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拒絕一頓免費的美味晚餐所需要的定力非常巨大,野薔薇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了頓晚飯。

時間還早,她原本想在飯後和藤川老師一起看《家政婦的春天》,結果才剛剛提出這個想法,五條悟就接到了臨時任務,想把她一起帶去。

小姑娘憋屈地瞪他:“五條老師,我還在放假。”

“沒辦法啊,這原本是你師母的任務。”他毫無負罪感地問:“作為她的臨時監護人,你難道不想替可憐的、使用不了咒力的、柔弱無助的藤川老師分擔一點壓力嗎?”

“不要拿我做借口啦。”

“才不是呢,多麽寶貴的學習機會,我明明是想給她開小竈诶。”

雖然這麽說也有道理,但……

早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邊的少女:“作為你的一日媽咪,野薔薇,你有拒絕的權利。”

結果五條悟獨特的理論說服已然完全正中她的紅心,她當機立斷,放棄精彩的家庭倫理劇,雄赳赳氣昂昂地站起來:“不,保護媽咪是我的責任,五條老師,請帶我一起!”

“诶——你都叫她媽咪了,為什麽還叫我老師啊?好生分哦,叫聲爹地來聽聽呢?”

“停一停,你倆再不出發的話伊地知會急死的。”

*

早紀以前來過幾次五條家的府邸。

大多是逢年過節時跟着父母一起上門拜訪,十七歲以前,她只覺得這裏實在是太大太繞了,長長的走廊好像沒有盡頭,偶爾順着半敞的門扉看進去,總能看到一兩件價格不菲的擺件,閃瞎她沒見過大世面的眼睛。

直到十七歲那年,她終于在偌大的府邸裏認到了唯一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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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是她第一次作為“正式戀人”被帶回五條家,五條叔叔欣慰得多喝了半瓶酒,醉得稀裏糊塗,還絮絮叨叨地叮囑一些亂七八糟的注意事宜。

“以後就讓小悟做飯、小悟洗碗、小悟打掃衛生、小悟打理花草、小悟接送你上下班……”

“全部都我做,那她做什麽啊老爹!?”

“她就負責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啊,就像你媽那樣。”他打了個酒嗝,聲音含糊不清地叮囑她:“早紀……好孩子,以後你們一定要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相互理解、相互……”

“相互”得有點太多了,她聽得眼皮打架,不敢表現出來,五條悟悄悄把腦袋湊過來,勾了勾她的小指,問:“別聽了,我們溜走吧?”

“會不會不太好?”

“才不管呢。”

下一秒她就被牽着跑出去了。

少年的力氣很大,掌心寬厚而溫熱,她猝不及防被拉得在臺階上趔趄了一下,被一把抱了起來。

視線猛地拔高,她驚呼一聲,五條叔叔的聲音在耳後遠去了。風滾燙地拂過鬓角,他笑起來,好像一只最快活最自在的小貓,連午後的日光也沒有他明亮。

“從這裏,”他帶她跑到正門。

“到這裏。”又到他的房間門口。

他稍稍低下頭來,和懷裏的少女額頭相抵,語氣強硬地叮囑她:“你只要記得這條路怎麽走就好了。”

她眨眨眼,把他的墨鏡架到頭發上,吻上他的臉頰,十分認真地回答:“我記住了。”

腰上的手僵硬地把她箍得更緊,她看到男朋友發紅的耳根,好像惡作劇成功那樣咯咯笑起來。

她重複了一遍:“真的記住了。”

“……不信。”

明媚的綠蔭随着暖風晃蕩出延綿的起伏,看不見的蝴蝶從胸腔裏振翅欲飛,她再一眨眼,只能看見少年無限放大的藍色眼睛。有溫暖柔軟的唇瓣從她的眼睑吻到臉頰,最後停留在唇邊,報複似的咬了一下,然後重重地親回來。

白瓷盤被輕輕放到她的身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五條恭一郎給了她一盤布丁,貼心地問:“藤川小姐,需要一點飯後甜點嗎?”

她回過神來。

觸景生情也是沒辦法的事,五條家的每個角落能找到年輕時候的回憶,早紀呼出一口氣,把發散的思緒又收回去,看向那盤布丁。

貓爪樣的甜品,連粉色的肉墊都模拟得惟妙惟肖,糖霜在上面閃着細光,看起來精致又可愛。她道了聲謝謝,又問:“可以喝酒嗎?”

“家主交代了不可以,您身上還有傷吧?”

“已經快沒問題了。”

“那就請您耐心等到完全沒問題的時候。”

早紀憋屈地咽下一口布丁解饞。

“……”

變得更憋屈了。

糖度實在是過于超标了,大概是按照五條悟喜歡的甜度标準制作的,甜到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嗓子被糖糊住,冷不丁咳嗽了幾聲。

老人樂呵呵地看着她,感嘆:“距離上一次見您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我記得我八歲那年第一次來的時候迷了路,還是您把我帶出來的。”她笑着在半空比劃了一下:“好像就是在這附近。”

“是啊,當時還以為您也會跟其他家的小姐一樣。在家主那裏吃閉門羹呢。”

“哈哈,我當時也這麽以為。”

作為“家族聯姻”來講,早就末路的藤川家絕對稱不上是門當戶對,但是作為“藤川早紀”個體而言,她和大家都不一樣。

五條恭一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

“我已經是個不怎麽記事的老頭子了。”

他的聲音和藹,目光溫柔而慈祥,好像藤川早紀仍然是當年那個在犄角旮旯裏因為迷路而發愁的小女孩。

他溫聲道:“只是想告訴您,您願意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是嗎?

