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越是在至關重要的節骨眼上, 程非渝越是氣定神閑。
他本人好似全然不在乎對賭的輸贏般,在萬衆矚目的情況下,把朝中的那些大臣們晾了晾。
昨天他出現在會議室後,便有人使壞, 将會議室裏的監控視頻匿名發布在了集團內網。
攝像頭雖然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全程他都是用後腦勺對準攝像頭的, 但一夜之間,整個集團都知道了太子爺要下基層。
有人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一無所有還狂吹牛。
有人稱贊他的魄力,認為他在會上怼高層的高光時刻簡直是自己的嘴替。
有人擔心他是個什麽都不會的纨绔子弟, 來了基層以後還得是他們這些在一線和他相處的人遭殃。
各方人馬都将視線聚焦于他身上, 所有人都迫切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動作。
有的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看熱鬧不嫌事大。有的是盼着他來以後集團的形勢有所改觀。還有的是切身利益相關,很緊張他帶來新的變數,心虛又忐忑, 惶恐自己會成為集團鬥争的犧牲品,或者自己做的虧心事被他揭發。
一時間, 程氏集團內部的氛圍變得凝重又微妙,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而程非渝這個當事人卻豪氣幹雲地放了狠話後, 銷聲匿跡。
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一時腦熱才做的決定,這會兒神智清醒了打退堂鼓了。
他只是沒有馬上兌現他的話而已,集團上下已是一片噓聲,要麽對他冷嘲熱諷, 要麽以為希望落空, 心涼了半截。
程非渝這邊卻冷靜得可怕。
他就是要等這陣風聲過去, 所有人都失去耐心,相應的戒心也會消除, 屆時他再出其不意殺個回馬槍,把一衆妖魔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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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以往他過着閑雲野鶴般的悠哉日子時,恨不得全世界都圍着他轉,眼下他分/身乏術,卻依舊我行我素,照樣把人耍得團團轉。
原本南筱看着他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也着急,但她天生聰穎,比其他人都早回過味來,看着他有條不紊地為索道纜車的項目善後,措置裕如地處理他早先應承下的交通事故後續,甚至還帶着她近乎失聰的父親看病……
她發現程非渝做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事,并不是外界傳言中的認慫逃避,心态一下就穩了下來。
而且程非渝如今的表現真的出乎她的意料。
之前背着程非渝料理黃索林那檔事,她被黃索林帶偏,以為程非渝就是沖動起來沒腦子愣頭青。
所以她才會在他失去理智前替他排除障礙。
現在看來,程非渝非但有腦子,辦起事來還很穩妥周到。
關鍵是他這個靠譜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沉穩持重,而是雲淡風輕解決完麻煩後,從從容容拂袖而去,氣死人不償命。
南筱不由會心一笑。
結婚時抽的這個盲盒很令她驚喜。
南筱本以為把父母接過來,兩位老人會說她住這麽大房子太奢侈,對她的吃穿用度品頭論足。
沒想到二老什麽都沒說,對眼前奢華的一切适應得相當快,只是在花她錢的時候會不自在地表現出一絲心疼。
南筱和程非渝帶南山錦去私立醫院做了檢查和初步診斷。
醫生說問題不大,可以試着藥物治療一段時間看看效果,再決定是否進行手術。
他們從醫院開了一大堆藥回來,回來時俞佳麗已就業務方面,跟家裏的保姆進行了深入而專業的探讨,相談甚歡。
南筱回來見了這其樂融融的場面,在外漂泊數年,堅硬如鐵的心被溫暖融化。
就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間,感覺到了平凡美好的幸福。
下午南漓岸被南筱叫來蹭飯。
少年好像也長大了些,拿自己的工資給南山錦和俞佳麗買了很貴重的補品,以報在廣西時的招待之恩。
南筱請人來家裏,用高端的食材與最樸素的做法,做了一桌粵式的養生餐。
在席上,南漓岸端起杯子說:“姨父,姨母,我出門在外真的很感激我姐的照顧。沒有我姐,就沒有我南漓岸的今天,我今後一定像孝順我爸媽一樣孝敬您二位。”
俞佳麗說:“你謝你姐就好,不用把我們加上,你照顧好自己都不容易了。”
南山錦剛做了一次治療,聽力好點了,也樂呵呵地說:“就是,你多争氣,我也沒見你怎麽孝敬你爸媽啊。”
這話細品其實不好聽,聽在敏感一點的人耳裏會覺得刺耳,但南漓岸很爽朗地接受了現狀,毫不在意地說:“好,我再努把力,向我姐和我哥……姐夫看齊。”
他本來想順嘴叫“哥”的,看到程非渝的眼神有點犯怵,不由讨好地改了稱呼。
南山錦關切道:“非渝最近還順利吧。”
程非渝很自然地接話:“順利。”
他為了給南筱出頭,跳出來了吸引了所有火力,現在集團裏坐不住的人都在瘋狂攻擊他。
那段視頻只不過是有心之人使的第一次絆子而已,之後還有許多陰損的招數接踵而至。
他已然成為衆矢之的,高壓之下,日子不會好過的,然而此刻他卻說得輕描淡寫,還沖南山錦笑了下,吃飯吃得倍兒香。
南山錦安下心來:“順利就好。我和你岳母也不會在這打擾你們太久,知道你們過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程非渝給南山錦舀了條海參到碗裏,說道:“什麽打不打擾的,既然來了您就是這個家最尊貴的人,甭管多長時間,盡管住下就好。治耳朵這件事是長期的過程,就算是治好了,也在這多将養一陣子。南筱她只是嘴上不說,其實很關心您和媽的身體。您二位身子爽朗了,她才能把心思用在工作上。比起家人,事業算得了什麽?”
