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放手

放手

經歷了風平浪靜的一晚後，第二天的太陽在素凝的疑惑中升起。

“江臨霜，難道巫烯說的是真的？”

“嗯？”

“他真的去幫我給仙尊求情了，仙尊才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臨霜仙尊沉默了一下。

這倒是個問題。

如果素凝一直擔心着自己回來，那必然無法專心修煉。

不過打消素凝的疑慮倒也簡單，只需要把真相告訴他就好了。

臨霜仙尊道：“仙尊素常有很多事要做，不會特意回寝殿為難你。這個寝殿雖然為他所有，但他實際上在此休憩的時間，一年裏不超過半個月。”

不過由于某朵懵懵懂懂的小花的緣故，仙尊這幾日在寝殿裏待的時間，能比得上從前好幾個月就是了。

素凝愣怔：“所以……”

臨霜仙尊：“所以，你不必太擔心仙尊會回來。即便他要回來，我也會提前告知你。”

素凝：“咦……”

素凝的心情從愣怔，到惱羞成怒，再到晴空萬裏，只花了短短兩息時間。

雖然他瞎擔心一場，但是這顯然是個好消息。

“江臨霜，我給你表演個好看的！”

素凝的靈體朝着江臨霜招手，而後猛地将手伸進了花盆，将那個乳白色的花苞連根拔起。

宛如最虔誠的少女在祈禱，素凝雙手捧着花苞，将它填進了自己的心髒。

“這樣我就不用抱着花盆跑來跑去啦。”素凝不無炫耀成分地對江臨霜分享着喜悅。

臨霜仙尊：“嗯。”

直覺告訴他，素凝現在肯定笑得滿懷希望。

但半透明的靈體宛若磨砂，将他與素凝分割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除了化靈那日靈力爆發時，素凝無意識顯現出了真實的面容；之後靈力穩定後，素凝的身影都呈現出半透明的虛化。

一種無人知曉的焦躁，在臨霜仙尊的心底蔓延。

他什麽時候才能再次看到素凝的臉？

這個念頭讓臨霜仙尊覺得自己太過急色，他将情緒都按下，凝望着素凝胸口的花苞：“希望你能快些長大。”

這句話讓素凝感到有些耳熟。

江臨霜以前是不是說過這句話，在……什麽時候來着？

在他把江臨霜的衣服弄髒的時候！

對了，他還沒有賠給江臨霜新衣服。

雖然江臨霜每次白天都會把衣服穿出去偷偷洗掉，但是小素凝是不會因為被對方原諒就當無事發生的。

而且江臨霜的衣服也太樸素啦，聽小鳳凰說，雄性動物都要有好漂亮的羽毛才能找到老婆，這樣下去一輩子都沒人願意跟江臨霜□□噠。

素凝越想越覺得這事很重要，決定等逃出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江臨霜買件新衣服。

“幹什麽呢？這種時候走神！”小鳳凰厚厚的羽毛拍在了素凝腦殼上。

“哎呀，你好煩！我在想大事呢！等等這是什麽不要吃我啊啊啊啊——”

桐木林中再度響起了素凝的哭喊。

按理來說巫烯今天沒在，素凝出來探路的旅程應該會簡單些。但是由于仙尊對和素凝一起出去有了美好的願景，所以落在素凝身上的“訓練”比之前繁重了許多。

完全不知道自己遭受的苦難背後有着溫馨的理由，素凝和被無故牽連的小鳳凰一起怒罵了巫烯三百遍。

半天過去，小鳳凰累得癱在地面上嗷嗷幹嚎。

“我就說，沒事贖我出花樓幹什麽！帶着我跑東跑西，你死了就把我的魂魄裝進你身體去救你全族，這不是胡扯嘛！我又不是真鳳凰嗚嗚嗚嗚……那仙尊的心是鐵打的，根本不管你們全族死活哇嗚嗚嗚……”