她垂下眼,試圖讓腳邊枯萎的小草重新煥發生機,然而咒力仍然處于運轉無能的可憐狀态,醞釀了半天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

她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

“願意歡迎我回來的五條家實在是太好了。”

*

但是回來就意味着有些奇怪的事情到了必須要被解決的時候了,這一點不是很好。

西野的消息準點跳出來,千篇一律是關于大腦活性的彙報。密密麻麻的指标數據令人頭暈眼花,她倍感煎熬,只快速拉到最後,确認給出的結論是“存活”。

和一顆不會說話的腦子共處一室大概很考驗耐心,他在對話框裏反複催促:“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跟五條悟說?等養顆腦子成為東京時髦行為的時候嗎?”

——已經是第十七次問出這個問題了。

總監會不會赦免夏油傑,就算能找到複活他的辦法,大概率也是再死一次——死得很徹底的那種。等到那個時候,五條悟對此會是什麽态度?倘若真的是這樣,那還有複活他的必要嗎?或者她誰都不說,想個辦法偷偷把這件事瞞下來?

西野誠懇地表态:“你怎麽不幹脆統治總監會?”

早紀:“你說得對,我改天了解一下情況。”

西野:“?我相親對象說她家貓後空翻的時候崴腳了,先不聊了,我去看看。”

好煩,好想喝酒。

她把手機丢到一邊,趴在窗沿上嘆氣。

然後視線裏出現了一袋鲷魚燒。

“怎麽在偷偷嘆氣呀?”有顆毛茸茸的白色腦袋從天而降:“好吃好喝地把你供在五條家,連手上的任務都全——部被我接手了,藤川老師還有什麽不滿的,說出來讓好心的大帥哥五條悟聽聽?”

好心的大帥哥五條悟自問自答:“啊,我知道了,是因為太感動了所以在煩惱怎麽報答我嗎?”

……是栗子味的啊。

早紀捧着鲷魚燒,擡頭看他。

“羂索……就是那個冒牌貨,你打算怎麽處理?”

“還能怎麽處理?當然是把他殺了,把傑的身體奪回來。”答得很快,但是聲音冷下來了。

“他是什麽人?”

“天元說那是個喜歡侵占別人身體的、活了幾千年的變态糟老頭子。”

澀谷如今成了重點監測對象,按道理來說,在情報被洩漏的前提下,“十月三十一號封印五條悟”的計劃不會按時進行。但是沒有十月,還有十一月、十二月,還有明年。這一刀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砍下來。

她站在窗邊,和那雙寶石般漂亮的藍眼睛對視。

那裏沒有憤怒,平靜得像是一片不會融化的冰川。

如果是十七歲的五條悟,這會兒大概已經咒罵着暴跳如雷了。她甚至能夠猜到他會罵些什麽、語氣是什麽樣的、又會做出怎樣的表情。

——想必是扯着嘴角吊兒郎當地嘲笑“要是做得到就來試試啊”之類的。

十二年在他身上的的确确留下了一點清晰的痕跡,那些直白、敞亮、滾燙又張揚的真實情緒,通通被他收起來,很難再察覺到了。

“最強”搞不好是什麽惡毒的詛咒也不一定。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世界應該暫且不會讓養大腦跟養貓養狗一樣成為潮流,所以——

“……你有什麽話想問我嗎?”

“問什麽都會說嗎?”

“會的。”

她晃了晃手裏的點心:“這不是被收買了嗎?”

五條悟高高地挑起眉。

“早知道這麽簡單,應該把賣鲷魚燒的阿姨請回來的——不過你也太好收買了,禪院家當初沒說服你過去是因為不給你買鲷魚燒嗎?”

“也許只是單純的因為買鲷魚燒的人不對。”

“也是,畢竟是我嘛。”

他垂下眼看了她一會兒。

脖子上的疤痕長出嫩粉色的新肉。大概是因為暫時還不能使用咒力的緣故,她看起來有點過于柔弱,無論誰見了都想象不到她動起手來能輕易轟爛一座山。

“你見過傑。”他說:“我看了視頻,你用的那根繩子來自非洲,他的詛咒師同夥用過。”

“一眼就看出來了嗎?”

“當然啦,因為我是五條悟啊。”

“那怎麽現在才問我?”

“感覺你不願意跟我說诶。”他往她嘴裏塞了一口鲷魚燒:“提到這個我超級傷心的。你見了傑,但是不見我——太不公平了,我決定明天罷工一天,拒接任何電話。”

“伊地知會瘋的。”

“那就讓他猜猜我在生什麽氣吧?猜對了我就接電話。”

好吧,喜歡捉弄人這一點沒什麽變化。

栗子的甜味和奶油一起在舌尖化開,才剛出爐不久的點心松軟可口,她咽下去,在心裏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下定決心。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夜色溫柔,前院的灌木叢随着風簌簌作響,挂在屋檐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叮當當聲。屋內的暖光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碧綠色的眼睛裏變成一線搖曳的光點。

她聲音很輕:“我不确定你對這件事怎麽想,有可能會生氣,也有可能會高興……我不想你不開心,也不想給你添麻煩,但我覺得你需要知道。”

“這麽嚴肅啊,需要我回去換套衣服嗎?”

“不需要。”她說:“但是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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