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裴沐珊話音落下,殿內好半晌都無人吭聲。
老皇帝按着眉心頗覺無奈,使臣即将抵達行宮,朝中尚有一大堆公務要料理,幾個不成器的小姑娘卻鬧了起來,劉家的姑娘尚在其次,這個蕭芹卻是閣臣蕭禦老來女,向來寵得沒邊,此刻那蕭禦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在申訴,
“郡主是君,我等是臣,君教訓臣,無可厚非,老臣也不敢叫陛下給臣女兒做主,只是她尚不曾婚嫁,如今斷了胳膊,往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側殿小室內,賀太醫正在給蕭芹接骨,蕭芹哭聲一陣蓋過一陣,聽得殿內諸人心緒沉沉。
一向護短的熙王妃,今日也罕見沒說出一個字來。
蕭芹在裏面哭,蕭禦在外頭抽噎,別看蕭禦貴為內閣閣老,他這個位置可是哭出來的,數年前刑部尚書空缺,朝中大選,廷議時,太子與秦王兩黨争執不下,一時沒能定下人選來,是時任刑部右侍郎的蕭禦,當着衆臣的面大哭一場,言辭鑿鑿自己在刑部熬了整整二十年,外放各州縣巡按十年,整整三十年的刑訴生涯難道當不起一部尚書?
皇帝力排衆議定下兩黨都不靠的蕭禦。
蕭禦上任後,果然沒叫他失望,平反冤假錯案,整頓人浮于事的風氣,是位響當當的鐵骨之臣,在朝中聲望隆重。
然而今日,裴沐珊打斷了人家女兒的胳膊。
皇帝耐着性子問裴沐珊,
“方才聽貴妃說,你與蕭家那丫頭素來親厚,何以一言不合便動了手?”
裴沐珊學着男子拱手一揖,答道,“孫女打人緣由有二,其一,孫女是皇家郡主,嫂嫂也是皇家媳婦,她們這些做臣女的,以下犯上,膽大包天,意圖傷害嫂嫂,我豈能不管教?”
“其二,正因為我與蕭芹情誼甚篤,今日才越發要教訓她,好讓她知曉,為人當坦坦蕩蕩,莫要做些偷雞摸狗的腌臜事!”
不得不說,裴沐珊這番話很合皇帝脾氣,這才是皇家郡主該有的氣魄。
只是蕭夫人卻不依不饒,“郡主,容臣婦問您,您為何篤定是芹兒指使人潑茶,昨夜下過雨,栖鳳山路滑,明明是那婆子不小心滑了一跤,您要處置可以處置那賤奴,為什麽對芹兒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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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王府三少奶奶也不曾受傷,她倒是避得巧妙,傷得是人家大理寺卿家的劉姑娘!”
劉夫人立即配合地哭天搶地,言道自己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還請皇帝做主一類。
這回,燕貴妃就沒給好臉色,對着劉夫人喝了一句,
“茶水潑來,避開乃是人之本能,你女兒燙傷要怪也得怪蕭家那婆子,怎麽怨上了珩哥兒媳婦?”
說來說去就是欺負徐雲栖出身低微。
甭說劉夫人,便是蕭芹敢這麽做,也是斷定徐雲栖不受熙王府待見,不會有人替她出頭,只是她絕沒料到,徐雲栖避得那麽快,更沒算到裴沐珊會堂而皇之出手。
劉夫人努努嘴,不敢吱聲。
裴沐珊眼神涼飕飕朝蕭夫人掃去,“我從來不冤枉人,除了她,當場無人敢對嫂嫂下手。再說,這也算你們蕭家馭下無能,我教訓你們,有何錯?”
蕭夫人氣結。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郡主這番話與都察院的大人們去說說,他們可接納?”
裴沐珊将臉一撇。
這是此事最棘手之處。
方才燕貴妃已審問了那婆子,那婆子戰戰兢兢只道自己不小心之故,可以以死贖罪,此人是蕭家家生奴,阖家上下都在蕭家當差,又怎麽可能指認主子,蕭芹便是斷定徐雲栖拿不到證據,方敢明目張膽。
熙王妃揚聲問燕貴妃,“貴妃娘娘,那個婆子如何了?”
