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你為什麽覺得, 你告訴了我這一切,我就不會殺了你?”

謝折說到後面,瞳仁伴随殺字一緊, 裏面清晰倒映出賀蘭香的模樣。

賀蘭香方才裝的有多冷靜, 現在心跳的就有多快, 可她知道, 這個時候她若亂了陣腳, 興許便真的只有等死的份了。

她直面謝折冰冷的注視, 扯唇笑道:“因為我只是需要生下一個孩子, 而非一定是我夫君的孩子, 不是嗎。”

看不見的熱浪猛然襲人, 謝折額上青筋大跳一下, 盯着面前鬼魅似的女子,濃眉緊皺,“賀蘭香,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賀蘭香朝他邁出一大步, 幾乎整個身軀貼在了他的胸膛前, 中間又隔着若即若離的間隙。

“我當然知道。”她斂笑擡眼,冷靜的眼神與謝折對峙,“而且我說的是事實,反正名頭已經占上了,只要生下來,人人皆知那是護國公的遺腹子,實際究竟是誰的種, 重要麽?”

重要的是她能因此而活命, 謝折也能因此而與新帝周旋,百利而無害。

“我算過了, ”賀蘭香目光炯亮,“只要能在兩旬之內懷上,日子差的便還不算遠,這世上多的是産辰延遲的婦人,早點晚點算不得什麽,大不了,大不了我到時候再喝點催産的湯藥,總之,隆起來的肚子不會騙人,那才是最保險,也是最簡單的法子。”

謝折看着她充滿求生欲-望的眼底,聲沉如悶雷,“簡單?”

見他還不動搖,賀蘭香有些着急,克制不住激動,咬了下嫣紅的唇道:“這還不算簡單什麽算簡單?我只是需要一個男人而已,你身邊那麽多親信,挑一個給我怎麽了!”

謝折的臉瞬間黑了下去,周身氣勢冷冽異常。

賀蘭香沉浸在急于說服他的心情裏,即便看出他的不悅,依舊停不下來聲音。

“軍營裏到處是年輕力壯的男人,挑個品貌端正的,對你謝大将軍來說很難嗎?”

她話語一頓,幹脆自己做出選擇:“我看嚴崖就很不錯。”

強大的氣場傾然壓下,二人軀體之間最後那點間隙也無,謝折逼近了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兇狠威脅:“賀蘭香,我警告你,不得牽連無關人等。”

賀蘭香也急,擡臉反斥回去:“那你說,應該選誰!”

四目相對,鼻尖相抵。

灼熱的狹窄中,二人的呼吸亂在一起,渾厚的雄性氣息與清甜香氣結合,纏綿交融。

時光靜下,帳內無聲。

賀蘭香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盯看過謝折的眼睛。

她以前覺得他的眼仁太黑,像濃墨,裏面沒有丁點屬于人的感情。

現在看,她發現他的眼睛更像是深淵,盯久了,身軀便要情不自禁地墜落,沉入其中。

有種致命的蠱惑。

她下巴微擡,雪白的頸線因此拉長,眼裏是咄咄逼人的豔媚,再啓唇,柔軟的聲線卻已沾染淚意,“你說啊,應該選誰。”

猶如一束光照入深淵,謝折冰冷的瞳中似有一絲波動出現。

眼前的女子,讓他想到了遼北的鹿。

生長在冰天雪地裏的精靈,性情高傲敏感,不肯親近人類,但若真的相信上誰,便會伸長頭顱,用脖頸去蹭對方的手。

他的目光從那雙濕潤噙淚的眼眸,點點下移,落到雪白纖細的頸項上。

脖子,是動物身上最柔軟脆弱的部位,只能示友,不能示敵。

他收起視線,壓住呼吸裏的粗沉,丢下簡短淡漠的四個字:“我會安排。”

賀蘭香驀然怔住,好像懂了他的意思,但還沒等她開口确定,堵在身前的高大身軀便已轉身,大步離開營帳。

她凝視着那背影離開的方向,看着看着,忽然破涕為笑,擡手擦着眼淚道:“果然還是這套管用。”

她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撈起案上披衣,重新穿好,戴上帷帽,款步出了營帳。

*

傍晚,軍中訓練正緊,沙場喝喊如雷。

崔懿步入帥帳,滿頭熱汗淋漓,舉起小案上的茶壺,斟水便飲,“大郎找我何事。”

謝折坐于主案之後,看着手中待批軍務,頭也不擡,“大事。”

崔懿不以為然,仰頭繼續飲水,“再大能有多大。”

謝折:“賀蘭香沒有懷孕。”

崔懿一口水噴了出來。

半個時辰後,崔懿頂着一臉死了老太爺的表情,将一紙名單拍到謝折面前,嘆氣道:“可用的都在這上面了,只要你一句話,我立馬安排人今晚秘密入府。”

謝折定睛浏覽,從第一個名字,到最後一個名字,中間未有絲毫停頓。

崔懿:“我覺得孫虎那小子就不錯,人老實忠厚,嘴上也有個把門的,對你還忠心耿耿,誰起二心我都信,他絕不會。”

謝折不假思索:“體态太胖。”

崔懿一時無語凝噎,繼續道:“那崔河?他與我算是同支,知根知底,最是方便,人也不胖。”

謝折道:“貌陋。”