素凝原本也累成了個癟花球球。

當小鳳凰開始嚎時，素凝只覺得吵鬧。

慢慢的，素凝的表情呆滞了起來。

這是他一朵小瓊花能聽的內容嗎？他不會要被殺花滅口了吧！

小鳳凰幽幽轉過頭來，正好對上素凝瞳孔地震的神情。

“這怎麽有個觀衆呀……”小鳳凰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開朗。

素凝：“……”

素凝不知所措。

素凝的大腦飛速運轉。

素凝決定說個無關的話題來挽救自己的小花命。

素凝看到了小鳳凰頭頂上看不懂的“救風塵”設定。

素凝幹笑着脫口而出：“我什麽都沒聽見……對了，小鳳凰，救風塵是什麽意思呀？”

素凝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去看小鳳凰的表情。

小鳳凰……小鳳凰的表情裂開了。

·

在小鳳凰居住進來後，臨霜仙尊難得降臨在了桐木林。

桐木林中心有一塊不為人知的隐秘空地，被小鳳凰裝飾得宛如一個凡人的庭院。

在樹木籠罩中，臨霜仙尊與小鳳凰對坐着。小鳳凰化為人形為兩人點茶，眼角生出一點嬌媚。

“雖然我是用了素凝當幌子才請得動您，但素凝已經出了桐木林，可能要讓您失望了。”小鳳凰對着仙尊燦然一笑。

仙尊指尖扣在石桌上，思索這次再犯，應該打斷小鳳凰幾根肋骨。

雖然臨霜仙尊自認并非善類，但對于小鳳凰倒不能怪他太不憐香惜玉。原本是因為與鳳凰族有利益牽扯，才會順手救了奄奄一息的小鳳凰，但誰也想不到，救回來的是一個套了鳳凰皮的人類少年。

小鳳凰清醒後第一句話就是想要仙尊的精華，問真實意圖也說不清楚，只是三番五次試圖勾引仙尊。本就對他無感的仙尊，愈發不願見他。

臨霜仙尊：“下次再犯，我會将你丢出仙盟。”這不是個威脅，只是告知。

小鳳凰托着腮，喃喃道：“您對素凝跟對我，真的是天差地別诶……這就是有愛和沒有愛的區別嗎？诶诶——”

一絲寒意擦過小鳳凰的脖頸，留下比發絲還細的血痕。

這次是發絲細的傷痕，下次可能就是碗口粗了。

小鳳凰寒毛倒豎，一句廢話也不敢說，垂着頭道：“我沒騙您，我請您來确實和素凝有關。如果我說，仙尊一直不肯答應我的事情，素凝答應了呢？”

“你說服了他？”

“實際上，用說服都太言過其實了。只需要答應每次都幫他出桐木林——甚至可以允許他帶着別人出桐木林，他就會答應出去以後幫我做事了。當然，為了讓他更容易接受，我把自己的過去描述得很慘，賣慘也是小倌們需要掌控的技能之一。”小鳳凰微微聳肩，有些落寞又哭笑不得。

雖然他确實沒想到，素凝張口就問他什麽是救風塵就是了。

臨霜仙尊：“……”

一切聽起來那麽荒謬，可放在素凝身上，又顯得那麽合理。

臨霜仙尊心情毫無波瀾：“我知道了。”

這是承認了會幫素凝完成此事的意思。

鳳凰族的事情需要時機，并非一日之功，但早在他的計劃之內。既然素凝已經接下此事，那陪他去一趟也沒什麽問題。

央求了那麽久的事情，今日忽然成了，小鳳凰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雖然知道這多半代表着仙尊本身也有去救鳳凰族的傾向，但素凝的存在，無疑改變了臨霜仙尊對于一些事物的态度。

只是素凝……他是一朵很讓人喜歡的小花，但也很脆弱。

小鳳凰偷偷擡頭，發覺從臨霜仙尊臉上果然看不出什麽。糾結了一下，他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仙尊對素凝一定有特別的情愫：“仙尊沒有覺得，素凝出去最大的阻礙，不在于力量的弱小嗎？他對這個世界抱有太多的善心，會使他受傷。”

