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這是什麽?”

“這是《保護藤川老師警衛計劃表》!”野薔薇拍拍胸脯:“家入小姐說老師短時間內都用不了術式了,為了保護好您,接下來幾天就由我們輪番陪同!”

“我覺得我應該還沒有到這個程度?”

“沒問題的老師!放心交給我們!我們被推薦晉升一級咒術師了!”

“咦?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昨天,因為我們三個祓除了特級咒靈哦。”虎杖得意地伸出三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三只!”

她把放在桌上的那盤草莓端過來,往三個一年級的小孩嘴裏各塞了一顆,大驚:“已經這麽厲害了嗎?”

機械丸暫時被停學觀察了,他目前還滞留在東京,等待歌姬過來撈人。他供出的高層通敵名單大多是加茂家早就隐退的老家夥,被五條悟狠狠收拾了一通之後,加茂家的地位大受影響。

期間熊貓氣得以“你居然欺負早紀”為由和他打了好幾次架——據說更多的是因為看不慣對方放棄異形成為帥氣的人類,他覺得自己被無情抛棄了。

關于羂索的事還沒個定論,上層只暫且發布了緊急通告,鄭重點名批評了五條悟和硝子當年沒有好好處理夏油傑屍體的不妥行為。

雖然他倆看起來對此壓根不在意,反而是夾在中間的夜蛾和伊地知忙得不見蹤影。

《保護藤川老師警衛計劃表》上寫滿了大家的名字,嚴格細分了各個時間段“特級虛弱人藤川早紀”的歸屬權——看起來應該是發生了一點奇怪的争吵,因為野薔薇的名字幾乎霸榜;然後被劃掉了好幾次,全部改成了真希;然後又被劃掉,被大狗爪印一樣的東西蓋住了。

寫到最後那張普通信紙大小的表格已然看不清到底在表達什麽,變成一團一團糊在一起的墨水印。

三個小孩坐在她的,啊不,五條家的床墊上。大概是覺得很軟,虎杖和野薔薇的姿勢從最開始的坐着變成了躺倒,再變成在床墊上打滾。

只有伏黑從始至終保持着正襟危坐:“藤川老師,最近不太安全,我們認為這是必要的措施。”

Advertisement

黑色的大狼坐在他身邊搖尾巴,嗷嗚嗷嗚地跟着表态。

“它也可以吃草莓嗎?”

“可以,但是式神沒有味覺。”

早紀惋惜地點點頭,仍然逗狗似的把草莓往上抛。渾配合地跳起來精準接住食物,她就揉揉它的腦袋誇它聰明。一人一狼樂此不疲地反複玩了幾輪,直到那盤草莓見底。

被小朋友關照成這樣實在是感動又好笑,手上那張紙充滿了沉甸甸的愛意,她打算找個機會把它裱起來。

……但是也沒有必要從早上八點鐘開始保護她吧!?

作為一個正在因為工傷而帶薪休假的成年人,她壓根不想這個時候醒——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哪個缺心眼會早上八點來五條家刺殺她啊?

這件事後來被虎杖告訴了七海。他在一番思索之後,非常嚴肅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訓誡她:“藤川小姐,保護小朋友的善良和熱情也是成年人應盡的責任之一。”

早紀:“……”

*

十月二十三日,陰天。

在第五次被真希推門進來确認安全狀況的時候,早紀終于好奇:“你在擔心我平地摔死嗎?”

“不,我在擔心你被當做棒球打出去。”

真希“啧”了一聲,眼神犀利地瞪着與幸吉,發出很兇的聲音:“被我發現藤川老師少了一根頭發你就完蛋了,臭機器人,把你拆了給隔壁小孩當玩具。”

少年暫時被關押在總監會,上層現在正在借機大掃除,要見到他一面的手續複雜得堪比她當年永遠寫不出及格分的物理卷。

現在沒有架要打,她總算騰出一點心情,仔細欣賞了一番這副“無為轉變”在這個世界上改造的最後一副皮囊——也許不是最後一副,人類的恐懼不會停歇,沒準過個幾十年會出現第二個真人。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她打量了一下小孩的臉,越看越覺得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和藍頭發小妹妹站在一起絕配。

“……你在笑什麽?”

“當然是在笑你這顆小豆芽。”她拉開他對面的椅子:“你有好好道歉嗎?”

少年聞言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

他是在出了總監會陰森森的會議廳後才找到機會認真道歉的。

以他做的混賬事來看,“停學觀察一年”實在是不痛不癢。總監會不乏有激進不滿的聲音想要嚴懲他,但全被五條悟沒什麽耐心地駁回了。

“不——行,我全部都不同意。”

他嫌棄地皺起眉:“拜托,把你們那些老掉牙的恐怖懲罰當口香糖吐掉吧,年輕人寶貴的青春難道浪費在你們這群該進博物館的老古董身上嗎?”

