思,不演了。”

南筱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