就他會說。
南筱本來是萬事以事業為重,被他這麽一說,顯得她多了幾分人情味。
不過他這也是給她的一句提醒:萬不該因為事業冷落了家人,以免日後回想起來後悔。
南筱看了程非渝一眼,附和着他的話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坐到一張桌前了,還說這些。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回老家那邊了也不強留。一年到頭掙這麽多錢就是圖個自由方便。不能說節假日不能團圓就多苦,避開節假日,還不是想見面就見面。我覺得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心滿意足。”
南漓岸聽了立刻耍寶:“姨父,姨母,您二位就在北京多呆一陣子吧。我姐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我是閑人,反正我也不圖掙多少錢,領點死工資把該幹的工作幹完,多的是時間!”
俞佳麗說:“那你可要對得起你拿的薪水,別占你姐夫的便宜。你現在是在你姐夫家的公司上班吧?”
話說着說着就往敏感的話題上帶了。
程非渝夾菜的動作一頓。
南漓岸卻沒那麽敏銳的嗅覺,還在一五一十地解釋:“公司是我姐夫家的,但實際是我姐在管。”
說完他沒分寸地沖南筱擠眉t弄眼,“我姐可威風了了,把那些欺上瞞下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南筱幹咳了一聲,眼神飄忽不定:“別聽他瞎說,我平時在集團很低調的,不惹事也不怕事罷了。”
程非渝沉默片刻,笑了笑:“這有什麽威風的,等我把我家的變成我的,整個集團都是你姐說了算,那才叫做威風。”
南漓岸龇着大牙嘿嘿笑:“姐夫你也太寵我姐了吧。”
程非渝看了南筱一眼,膩膩歪歪地說:“她寵我比較多。”
桌上忽然凝滞的氣氛被他三言兩句帶緩和了。
南筱松了口氣。
還好程非渝不介意,不然她在家吃個飯都膽戰心驚。
想到這裏,她擡眼看向程非渝。
程非渝不知是和她心有靈犀看了過來,還是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看她。
四目相對,體內仿佛過了電。
南筱難為情地吃了口飯,低着頭不說話。
嚼碎的米粒被分泌的唾液分解,絲絲甜意在舌間蔓延,與她內心泛濫的羞澀融合。
飯後南筱派司機送走了南漓岸,又将俞佳麗和南山錦的房間安排好,專程對程非渝解釋:“漓岸說話一向不過腦子,想到什麽說什麽,他的話你別往心上去。”
“他說什麽了?”程非渝不以為意,聽她這麽說才試圖回想了一下剛才飯桌上的場景,握着她的手說,“叫我不在意,你倒是在意上了。中不中聽有什麽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他是你弟弟。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甚至覺得他們比我家那些還要親厚。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麽,我在桌上說的都是真的。等我把集團的問題解決了,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再不會有人為難你了。”
南筱聽了他的話頓時感到無比安心。
就好像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再也不用她獨自支撐了。
南筱脈脈望着他,情真意切地說:“程非渝,我真的很慶幸嫁的人是你。感謝這場婚姻帶給我的歡愉,感謝你讓我感受到的有人可依。我從前一直覺得靠別人是一件令人羞恥的事,直到你讓我體會到了并肩作戰的熱血淋漓。真的謝謝你。”
下一秒,程非渝終于展現出他那文化人真正的涵養了,風度翩翩地對她一笑,說道:“《周易》裏面有一句話,叫做‘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我想說的是,從你嫁給我那天起,‘二人’就可以改成夫妻了。”
南筱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想到那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們之間,本就不該心存猜忌與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