燕貴妃冷笑,“那仆婦自知罪孽深重,咬了半片舌頭,人昏過去了。”
燕貴妃這回替裴沐珊說話,是拜人所托,這個人便是內閣首輔燕平的小兒子燕少陵。
一次馬球賽上,燕少陵對裴沐珊一見鐘情,鬧着非裴沐珊不娶,燕貴妃暗中試探過皇帝口風,皇帝至今沒松口,此外,裴沐珊拿他跟哥哥比了比,嫌燕少陵不如裴沐珩俊美,毫不留情把他給拒了。
徐雲栖跪在裴沐珊身後不遠處,冷眼旁觀片刻,心中已如明鏡,她慢慢将膝蓋往前挪了兩寸,朝皇帝再拜,“禀陛下,可否容孫媳與蕭夫人說幾句話?”
蕭夫人擡頭朝她看來。
徐雲栖是皇帝指婚的孫媳,皇帝不可能不給這個面子,遂颔首。
徐雲栖起身朝蕭夫人走來。
蕭夫人面容冷峻盯着她,慢慢站起身。
蕭夫人立在小室門口,裏面傳來女子氣若游絲的呻吟。
從洞開的窗戶望過去,只見蕭芹躺在塌上,胳膊被白色藥膏縛住,人疼得昏昏沉沉,面上一點血色也無。
徐雲栖視線挪至蕭夫人身上,輕聲道,
“請夫人細想,将我毀了容,于蕭姑娘有何好處?她冒冒失失替手帕交出氣,得到了什麽?那個婆子真的經得住審問嗎?陛下萬壽節之際,鬧出人命,這個罪責你們蕭家擔得起嗎?”
一連數問,砸的蕭夫人腦門發蒙,她臉色數變,吃驚看着徐雲栖。
徐雲栖語氣徐徐,“到頭來,不過是為人作嫁衣裳,被人當槍使。”
徐雲栖字字珠玑,一語中的,處處捏住了蕭夫人的軟肋,蕭夫人臉色頓時清白交加,很快明悟過來。
徐雲栖被毀容,受益的可是荀雲靈,女兒心思單純為人慫恿,這才遭了罪。
心口頓時湧上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蕭夫人咬牙片刻,硬生生吞下怒氣,連忙上前,雙手加眉跪在皇帝和燕貴妃跟前,
“回陛下,回貴妃娘娘,此事也不能全怪郡主,是小女言辭無狀,有錯在先,如今還請陛下看着她傷重的緣故,免了她的罰。”
這是不欲追究。
參透個中真谛後,蕭夫人決不能得罪熙王府,也不能再給皇帝萬壽節添堵。
蕭禦面露驚愕,對上妻子凝重的眼神,終是未做反駁。
兩國談判在即,能息事寧人最好。
其餘的,皇帝不想深究,也無心深究。
如何訓導女眷,皇帝交給燕貴妃,離席時,他看了一眼徐雲栖,徐雲栖已回到熙王妃身邊,垂首侍立,目光如水。
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與裴沐珩如出一轍。
皇帝兀自笑了笑,撫着衣襟離開了正殿。
燕貴妃各自敲打幾句,将人揮退,最後留下熙王府一家,好奇地問徐雲栖,
“你方才與蕭夫人說了什麽?”