崔懿:“……那就肖遠山?那小子不胖不瘦,人又俊俏,體格子也好。”

謝折聲音頓下片刻,道:“秉性輕浮,不堪擔此重任。”

崔懿直嘶涼氣,撓頭不停,來回踱步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麽樣的人物能入你的法眼——哎,有了,有一個品貌端正,年輕力壯,又潔身自好的,主要是人牢靠,由他出馬,絕對萬無一失。”

謝折擡眼看崔懿。

崔懿指着他鼻子,“別看了,就是謝将軍你自己。”

謝折立馬擰了眉頭,脫口一句不行。

崔懿問他怎麽不行,場面又沉默。

“唉,你好好想想罷,”崔懿道,“天黑之前給我答複,若真不行,那這事你就別管了,交給我一手安排,反正品貌再差不會差到哪裏去。”

誰讓他崔氏以前沒站好隊,得罪誰不行得罪蕭懷信,現在要想不被清算,唯一的出路便是依附謝折,謝折的麻煩便是他家的麻煩。

崔懿又嘆一口長氣,心道這都是什麽事啊,搓着臉出了營帳。

帳中徹底靜下,只剩謝折一個人。

待批的軍務還有一山高,折子上的字他卻一個看不下去,耳邊來來回回都是崔懿那句質問。

怎麽不行。

為什麽不行。

蠻族有一條習俗,凡女子嫁為人婦,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謝折厭惡極了那習俗,覺得人與亂媾的獸沒區別。

賀蘭香是誰?賀蘭香的丈夫是他弟弟,更不說他還殺了她的丈夫,親手将她變成了寡婦。

所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極致隐忍之下,謝折的思緒緊繃成弦,肩頸上的肌肉也随之僵硬,線條粗粝駭人。

即便如此,他腦海中所出現的,依舊是賀蘭香貼在他身前,給他認真量體的畫面。

她的呼吸,她垂眸時長睫卷翹的樣子,啓唇說話的表情,唇上口脂的顏色……

一聲刺耳銳響,謝折将手中折子狠擲于地。

他後背仰靠下去,兩眼緊盯帳頂,試圖讓自己冷靜。

決定了,随便崔懿找什麽人,與他無關,通通與他無關。

他阖眼,清空那些不該有的思緒,将賀蘭香三個字,一點點從腦海驅逐。

這時,他的鼻尖上傳來絲縷酥癢,伴随熟悉的淡淡甜香。

謝折伸手觸碰,感覺像是一根細絲,未多想,随手抽走,睜眼,瞥向指間。

是一根纖長柔軟的頭發。

賀蘭香的頭發。

*

子時,府中幽靜,唯有雨後蛙鳴陣陣,此起彼伏,擾在人耳,亂人心弦。

賀蘭香支走了所有忙碌的工匠,偌大院落只剩下她與兩個丫鬟,靜到教人害怕。若放平時,她一定将門早早上鎖,但今日,她沒有。

房中,熱氣氤氲,香霧蒸騰。

浴桶中花瓣飄散,餘溫未消。剛出浴的美人渾身潮濕,香熱缭繞,身着一層香紗寝衣,倚靠在美人榻上,粉膩的指尖拈着一只琉璃盞,盞中酒水還剩小半。

她皓腕擺動,搖曳着盞中清冽酒水,又飲了一口,兩頰霞色頃刻更為濃郁,雪白膚色亦染上了層旖旎薄粉,整個人半醉半醒,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豔牡丹。

“主子,你醉了,別喝了。”春燕忍不住提醒。

賀蘭香發笑,媚眼如絲,“少管我,我清醒着呢,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細辛猶豫一整晚,終究忍不住道:“主子,要不還是算了吧,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賀蘭香反問:“還有什麽辦法,是比這個辦法更簡單,更保險的?”

細辛說不出來,仍是勸:“可這實在是……主子難道就不害怕嗎?”

賀蘭香又飲了口酒,頭倒在軟枕上,阖眼倦聲道:“這有什麽好怕的,男女之間,不就是那點事兒嗎,你情我願,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

“可,可您若真那麽想得開,又何必飲酒壯膽呢。”

氣氛靜下,賀蘭香被問住了。

是啊,她為什麽要喝酒呢。

怕其實是真算不上怕的,壯膽更是不至于,她又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可她為什麽喝酒。

哦對,想起來了,因為她想到了一個人。

謝晖。

她的丈夫。

各取所需也好,虛情假意也好,在跟他的那三年裏,她真沒想過,此生此世,她還會有除他之外的第二個男人。

明暗交織的光線裏,一滴淚自賀蘭香的眼角徐徐滑出,沒入烏黑鬓發,轉瞬消失不見,只留一道清痕。

這時,叩門聲響。

兩個丫鬟如臨大敵,面面相觑,不知該不該去開那個門。

賀蘭香支起身子,手裏酒盞一扔,嗓音軟黏生媚,“扶我過去。”

她倒要看看,謝折能給她挑出個什麽樣的角色。

不管什麽樣的,眼一閉一睜,也就過去了。

走到門前,賀蘭香伸出手,指腹攀上粗硬的門扣,伴随咯吱一聲悠響,一股熟悉的,肅冷又灼燙,如日照雪山的味道,侵襲入她的鼻腔。

看清人臉那一刻,賀蘭香酒醒大半,下意識驚詫,“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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