如果素凝的善良，已經到了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都能利用的程度，那确實成了一個問題。

臨霜仙尊：“繼續說。”

小鳳凰痛苦地笑了下。

“仙尊如果想培養他，最好的方式或許是适當放手，讓他直面這個世界不好的一面。”

“不管是鳳凰，還是瓊花，這些靈物都有着愛人的天性與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個性。”

“仙尊或許沒在意，在巫烯布置的法陣中，只要我喊着受不了，素凝就會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伸手回來救我。就算他自己會受傷，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救我。”

“他是個好孩子，我不希望這樣的瓊花，最終像鳳凰一樣在火海裏被害死。”

“他要見得夠多，才能分清敵我。”

·

渾然不知桐木林中進行着一場決定自己命運的對話，素凝在內門弟子居處小心翼翼地躲藏着。

江臨霜告訴他，哪裏有內門弟子輪值表，所以他可以避開輪值的弟子，專門挑選人少的地方走。

即便如此路上也會有人經過，素凝集中精力，小心地避開會被神識偵查到的範圍。

得益于靈物敏銳的五感，素凝至今沒被發現，還能小聽一耳朵內門弟子的八卦。

雖然大多數是“xx師姐和xx師兄要結為道侶啦”，“xx師兄還沒回來，好想他”，“最近的xx師弟很厲害”這樣無傷大雅的言談。

直到一個拿着記名冊的弟子，一邊走一遍頭痛地問師姐：“師姐，丹籬師兄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他的魂燈有些異常，之後便追蹤不到他了。需要報告仙尊嘛？”

師姐凝重地接過記名冊。

在房頂上，素凝小心地豎起了兩片小花葉，想要聽得更清楚些。

“這種事沒嚴重到需要仙尊親自處理的地步，但需要嚴加監視，排除丹籬通過什麽方法抹除了與魂燈的聯系。如果對魂燈做手腳的叛徒出現在內部，就太讓人笑不出來了。”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就聽不清言語。

原來丹籬是仙尊的弟子啊……素凝想。

果然壞東西都是一窩，還會狗咬狗！

對仙尊的壞印象持續增加中。

沒讓思緒影響自己的潛行，素凝很快來到了外門弟子的居處。但外門弟子人數衆多，素凝直到暮色将至，也沒有找到合理的通過方法。

要趕快回去了，因為……為什麽要快回去來着？

對了，因為要在黃昏之前回家。

江臨霜都信守諾言了，小素凝又怎可落後！

一想到回去就能見到江臨霜，素凝懷着滿滿的開心，沿着自己來時留下的标記迅速原路返回。

·

從太陽開始落下時，臨霜仙尊就在寝殿中等素凝了。

當小鳳凰努力告訴他要放手時，臨霜仙尊心中生出了一股煩躁。

正因為他完全可以選擇不放手。

他可是仙尊。

如果素凝喜歡花園，他可以給素凝制造萬頃花田。

如果素凝不喜歡見到別人，他可以讓素凝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消失。

如果素凝又想見到人了，他可以只讓沒有攻擊性的人進入。

他可以滿足素凝的所有要求。

但他不知道在黃昏時等待素凝歸來，是如此漫長的一個過程。

不斷暗淡的天色，使人內心陰暗的念頭不斷滋長。

每當想着，不如就把素凝關在仙盟算了的時候，臨霜仙尊就會想起，素凝前幾天，究竟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等待遲遲不歸的他的。

于是，終于有一個磨砂般的身影，刷得一下出現在寝殿門前。

“我回來啦！久等啦！”

在陽光下，素凝笑着沖向臨霜仙尊，一把撲進了毫無準備的對方的懷裏。

原來，這麽久以來天都沒黑。臨霜仙尊将素凝緊緊抱住。

靈體沒有溫度，也沒有心跳，但素凝聽到了重重的心跳聲。

素凝促狹道：“原來我回來，你也好開心呀！”

“……嗯。”臨霜仙尊嗓音沙啞，“看見你笑，我很開心。”

開心到，有些希望時間定格在此刻，一瞬即是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