徐雲栖腼腆地笑着,“我便是勸她,陛下萬壽節在即,若是鬧得難堪,對誰也不好,蕭夫人是個擰得清輕重的人,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燕貴妃也不知是信了她還是沒有,笑了笑,不再多言。
回到永寧殿,熙王妃看了一眼女兒和兒媳,終究是什麽沒問,也沒什麽都沒說。
飯後回房之前,徐雲栖在廊庑角拉住裴沐珊。
裴沐珊過去與蕭芹關系還不錯,今日鬧成這樣,心情算不得好。
徐雲栖看着張揚又可愛的小姑子,心情五味陳雜,她慢慢握緊她,“下次,別為我出頭了。”她溫柔道。
裴沐珊聞言立即不幹了,“你胡說什麽,你是我親嫂嫂,我豈會看着旁人欺負你……”
“不,”她搖頭打斷裴沐珊的話,溫軟的眼神清定幾分,“我自己來收拾。”
裴沐珊明顯不信,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算了,就你這溫溫柔柔的模樣,我怕別人說你幾句,你都要哭。”
徐雲栖:“……”
銀杏在一旁暗自眨眼。
她家姑娘能神不知鬼不覺弄死對方。
下午申時初刻,裴沐珩抵達行宮,先去乾坤殿複命,立即回了永寧殿尋到徐雲栖。
徐雲栖正帶着銀杏,将今日折回的梅插入梅瓶裏。
妻子文文靜靜,面上甚至挂着笑容。
裴沐珩見她不像是受了傷,心裏放心下來,“今日之事,我聽說了。”他語氣有些沉重。
徐雲栖将梅瓶插好,交給銀杏,銀杏抱着梅瓶擱去裏間,留夫妻倆在外間說話。
斜陽從西窗灑進來,潑了一地金晖。
一束金光橫亘在二人當中。
徐雲栖眉目藏在陰處,看着他笑,“我沒事,三爺別擔心。”
裴沐珩眼底幽黯不退,“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就不信撬不開那個婆子的嘴。
徐雲栖自然知道他要做什麽,“查出的結果無非是她受蕭芹指使,蕭芹已吃了大虧,陛下和貴妃娘娘心知肚明,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揪着不放沒有任何意義。”
與其豎蕭家這個敵,還不如借力打力,讓蕭夫人去對付荀雲靈。
徐雲栖說的在理,裴沐珩無話可說。
“你與蕭夫人說了什麽?”
他好奇他的妻是如何化幹戈為玉帛的。
徐雲栖睇着他,今日蕭芹對付她,他能站在她這邊,他日換他那個青梅竹馬呢。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一晃而過,就扔開了,她從不為沒發生的事憂慮,更何況她與裴沐珩的感情遠不到那個地步。
“那個婆子生死不明,皇祖父要過壽,這個空檔死了人,蕭家難辭其咎,蕭夫人深知輕重,立即退卻了。”
裴沐珩欲言又止看着她,“夫人這是打蛇打七寸。”
徐雲栖總能出乎他意料,出乎意料的好。
方才與皇帝複命時,皇帝問他,
“你還怪朕亂點鴛鴦譜嗎?”
裴沐珩失笑不語。
片刻,王妃身邊的郝嬷嬷來傳話,說是蕭侯府那邊遞來消息,今夜請王府衆人去侯府用晚宴。這個侯府便是王妃娘家,蘭陵蕭氏的後裔。
徐雲栖打算進去換身衣裳,一面問裴沐珩,“三爺是一起去嗎?”
使臣已抵達行宮,徐雲栖擔心他有公務。
裴沐珩道,“外祖母到了,我還不曾去請安,待會引你去見她老人家。”
徐雲栖明白了,這是要帶她正式拜見蕭老夫人。
裴沐珩都能推掉應酬去拜訪老夫人,可見這個外祖母在他心中的分量。
裴沐珩剛回行宮,也要沐浴更衣,夫妻倆一前一後進了內室。
熙王妃向來偏寵小兒子,将整個西配殿全部給了裴沐珩。
推開一扇碩大隔扇門,裏面是一間寬闊的內殿,東窗下擺着一張四方紅木桌案,西窗下放了一張小小的羅漢床,靠北掀開珠簾進去則是精美繁複的千工拔步床。
夫妻二人箱籠就擱在拔步床邊上的八寶黃梨木豎櫃裏,裴沐珩的衣物均是黃維親自收拾,徐雲栖并不熟悉,随意翻出三件袍子給裴沐珩選。
顏色有淺有深。
徐雲栖并不了解裴沐珩的喜好,也不曾在意。
裴沐珩靜靜瞥了一眼妻子,信手拾起那件湛色的長衫進了浴室。
徐雲栖總覺得那一眼別有意味,折身進了珠簾內,給自己換了一身海棠紅的對襟褙子。
等了近兩刻鐘,裴沐珩收拾出來了。
夫妻倆相互看了一眼對方的穿着。
徐雲栖極少穿豔麗的顏色,這件海棠紅的褙子襯得她面容粉嫩,人比花嬌,很符合老人家的喜好,裴沐珩颔首。
徐雲栖才發覺,裴沐珩沒穿過淺色的衣裳。
原來如此。
永寧殿離着蕭侯府所在的別苑并不遠,宣府行宮規模恢弘,主建築群供皇室宗親居住,左右別苑則安置給文武百官。
蕭家人上午拜訪過熙王妃,晚邊熙王妃帶着晚輩給母親請安。
出永寧殿正門,往西折出一條甬道,出夾門,面前便是一片開闊的庭院,十幾座院子錯落有致,掩映在一片蓊郁當中。
早有人候着熙王府一家,将人迎去蕭家的院子。
遠遠瞧見,蕭家衆人攙着一白發蒼蒼的老人家立在臺階上。
熙王妃見母親顫顫巍巍的,趕忙三步當兩步迎過去,“母親,這裏風大,您出來作甚?”