于是還真的就把那些反對意見壓下去了。

陽光簌簌地穿過枝葉的縫隙打在少年的身上,他跟在男人的身後,感到腳步虛浮,好像活在夢裏一樣。

“都是我的錯。”他鼓起勇氣喊住他:“我不後悔做出的決定,但我的确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如果沒有您和藤川小姐,我也許早就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彌補我的過錯,我不會逃避,也不會退縮,我會盡力做一個好人,用這具通過背叛換來的身體去祓除更多的咒靈,保護更多的人……”他鄭重地彎下腰:“對不起,不管您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道歉,我都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抱歉。”

隔着眼罩,五條悟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有些苦惱地捏住自己的下巴,好半晌才開口。

“之前都忘了問了……你今年幾歲了?”

“?”

與幸吉摸不着頭腦地回答:“十七歲。”

“其實我不是很在意你的道歉啦,事情都發生了,拷打你有什麽用啊。”

對方的語調聽起來總有些漫不經心:“十七歲的小鬼想學大人裝成熟還差得遠呢,好不容易擺脫了詛咒,不如想想回學校以後怎麽好好享受生活……比如談個戀愛?縫合臉給你修複的造型還蠻帥的诶。”

……怎麽都在跟他聊戀愛問題啊!?

“因為這就是很重要的事啊。”五條悟瞥了他一眼:“誰也跟你這麽說了?早紀嗎?”

與幸吉點點頭,然後隐約意識到他似乎在拒絕他的道歉。

與其說是“拒絕”,不如說是“不在意”比較合适。沒有人能夠心無芥蒂地原諒一個出賣自己的混蛋叛徒,除非他本身就不在意他的背叛,所以也不在意他的道歉。

但是好在他還活着,他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可以證明自己。

他握拳:“……我會讓您看到我的決心的。”

“诶——幹嘛這麽執着于讓我看到啊?再崇拜我也不用這樣吧。”

最強咒術師擺擺手:“你不是說不後悔嗎?那就可以了。你要過什麽樣的人生、要走什麽樣的路,都不用向我證明。雖然如果能成為很強的咒術師幫我分擔一下工作壓力是很不錯,但變成廢柴鹹魚大叔也沒關系,擁有選擇的機會才比較寶貴……講大道理好麻煩哦,你能明白的吧?”

……好像又接受了。

少年有點茫然地看向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聽他又說:“真的要道歉的話不如寫檢讨吧,寫滿三千六百五十份,再用你的機器人在學校門口歌頌 ‘五條悟最偉大’ 一百遍,我就原諒你,怎麽樣?”

與幸吉:“?”

不出意外的話,他本該死在岚山山頂,和究極機械丸生鏽的零件埋在一起,為自己的無知和莽撞買單。是有人執着把他的“機會”從三途河畔拉回來,放回他的掌心。

——讓他能拿起筆寫檢讨。

有松鼠“呲溜”一聲從窗沿邊跑過,少年絮絮叨叨地講完了之前發生的事,喝了口水,忍不住總結:“你們都是笨蛋嗎?”

早紀挑眉,從一旁的桌子上抽出厚厚一疊紙,快速翻看了一遍。

也許是還不太懂怎麽操控新的身體,壓在最下面的幾張紙上的字被寫得歪七扭八,橫豎撇捺各有各的醜陋,直到最上面的幾張,字跡才逐漸變得清秀。

她問:“居然真的在認真寫……到底誰是笨蛋?”

不願意成為笨蛋的少年下意識要去搶,餘光不經意瞥到她手上的傷疤,猛地一愣,伸到半空中的手也生硬地止住,像是被膠水了粘住了似的。

他別扭地把頭扭到一邊,非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什麽。

早紀偏了偏頭:“什麽?”

“……沒聽清就算了。”

“不就是 ‘謝謝’ 嗎?不懂好好表示自己心意的小男孩在戀愛上是很難獲得女孩子的歡心的。”

“請你出去!!!”

真希“嘭”地闖進來,手上的長槍冷光咧咧:“你找死嗎混蛋機器人!?對你的救命恩人竟敢吼這麽大聲!?”

*

對于咒術師來說,不能使用咒力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過去的十二年裏,早紀曾無數次從血淋淋的屍體堆裏爬出來,四周空無一物,只有綠色的咒力在雪夜裏微弱而稀薄的跳動,像是一顆随時會死掉的心髒。

時過境遷,她現在終于遇到更可怕的事情了。

“……多少?”

