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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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

沈頃察覺出她的異樣, 轉身将她扶住。

男人聲音關懷:“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他乃習武之人,雖說适才多有克制,但他仍有些蠻力, 此時見她一張小臉兒發白, 沈頃唯恐是自己傷到了她。

郦酥衣回握住他的手,搖搖頭。

“無甚大礙, 郎君, 妾應當只是水土不服。”

見着對方眼底疑色, 少女微白着臉,笑了笑, “妾身身子嬌弱, 方來西疆時,便像這般上吐下瀉,郎君不必挂懷。”

沈頃還想說什麽:“可——”

不等對方言罷,郦酥衣徑直将他的話語打斷。

“郎君,妾身乏了,如今這身子黏膩得緊, 想要沐浴清洗。”

她既然這般說了, 沈頃也只好點點頭, 他往帳外叫了一趟水, 不過頃刻之間, 玉霜與素桃已端着溫水掀簾而入。

偌大的軍帳內隐隐生着溫熱的霧氣, 俨然是一副溫存過後的光景。

沈頃道:“不必伺候, 你們都退下罷。”

“是。”

婢子們不敢擡頭, 紅着耳根子,聽了沈頃的話, 乖巧規矩地将淨水放下。

一時之間,軍帳裏空蕩蕩的,又只剩下郦酥衣與沈頃二人。

郦酥衣坐在榻上,用被子裹緊了自己,瞧着對方一步步、朝床榻邊走過來。

他伸出手,兩臂結實。

“來。”

相比之下,少女手臂纖白,細弱一雙枝蔓,便如此纏繞上男人的頸項。她的身子被對方騰空橫抱起,男人衣擺動了動,已将她抱到水霧彌漫的浴桶邊。

她整個人沉下去,被溫熱的水霧裹挾。

适才二人在榻上,好歹還有被褥遮擋着,眼下如此,倒真是赤.裸.裸地“坦誠相見”。郦酥衣面上愈發羞臊,一整張小臉快速地紅了半邊兒。她兩手扒拉着浴桶邊緣,只将身子深深埋入水中,有些不大敢看他。

沈頃低低咳嗽一聲,去取手巾。

他俨然已解了那情毒。

可即便如此,男人手指拂過水面時,指尖仍不受控制地發燙起來。

沈頃右手緊攥着那一塊浸濕了的手巾,耳根熱燙,動作溫柔地替她擦洗。

他手上動作很輕。

一寸寸,沿着她誘人的曲線,慢慢往下移動。

郦酥衣緊盯着他紅得幾欲滴血的耳垂,終于,她也受不住了,低低喚了聲:“郎君。”

少女聲息微弱,像是生生壓制着什麽,言辭間甚至還有幾分慌張。

“好、好了。”

她推了推手。

沈頃後知後覺,這才反應過來。

“抱歉。”

他收回手,将手巾遞給她,言語之中頗有君子之風。

“是我唐突。”

如此一本正經。

郦酥衣不由得莞爾。

她發覺了——沈頃每每愈正經時,自己便會愈發生起那等逗弄他的心思。她覺得自己很罪惡,可又偏偏抑制不住心底裏這道邪惡的欲念。聽了對方的話,少女眨了眨眼睛,望向他。

“不唐突。”

郦酥衣再度将兩手放在浴桶邊緣。

她雙手扒着桶邊,将下巴也放上去,靠得離沈頃近了些。

少女身上清香,連同那道水霧,一齊吹拂而來。

她的聲音嬌俏。

“我是說,郎君可以再唐突些。”

言罷,根本不等沈頃反應,少女忽然傾身上前,“吧唧”親了身前的男人一口。

興許是緊張,興許是用的力氣過了頭。

郦酥衣身形并不大穩,親罷沈頃之後,險些一股腦地栽到對方懷裏。

男人眼疾手快,将她身子扶住,溫和的眉眼中多了幾分無奈。

“當心些。”

話剛說完,他的喉舌愈是燙熱的厲害。

水霧蒙蒙,極輕的一層霧将少女窈窕玲珑的身形遮掩住,此情此景,沈頃再也按捺不住,他眸色動了動,傾身吻上去。

霧氣纏綿,二人交換着鼻息。

一吻作罷,郦酥衣跌坐在浴桶之中,微微喘.息着,身子愈發酸軟無力。

沈頃卻是個極有體力的。

他将手巾擺了擺,再度替她擦拭身子,而後雙臂一攬,将其自浴桶裏打橫抱起來。

她身如藤蔓,靠在沈頃懷中。

待一切都收整完畢,玉霜恰恰端着早膳,走了進來。

自從沈頃将玉霜與素桃接到西疆後,這邊的夥食明顯比先前好了許多。玉霜也是通曉她的口味的,做出來的每一道菜品都極符合郦酥衣的心意。

可即便如此,看着滿桌子的佳肴,郦酥衣卻沒有多少胃口。她總覺得胃中酸酸脹脹的,竟連同着她那一整副身子,也都變得發軟無力。

沈頃陪她用罷早膳,稍作溫情後,便戀戀不舍地掀帳離去了。

雖然今日是新歲的第一天,但他作為一軍主帥,仍不能偷懶懈怠。

他原本的軍帳被西賊刺客刺穿,再走出帳時,嶄新的軍帳已經搭置好,軍帳之內,也都心腹仔細收拾打點好。

郦酥衣唇角帶着溫柔的笑意,目送沈頃走出帳。

厚實的簾帳輕輕一阖,發出一道低低的“砰”聲。那人聲音轉瞬消逝不見,只餘空中留下的那道淡淡的蘭花香。

桌面上飯菜剩了許多,桌邊女子卻神色恹恹,她擡了擡手,招呼着玉霜将東西都撤下去。

婢女猶豫:“夫人,您這都未吃上幾口……”