蕭夫人反而朝女兒微微屈了屈膝,“禮不可廢,王妃随老身進屋說話。”
裴沐珊旁邊挨着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頗有幾分憨氣,二人一左一右迎過來,裴沐珊攬着徐雲栖問那姑娘,
“我沒騙你吧,我嫂嫂很美是不是?”
蕭七姑娘探頭望了一眼徐雲栖,旋即抿嘴腼腆地笑,捧着臉頰很不好意思回,“是,你嫂嫂很美,你又贏了一籌,回頭那瓷娃娃,我給你便是!”
上頭一位面慈的太太見衆人都進去了,偏她們仨還在這裏鬧,連忙招手,“芙兒,快些将客人迎進來。”
少頃,一行人跟着蕭老夫人進了正堂,各自拜見行了一番禮,蕭家二太太擔心小輩們聒噪,主動領着裴沐珊等幾位姑娘并孩子們玩去了。
謝氏和李氏曉得今日老太太是要見徐雲栖的,也跟着蕭家年輕的媳婦避去了外頭。
最後正屋明間內,只剩下老太太,熙王妃,蕭家大太太,并裴沐珩夫婦。
婆子擱了兩個蒲團在地上,熙王妃往蒲團指了指,吩咐二人道,
“快些來給你們外祖母磕頭。”
蕭老夫人連忙擺手,“不可,不可……這壞了規矩。”
裴沐珩先一步往前,從容地跪在蒲團上,“在外頭論君臣,在屋內論親疏,您是我的嫡親外祖母,受得起這個禮。”
徐雲栖也二話不說跟着他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忽然濕了眼眶,伸出枯瘦的手,動容道,“快些起來……”
裴沐珩與徐雲栖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跟前錦杌。
老太太上了年紀,眼神不大好,朝徐雲栖伸出手,示意她湊近些,徐雲栖只得将手搭上去,老太太握着她不動,一面細細打量,“說到底還是陛下眼光好,我可沒見過這麽俊俏的姑娘。”
熙王妃幹笑着不說話。
老太太不理女兒,與兒媳婦說長道短,“陛下見慣大風大浪,世間魑魅鬼魉,沒有能逃出他老人家法眼的,他挑的媳婦,老身我是一萬個贊成。”
蕭大太太立即附和,“您老人家眼光也是個頂個的好。”
老太太笑,回過眸來朝裴沐珩招手,裴沐珩也将修長的手掌遞上去,老太太将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處。
這是裴沐珩第一次将掌搭在她手背上,徐雲栖明顯感覺到他手僵了一瞬,不過很快,溫熱覆上來,他不輕不重順着老人家的力道握住了她。
徐雲栖垂下清澈的眼,在外頭看來便是一副小女兒嬌嬌羞态。
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藹地問他們,
“成婚半年了吧,可有喜訊?”
猝不及防的诘問,令夫妻二人皆有一瞬的失神。
他們不曾圓房,哪來的孩子?
徐雲栖明顯察覺到他掌心有一些滾燙。
風聲獵獵,夕陽漸沉,最後一抹餘晖将裴沐珩眉目映得昭然,即便是跪着,那筆直的身姿依然如聳峙的山岳,給人一種難以撼動的沉穩。
他喉結上下翻滾,沉默着沒有應答。
蕭大太太瞥了一眼徐雲栖緋紅的面頰,連忙打岔,“母親,這種事催不得,得順其自然,想當初我不是一年多才懷上岳哥兒?”
