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2006年一月,東京。

十七歲的五條悟根本不懂怎麽追求一個人。

好在“喜歡”是人類天生就會的東西,少年的喜歡和他這個人一樣張揚又明亮,在表白被拒絕的第二天,他就在黑板上用力寫下“藤川同學請跟本大爺交往”幾個大字,然後被夜蛾揪着領子做好幾天值日。

當時還不是校長的班主任怒目圓瞪:“不要把你們之間的情趣帶到學校裏來!”

早紀和硝子抱着笑成一團。

他忍痛把最喜歡的毛豆味喜久福讓出去,直勾勾看着她打開包裝,假裝咬了一口,又笑着送回他的嘴裏。

“我不愛吃這個。”她想了想:“我比較喜歡吃鲷魚燒。”

少年的腮幫子咀嚼得鼓鼓的:“诶?是嗎?”

“是的,喜歡栗子味的。”

喜久福被咽下去,他發出一聲幸福的喟嘆,突然意識到,他其實不怎麽了解自己的未婚妻。

神子天生擁有一雙能夠看破一切的眼睛,他很少在“情報”方面主動好奇過什麽——可是藤川早紀喜歡什麽、愛吃什麽、空閑的時候會做什麽……這些他統統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對方那點可憐的咒術天賦,不管訓練對手是誰都撐不住三招。

“那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悟。”夏油傑憐憫地給予他真誠的祝福:“希望你能在奔三前追到她。”

五條悟氣急敗壞朝他砸了一瓶可樂。

高高在上的神子活了十七年,第一次低下頭來嘗試觀察一位弱者。

超級弱,幾乎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只會最基礎的咒力輸出,遇到打不過的咒靈可能會精神狀态不佳地試圖和對方唠嗑講道理,再不然就是喊各路神仙的名字——其實他覺得喊他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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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特別愛吃的食物,比起草莓味的零食更喜歡直接吃草莓,喜歡買各式各樣的耳墜,對貨架上的美味棒和奧特曼玩具情有獨鐘,害怕老鼠和昆蟲,常和灰原一起去山腳下的貓咖,給裏面的動物取名“七海”和“五條”——七海在知道後給了他們一人一拳。

他特地跑下去看了一眼名叫“五條”的貓咪,是只有着藍眼睛的純白高地,看起來人畜無害,結果非常不親人。它不僅不願意給五條悟摸,還“呲溜”一下鑽進了早紀的懷裏,朝他一頓呲牙咧嘴。

“和你很像吧?”

“哪裏像了啊!?”

早紀不回答,只笑盈盈地看着他。

屋外的雪厚厚地蓋在天地間,“五條”蜷縮在她的腿上,大概是很享受她順毛的手法,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均勻地上下起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你怎麽突然臉紅了?”

“才沒有!”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行,咱們早點結婚吧?你太弱了,不把你放在身邊我不放心。”

“咦?說要從談戀愛開始的是你,說要結婚的也是你,你到底——”

“那你要怎樣才肯跟我談戀愛嘛!”

早紀看着他,突然想到幾天前,他突發奇想地想要帶她去做蛋糕——她的水平慘不忍睹,結果反倒是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動作麻利地拯救了無辜的蛋糕胚,他似乎對此非常熟練,從打蛋清到擠奶油到烘焙,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當時像是被震懾住那樣驚呆了。

他把蛋糕上面的那顆草莓塞進她的嘴裏,又壞心眼地在她鼻尖上蹭了一點奶油。

最後演變成奶油大戰。他開着無下限,早紀控訴他耍賴,最後他彎下腰來哄她,主動把臉貼過來讓她抹了一團奶油。

貓咪在懷裏“喵”了一聲,她輕聲問:“為什麽非要談戀愛?”

“哈?”少年挑起眉:“我們以後是要結婚的關系诶,反正都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為什麽不能恩恩愛愛的在一起?”

“那你喜歡我嗎?”

她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少年正值情窦初開的年紀,最初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可是那個弱小的未婚妻好像有什麽神奇的魔力,只要她出現在視線範圍裏,他就會不自覺地把視線轉移到她身上。

看電影的時候會掉眼淚,坐過山車會吓得臉色慘白,去水族館喂食白鯨的時候被叼着領子拖下水,他把她撈上來的時候,整個人哆哆嗦嗦,都快被凍成冰塊了。

觸手可及的透明人突然變得不透明了,不管做什麽,他都覺得她可愛。笑起來的時候可愛,被打的時候可愛,回學校的車上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樣子可愛,連在水族館裏被淹成落湯雞也可愛。少年的喜歡在看不見的地方生根發芽,等他注意到的時候,早就有漂亮的鈴蘭花在那裏綻開了。

他看向她,有點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喜歡。”

“……什麽?”

