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墜崖

墜崖

賀蘭香是被生生颠醒的,她初時以為是隊伍又啓程了,後發覺兩個丫鬟都不在,心中立刻警鈴大響,扯開氈簾往外一看,駕馬的人竟是那個名叫阿蠻的小丫頭。

“阿蠻?你在做什麽,快快停下!”

賀蘭香花容失色,怒斥之後不見對方反應,便想去将缰繩奪到自己手中,結果看到對方指甲上還在滴落的森森血水,頓時驚了心魄。

阿蠻轉臉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手掌攤開,露出裏面已被攥出汁水的莓果,汁水鮮紅,與血水融為一起。

“吃不吃?”少女聲音薄冷。

賀蘭香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

這時,馬蹄聲震耳,一柄長刀橫到車前,巨響落下,刀刃生将車轅劈斷,車馬分離。

賀蘭香尖叫一聲,狀況來不及弄清,人便已随車廂栽去,眼見便要共同粉身碎骨。

風聲獵獵,殘陽如血,謝折粗暴的厲吼響在她的耳邊,如雷一般轟烈:“手給我!”

賀蘭香聞聲轉臉,只見落日鮮紅的餘晖傾灑在青年眉目,那雙黑沉的眼眸裏似有火燒,清晰倒映出她驚惶的模樣。

她毫不猶豫,将手遞去了他。

白軟無暇的柔荑與青筋起伏的手臂纏在一起,瞬息之間,她便已落到一個安穩的懷中。

什麽仇恨厭惡互不順眼,全都不重要了,賀蘭香環緊了謝折的腰,臉埋在他懷中,氣喘籲籲。

兩道強有力的心跳相貼,已分不清是誰的。

“為何害她。”

她聽到謝折出聲,聲線冷硬駭人。

“害她就是害你,你與我族不共戴天,害你,需要什麽理由。”

兩句話落,賀蘭香耳邊除卻風聲,便是兵戈碰撞出的脆響。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現阿蠻沾滿血的指甲。

賀蘭香打了個寒顫,環在謝折腰間的手又緊了些,她成了沒有庇護的雛鳥,只想将眼前的救命稻草摟緊,再緊。

謝折一手持刀,一手護緊了她的腰,無論如何出招,手未曾松過。

直到出現一聲血肉撕開的撲哧悶響,賀蘭香腰上的大掌松了,身子還被調換方向,變成正面向前,手沖缰繩。

“會騎馬嗎?”她耳後,謝折聲音依舊沉穩有力。

賀蘭香沉穩不了,壓抑着哭腔說:“不會。”

“不會也得會。”謝折抓住她的手攥住缰繩,“手攥緊,身子挺直,要想不掉下去,就兩腿用力夾住馬腹,想要馬走快就踢腹甩缰,想要它慢下來,就将缰繩後拉,學會了嗎?”

賀蘭香哽咽搖頭,想扭身抱住他,謝折卻抽身下馬,沖着馬臀一拍,駿馬撒蹄,揚長而去。

馬兒未出百尺,便遇領兵追來的崔懿嚴崖,他們先将抖成一團的賀蘭香攙扶下馬,又前去支援謝折,将一身是血,垂死掙紮的少女重兵拿下。

就在所有人放松警惕,忙着去察看謝折傷勢之時,少女又似羅剎附體,見血封喉殺到賀蘭香面前,反手扼住了她的脖頸,由此逼退諸人。

“你的髒手離我遠點,”賀蘭香既怕,又抑制不住地惡心,顫聲呵斥,“你要殺我便殺,可若教我如此醜陋地死在衆人面前,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少女若有所思,将她搡到了懸崖邊上。

風寒徹骨,危仞千尺,崖下雲霧缭繞,一眼望不到頭。

将士躊躇不敢往前,崔懿破口大罵:“是誰派你來的!蕭懷信還是王延臣,他們允給你什麽好處!”

少女不應,對賀蘭香低語:“冤有頭債有主,我本來不想殺你的,只想将你帶走,找個地方丢下,生死聽天由命。”

“可那家夥太難纏了,不好擺脫。”

賀蘭香心潮跌宕。

原先她只為自己僥幸存活而竊喜,為無法脫身而怨怼,直至此刻,方意識到自己究竟是被攪入了個什麽樣的漩渦中。

謝折只是看得見的威脅,更多看不見的危險,在暗中蟄伏,防不勝防,于她而言,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箭。

京城,真的不是個好地方。

“你,你聽我說,”理智短暫拉扯,賀蘭香掃了眼崖下,撐住發軟的雙腿,強作冷靜道,“我根本,根本就沒有——”

身體赫然被股大力推搡,賀蘭香話未說完,始料不及地直直墜入深崖,衣帶随風翩跹,披帛上的織金牡丹紋在霞光中生輝。

她萬沒想到,死裏逃生那麽多次,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還這麽年輕,沒有享受完榮華富貴,沒有穿夠漂亮衣裙,沒弄清自己的身世來歷,甚至,她從來沒有真真切切喜歡過,愛過哪個人,也沒有被哪個人,真心實意愛過。

素日毫不在意的瑣碎,在臨死之際,被放到前所未有之大,大到賀蘭香居然忍不住心生酸楚,感到遺憾。

而就在她的身軀即将消失于崖邊,倏然間,她眼中酸楚又轉化為無與倫比的震驚。

因為她看到,有個人在奮不顧身地朝她撲來。

濃眉黑眸,高鼻薄唇,

“大郎!”

“将軍!”

衆人撕心裂肺的吼叫裏,謝折一躍而下,揚長手臂抓住賀蘭香,将她的身體掩入懷中,共墜高崖。

*

像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噩夢,賀蘭香感覺自己從刀山火海中走了一圈,渾身無處不在發疼。

“啾啾,啾。”

鳥鳴聲在她耳邊起伏,她的意識逐漸蘇醒,費力撕開眼皮。

暮色四合,天際最後一點餘晖即将消失雲層,烏壓壓的灌木叢生長茁壯,遮天蔽日,四野荊棘叢生,怪石矗立。

賀蘭香兩眼昏沉,緩了好久,方看清周遭地形。

她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叢旁有條溪流,便想過去,掬把水洗臉。

這一動,被束縛的感覺傳遍全身,她察覺出不對勁,低頭一看,身下還壓着個人。

謝折雙目緊閉,面上新添擦傷無數,一道連一道,鮮紅往外滲着血。

他的一只手護在賀蘭香後腰,一只手護在她的後頸,直至此刻,姿勢照舊不改。

賀蘭香掙脫兩下沒掙脫動,想到人死後軀體會變僵,心猛地沉了一下,忙抽出手去探他鼻息。

感受到溫熱以後,她心如巨石落地,長松一口氣,身體不由脫力,将臉貼在了謝折寬厚的胸膛上。

聽着冷甲下那道仍舊強有力的心跳,賀蘭香慶幸到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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