“兩百萬一平,小姐。”年輕的房産銷售露出一個職業假笑。

她震撼地、顫抖地、難以置信地放下手裏的文件。

去搶吧,兩百萬一平的公寓樓。

科技和經濟的發展堪比火箭發射,東京寸土寸金,她在踏入售樓中心之前,已經做好了會被當今市場價大吃一驚的心理準備。

結果她大吃十驚。

特級咒術師的身價高昂,她完全有實力買下任何自己喜歡的房子,奈何價位表後面跟着的0實在太長,長到遠超她的想象,一時間令她頭皮發麻。

她沉吟了一下,扭頭看向身邊的野薔薇:“打電話讓棘過來一趟,今天下班前,我要這個樓盤的房價變成兩百日元一平。”

——真不愧是藤川老師,竟然能這麽平靜地說出這麽犯法的危險發言!

野薔薇露出一個敬佩的表情。

雖然這個舉動聽起來有點狂野過頭,但她選擇無條件相信老師的判斷。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開始翻找狗卷前輩的電話號碼。

銷售又說:“小姐,我們經理說,如果您願意賞臉和他喝一杯咖啡,那麽這套樓盤可以給您打九五折。”

她不翻號碼了,她開始翻自己的釘子和錘子。

“哈!?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誰要你這混——唔唔——”

親切的問候語即将脫口而出之前,早紀眼疾手快捂住小孩的嘴,不确定地問:“幾折?”

“九五折。”他畢恭畢敬地擡起手,指向二樓的辦公室:“我們的經理在那裏。”

有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的男人斜靠在二樓的走廊上。他理了理身上一絲褶皺也沒有的西裝,臉上的贅肉抖動,朝一樓的美人抛了一個媚眼。

野薔薇:“……”

早紀:“……”

世風日下,令人心寒,她捏了捏鼻梁:“別讓棘過來了,天涼了,去殺兩個詛咒師,把他們的屍體丢進那棟樓,直接讓房産商破産吧。”

*

早紀喜歡的公寓在千鳥淵公園附近,她先前出任務時去過幾次,那附近住戶不多,風景也好,到了春天,推開窗就能看到護城河邊大片大片的櫻花。

“但是那地方也太貴了……結果老師居然還是付定金了,眼睛都沒眨一下诶!”

尤其是那位滿腦子喝咖啡的經理——在藤川早紀掏卡的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得谄媚又震撼,像是被雷劈了一樣連滾帶爬地從二樓下來,又問了一遍是否能一起喝咖啡。

這次的态度少了一點暧昧和好色,多了一點傍富婆的意思。

“喝咖啡就不必了。”她婉拒:“我已經結婚了,這孩子是我的女兒,今年剛讀高中……所以我還能享受九五折優惠嗎?”

野薔薇自覺地大聲喊了一聲媽。

最後早紀左手帶着女兒、右手帶着打了九五折的合同,經理帶着一衆員工一路送到街口,齊刷刷地向她鞠躬,活像是送走了一尊閃着金光的大佛。

那一瞬間,野薔薇覺得有錢的感覺實在是爽翻了,要不是藤川老師攔着,她可以拿個攝像頭好好記錄經理先生谄媚讨好的變臉瞬間,再投到銀座的大屏幕上循環滾動播放一百遍。

她崇拜地挽住她:“我以後也要成為有錢又厲害的大人!”

“你會成為比我更有錢更厲害的大人的。”

“不過為什麽突然想買房子了,是因為不喜歡教師宿舍嗎?”

“因為想留在東京了。”

“咦?難道之前不想嗎?”

“不想哦。”

五條家的宅院氣派地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恭一郎面目慈祥地從屋子裏迎出來。

為什麽突然想買房呢。

早紀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回來。她在東京出生,也在東京死去。她懦弱、膽小、情緒化,快樂和痛苦的事情通通都發生在東京,大腦無法很好地處理那些軟弱的回憶,所以她才選擇逃避,選擇在別的城市落腳。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不能使用咒力以後,思考的問題也變得平凡普通了起來。她突然發現自己非常喜歡現在的生活,已經可以好好面對過去、認認真真地停留在這裏,為未來做規劃了。

野薔薇還親昵地挽着自己沒撒手,少女溫熱的體溫順着交織的手臂傳遞過來,捂得人暖融融的。

藤川家在東京的舊址已經被改造成公園了,一直住在教師宿舍不是長遠之計,住在五條家裏顯然也不是。

她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臉。

“是因為遇到了你們,所以決定留下來了。”

五條悟罕見地在半夜三更之前出現在了家裏,有家臣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他不耐煩地打了個哈切,快速地在什麽文件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五彩斑斓的落葉飄下來,他擡頭,朝兩人招招手:“喲,野薔薇,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北海道果然還是太安靜了,她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