“是早紀先說要當我的新娘的,”他指責她:“結果反而是我先開始喜歡早紀的……好不公平。”

簡直是當頭一棒。

室內的暖氣好像開得太足了,她感覺自己腦子像是被誰敲打了一樣暈暈乎乎。

始作俑者憋屈地湊上來:“吃飯逛街看電影游樂場水族館……電視劇裏演的我全——部都做過了,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他個子很高,這樣欺身彎下腰的時候,陰影也跟着壓下來,恍惚間給了早紀一種完全被他攏住的感覺。他對自己的漂亮臉蛋有清晰的自我認知,很明白要做出什麽表情才能看起來挫敗又可憐。墨鏡順着筆挺的鼻梁下滑,露出流光溢彩的藍色眼睛,長長的白色睫毛微微顫動,好像松葉上落下的白雪。

這不是更像貓咪了嗎?

她眨了眨眼,食指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臉——是她當時抹奶油的位置。

五條悟是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少年,渾身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他想要一個懂事的、透明的、不依賴他也不幹涉他的未婚妻,她就恪盡職守地扮演着這樣的角色,各持所需,互不打擾。

這樣平靜的生活持續了很久,直到突然有一天,神子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大喇喇地跨過那條線,對她說喜歡。

真奢侈啊,他這樣的人居然會喜歡她嗎?

“……伸手。”

五條貓不明所以把爪子伸出來,被五條悟推回去:“不是說你啦,盜版五條。”

貓兇惡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就不服輸地和他對視,四只藍眼睛相顧無言,只有早紀咯咯笑起來。

他的手比她要寬大得多,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點若隐若現的青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輕而易舉就能把她的手包住。

她思考了一下,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我喜歡你的。”她認真宣告:“來談戀愛吧,我同意了!”

五條悟好像呆住了。

*

最先為五條悟談戀愛而苦不堪言的是夏油傑。

他的好兄弟五條悟,春天都還沒到,就已經跟開了屏的孔雀一樣,逢人就念叨自己有女朋友了。還好學校裏沒有廣播站,要不然他都要擔心他把“老子有女朋友了”這句話放在廣播站裏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但是誰會跟訂婚快十年的未婚妻突然進入戀愛狀态啊!?

正式擁有女朋友的當晚,五條悟拽着他徹夜長談,從“女孩子的手好軟好小”一直到“以後家裏要養只小貓”,其熱情和恐怖程度比他打過的所有咒靈加起來還要更甚,他屢次表示想睡覺都被無情駁回。

按照這個勢頭,他絲毫不懷疑五條悟會在某一天給他一串名字的名單,問他自己未來的小孩要叫什麽名字比較好。

結果就是第二天雙雙頂着黑眼圈在教室裏睡着,然後被夜蛾的粉筆頭瘋狂攻擊。

“他真的這麽跟你聊了一晚上?”硝子吸了口煙,誇張地擰起眉:“你不錄下來嗎?等十年後循環播放給他自己聽。”

“太困了忘了……啧,你說得對,得想個辦法錄下來。”

他揉了揉眼,看到五條悟正站在陽光底下,早紀把手猛地貼進他的脖頸,把他凍得一哆嗦,作勢就要報複回來。

兩個人像長不大的小學生一樣嘻嘻哈哈地在雪地裏跑起來,他突然覺得有點高興。

藤川早紀弱小得只比普通人強上那麽一點,如果能讓五條悟意識到“保護”和“弱小”的意義,或許也是好事一件……

個屁。

他冷不丁被雪球砸中了腦袋。

揉得并不緊實的雪團子瞬間變成雪水和碎冰,順着發絲滴落下來,凍得他猛地跳腳。他順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五條悟正朝他做了個鬼臉:“喲,正中紅心,最強的五條悟得分了!”

硝子在他身後“咔嚓”一聲記錄下了這一刻,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嘲笑他:“真是狼狽啊,最強的夏油傑。”

夏油傑:“……虹龍。”

雪白的巨龍從他身後的黑幕裏降臨,長長的尾巴一甩,掀起雪災一樣猛烈的積雪,把一夥人全部埋得嚴嚴實實。

五條悟的聲音郁悶地從雪堆地下傳出來:“居然打雪仗還要用術式作弊!傑,你是小學生嗎?”