老太太只當孩子們害羞,咧嘴笑開了,與徐雲栖道,“我老婆子就是多嘴,你別介懷。”
徐雲栖尴尬一笑,“孫媳明白。”
老太太放開二人,裴沐珩握着徐雲栖的手也垂下來,徐雲栖下意識便要抽開,這回,那個男人沒有松手,一如既往從容清潤笑着,
“讓外祖母費心了。”
*
晚膳結束,熙王妃還要陪着母親說話,早早将晚輩遣散了。
徐雲栖跟在裴沐珩身後出了別苑,裴沐襄牽着孩子走在最前,李氏抱着熟睡的勳哥兒跟在裴沐景身後,夫妻倆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獨裴沐珩夫婦沉默寡言。
待走至永寧殿前,天幕昏暗,華燈漸起,隐約有幾顆星子在夜空閃爍,風更盛了,徐雲栖緊了緊披風,裴沐珩轉過身來,面朝徐雲栖,
“先回去歇着,等我回來。”
丢下這話,他便離開。
徐雲栖愣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有些茫然。
這是他第一次交待這樣的話,什麽意思?
裴沐珩離開永寧殿後,在暗處招來侍衛,面色冷峻問,“蕭家那個婆子怎麽樣了?”
暗衛答:“蕭夫人怕她出事,連夜将人送回京城。”
“你派人盯緊了。”
吩咐完,裴沐珩大步往招待使臣所在的邕寧宮去。
這一夜的行宮格外熱鬧。
朝臣與使節觥籌交錯,姑娘少爺擠在內湖亭子裏投壺喝彩,行宮四處煙火綻放,喧嚣不絕于耳。
獨永寧殿西配殿是靜谧的。
遠處花燈絢爛,人聲鼎沸,紛紛擾擾的人間煙火,與她無關。
徐雲栖坐在東窗下桌案後,準備給裴沐珊調一套胭脂水粉來。
銀杏在一旁幫她研藥粉,一面研一面笑,“姑娘,您多調一些出來,回頭自個兒也用用。”
徐雲栖語氣無波,“我不需要,好氣色還是要靠養。”
“但是男人好像都喜歡塗胭脂的姑娘呀……”銀杏天真地嘀咕。
徐雲栖有條不紊地忙碌,對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
也不知忙了多久,終于配好方子,徐雲栖伸了個懶腰,
“先收拾好,明日再繼續,”話音一落,聽到外間傳來推門聲。
隐約瞧見一道高大的身影越過門檻。
知道是裴沐珩回來了,銀杏抱着瓶瓶罐罐,沿着浴室的甬道去了後罩房。
內殿的門是敞開的,徐雲栖迎過去,裴沐珩獨自一人繞了進來。
隐隐聞到一絲酒氣,他當是陪着使臣喝了酒。
徐雲栖問,“要給您準備醒酒湯嗎?”
裴沐珩搖頭,徑直往徐雲栖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我沒有喝酒,只是沾了些酒氣。”
話落察覺坐墊猶有一絲餘熱,裴沐珩擡眸看着妻子,一動不動。
內殿燈火并不明亮,屋子裏有一種朦胧的昏暗。
他從不這樣看她,徐雲栖面頰泛了一層紅,又問,
“那我給你備水?”
裴沐珩只當她嫌棄自己身上的酒氣,一聲不吭點頭。
徐雲栖先去後面吩咐一聲,随後又去衣櫃裏翻出一件深色的長袍。
裴沐珩看着她手裏搭着的衣裳,唇角微微勾了勾,大步去了浴室。
上回在營帳,他沒有讓她幫忙,徐雲栖以為不需要,将衣物擱在長幾上,體貼地幫他放下圍簾,便退了出來,她往拔步床去鋪床。
這回準備了兩床被子,夜裏可以睡踏實。
裴沐珩下午沐浴過,這一趟洗得并不久,徐雲栖方坐下喝兩口茶,那道偉岸的身影便折了出來。
起身望過去……與上次穿戴整潔不同,他袍子肆意披在雙肩,領口敞開,露出一塊肌理分明的胸膛,隐約有水珠滑過尖銳的喉結落在衣裳裏,無聲無息。
徐雲栖從未見過這種陣仗,耳根微微有些生熱,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夜風穿過窗紗踱進來,将燭火吹得忽明忽暗,在這片晦暗中,男人修長手指撩起一截衣帶朝她示意,狹目低垂,不動聲色問,
“夫人可否幫我?”低磁的聲線分外清越。
這是一種信號的釋放。
若接手,便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