郦酥衣搖搖頭,“我不想吃,全都撤了罷。”

她着實沒有什麽胃口。

周遭婢女端着剩下的飯菜,一同撤了下去。

軍帳內只剩下她一人,于一片空寂之中,少女面色輕微變了變。

她低下頭,食指與中指并着,探向自己的手腕間。

極微弱的脈象。

極微弱的……喜脈。

她有了身孕。

前幾日,郦酥衣便隐隐發覺,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對勁。起初,她還真以為只是水土不服,加之每晚要應付沈蘭蘅,故而身心俱疲。

但如今看來——

她緊咬着嘴唇,唇色一分一分,變得發白。

她有了那人的身孕。

或許因為月份不足,那腕間脈象很微弱,甚至還有些讓人難以辨別。如若不是她對自己非常了解,如若不是她對自己這具身子非常了解……

她的心跳忽爾加劇。

就在剛才,所幸她反應迅速,攔住了沈頃,只說自己身體本就孱弱在,這不适乃是水土不服所致。如若再晚上一些,沈頃會立馬喚來軍醫,如若她懷有身孕之事暴露……

如若她懷了沈蘭蘅孩子的事情被暴露……

她心中忐忑,不敢再往下想。

不行。

她不能生下來這個孩子。

不能生下,她與那個孽種的孩子。

她要趁着衆人都不備,趕在軍醫發覺之前,悄無聲息地将腹中孩子堕掉。

冷風吹拂入簾帳,吹掀郦酥衣微微發着顫的睫羽。

她端坐在桌前,緊并着的兩指尚未從走腕間撤走。少女眼簾低垂t着,原本天真無邪的杏眸之中,忽爾多了幾分哀傷的思量。

腹中的這個孩子,既是沈蘭蘅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是她的骨血,是一塊将要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更是一個生命。

一個可愛的、鮮活的生命。

……

待沈頃巡查完軍營,已日薄西山。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今日只用了早膳。

素桃将湯藥與晚膳一同端過來。

用罷二者,他将桌面上的地圖徐徐鋪展開。

桌上燈盞有些昏暗。

男人未擡頭,下意識地喚了句:“魏恪。”

無人應答。

他還以為是對方未聽見,于是拔高聲音,重複喚了遍:“魏恪。”

少時,有人掀簾而入。

那腳步聲不同尋常。

不等沈頃疑惑地擡起頭,便聽見身側落下極青澀稚嫩的一聲:“魏大人剛剛被郭大人叫了去,臨走時,大人喚小的在此侍奉将軍。”

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年輕、同樣也極陌生的面孔。

他很瘦,瘦得像只小猴兒,面上的皮包着骨,幾乎不見有多少肉。少年掌着燈,一雙圓眼骨碌碌地轉着。那眸光極稚嫩純潔,怯生生的,于黑夜之中正朝着桌邊的男人望了過來。

這孩子有些面生,好似在哪裏見過,可沈頃記得,自己身側從未有過這樣的人。

他心中疑惑,下意識問道:“你叫什麽名兒?”

“将軍忘了麽?”少年聲音頓了頓,“小的叫小六兒,是您在箜崖山裏撿回來的。”

箜崖山。

便是與西蟒鏖戰的那一夜。

沈頃記起來了,那夜過後,隊伍之尾好似多了這樣一位少年。

不等他再度開口,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經了一道熟悉的暈眩過後,沈蘭蘅睜開雙眼。

眼簾輕輕一擡,這無邊的黑夜,便就這般落入那一雙豔麗的鳳眸中。

他醒來時,小六兒正乖巧規矩地立在桌案旁。

見其望過來,少年抿抿唇,低低喚了聲:“将軍。”

此番醒來時,沈蘭蘅身心俱疲。

他從來都沒有沈頃白日裏的記憶,如今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夜裏,自己中了情毒之後,身前少女那一雙淡漠無比的杏眸。

不。

準确來說,停留在今日破曉之前。

他的心口處,忽然一陣鈍痛。

竟讓他猛一皺眉,止不住地幹咳出聲。

“将軍。”

見狀,小六兒趕忙去為他倒溫水。

“将軍,您慢些。”

沈蘭蘅轉過頭,“小六兒?”

少年捧着水杯,低下頭,态度萬分恭敬,俨然是将他當作了再生父母。

男人接過水杯,溫水入喉,右手卻不受控制地将那杯盞攥了一攥。

右手手臂,青筋隐隐。

他深吸一口氣,現下似乎極為難受,又似乎在默默承受着些什麽,那忍耐之意到達了極點。

“将軍。”

小六兒低着頭,将空杯接過。

夜風飒飒,翻湧入帳簾。見其,少年将杯子放下,又走過去拉上簾子。

待他走回來時,只見男人在桌案前坐着,那目光有少許呆滞,眼神之中,似乎染上些陣痛。

哀色抽絲剝繭,于夜霧之中,彌散開來。

便就在這時候。

小六兒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問出了聲:“将軍白日與黑夜裏……”

“怎麽了?”

少年戰戰兢兢:“您好似……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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