“玩偷襲的你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好啦好啦,你們倆都半斤八兩……呀!”

硝子試圖發出嘲笑,下一秒,早紀從身後撲過來,把冷冰冰的手貼到她臉上,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一張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

“不可以用反轉術式!”

“反轉術式沒法處理笨蛋!”

她回頭給了早紀一拳頭,加入了這場混戰。

路過的灰原震驚地看着狼藉的訓練場,好半晌才發出一聲感嘆:“不愧是夏油學長!連打雪仗都這麽有氣勢!”

“不,我勸你還是趁早退學吧。”七海在他身邊皺起眉:“這群人的精神狀态——”

然後他也被迎面而來的雪球砸了個正着。

罪魁禍首藤川早紀正在和硝子打鬧,她腦袋上頂着一團雪,忙裏偷閑朝他招手:“嗨學弟——”

七海:“……我現在就要辦理退學手續。”

*

藤川早紀,全咒術高專最弱的小孩,在打雪仗大賽過後,成為了全場唯一一個病倒的人。

“硝子跟着老師出門了,暫時沒法回來治療你。”夏油傑推開她的門,把大包小包的藥放在桌上:“但我把悟帶來給你解悶了。”

早紀縮在毯子裏,從沙發上擡起頭,看到五條悟長腿一邁,幾步跨到她面前蹲下,把電視機裏的劇情擋得嚴嚴實實。

他歪頭,把手搭在她的額頭上:“喲,這是誰家的小菜鳥發燒了?”

“是硝子家的。”

“那不行,改嫁來五條家吧,他們家的少爺又帥又強,你會幸福的。”

“往我卡裏打錢,我一定好好考慮。”

“你的pos機最大交易限額是多少?”

他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帶着點寒氣,早紀把腦袋靠上去蹭了蹭,覺得燒得暈乎乎的腦袋稍微好受了一點。

她問:“你出任務過了嗎?”

“是啊,去秒殺了詛咒人發燒的雪花咒靈。”

五條悟坐到她旁邊,揪住她肩上的毯子把她整個人裹成粽子。

早紀在被子裏掙紮了一下,發現力氣沒他大,幹脆自暴自棄地往他懷裏一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看狗血肥皂劇。

“怎麽辦,悟,我好弱。”

“沒事啦,我很強。要不學學結界術,以後轉型當輔助監督吧?”

“那也很辛苦吧?夾在咒術師和高層中間,每天整理不完的情報,很折磨人的……”

“本來想說我養你的。可是當五條夫人也不輕松诶,和爛橘子交涉超——煩人的。”

“就沒有又輕松又能賺錢又快樂的活嗎?”

“好貪心哦,你想做什麽?”

“繼承山腳下那家貓咖。”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她被五條悟抱着,少年身上有股陽光下的雪松的味道,清冽又溫暖。她覺得安心,耷拉着眼皮,在退燒藥的幫助下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藤川早紀很弱,他從八歲那年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了——但這沒所謂,五條家督促他找對象的标準是“只要他喜歡就好”,并不指望未來的家主夫人是個十項全能的女超人。

他讨厭正論,讨厭一無是處的弱小凡人,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非常奇怪,他喜歡的偏偏就是一個無限靠近“弱小凡人”概念的家夥,靠着一點莫名其妙的投機取巧,陰差陽錯地靠一朵花和他綁定在一起。

電視裏播放的劇情正好到了男女主互訴衷腸,他在“我喜歡你”的背景音裏垂下眼,把從她肩上滑落的毯子重新蓋好。

因為發燒的緣故,她整個人變得滾燙。漂亮的粉色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子,直到被衣物掩蓋。不知道是因為洗發水還是術式的原因,整個人聞起來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勾得人心癢癢。

想親。

他低下頭。

日光從窗臺照射進來。那裏擺放着各式各樣他送給她的花,每一朵都被她施展了術式,變成不會凋謝的永生品,在陽光下明豔豔地盛開。

兩個人的距離被拉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絨毛、輕顫的長睫和柔軟的唇瓣。被陽光照射到的指尖開始升溫——也有可能是藤川早紀身上的溫度太高,傳染給他了。他僵硬地把腦袋停在這個位置,感覺自己心髒砰砰作響,也像是要發燒一樣。

是可以親的吧?反正是他的,這輩子都逃不走的。

他短暫地思索了一下,像是惡作劇怕被家長發現的小孩、走在房檐上偷了腥的貓,悄悄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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