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一、錦鯉閣裏洗心師

京城畢家,抓住一名少年刺客。

明萬歷十六年的早春二月,風追殘雪,水送破冰,路人臉上挂着一年起始的期待,一切仿佛與往年一樣。一起行刺事件卻被畢宅多嘴的下人洩露出來,流言如借春風之勢傳遍街頭巷尾。

遇刺的是寶豐源銀號大當家畢成亨。天子腳下,雲集皇親國戚、富商巨賈,免不了明争暗鬥甚至痛下殺手,區區行刺原本算不上稀奇,更何況有驚無險,刺客都抓住了,有什麽可議論的?

這事之所以勾起人們的八卦之心,是因為刺客的身份出人意料。

傳言說,那天刺客穿着詭氣如鴉的黑衣,夜闖畢宅刺殺畢成亨,第一招沒刺中要害,攻出第二招之前,被人一刀砍倒 。刺客沒有遮臉,坦露着年少清秀的面龐,以及臉頰左側的蝶形胎記。

看到那塊胎記,還有少年五官的輪廓,原本盛怒的畢成亨神情變得震驚無比,不知是喜是悲。

五年前,畢家九歲幼子“被鬼勾走”,下落不明,查無所蹤。五年後父子卻在一場暗殺中重逢,已經十四歲的畢家小少爺,打扮成邪氣森森的模樣,眼神中帶着非人般兇戾,拿着寒光凜凜的如月彎刀回到家中,企圖收割父親的頭顱。

一輛馬車沿街駛來,正在眉飛色舞議論的人們看見了,趕緊互相打着眼色——那是畢宅的馬車。

車廂的簾子掩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裏面乘坐的人。車身前後伴了幾騎馬,馬背上大多是全副武裝的武師,面色肅冷,目不斜視。馬車粼粼駛過,沿途閑言壓得低落又漸起,壓不滅的躁動好奇。

伴車而騎的還有一名與武師們裝扮不同的青年,二十歲左右模樣,縱得是騎在馬上也看得出修長的身材,一身玄色衣袍如隐藏着血色的暗夜。五官生得俊美,周身卻透着沉冷之氣,如覆了一層薄冰讓人不得近前。

有圍觀者說了一句:“就是這個人抓住的刺客……”

青年銳利的目光看向路邊人群,被掃到的人就像被打了一層霜,不由噤噤收聲。

一行人馬在議論聲中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京城向南四十裏處的山谷裏,春天仿佛比別處早一步,谷中綿延竹叢格外青翠。

一隊車馬沿着淙淙溪水旁邊的細石子路入谷三裏,繞過一塊刻了“幽篁谷”三個大字的天然巨石,視野忽然開闊,面前展開一片秀峰環抱的平坦地帶。只見叢竹間露出幾座小樓,數角飛檐。蓮池石渠交彙相通,清緩流動的活水中,隐約有鱗色紅豔的錦鯉潛浮。有素衣小童引着他們走到最顯眼的兩層樓閣前,匾額上也寫着“錦鯉閣”三字,字形秀美如這周邊的圓潤小山。

Advertisement

錦鯉閣前早已有一名十四五歲少年在等候,淡青衣衫比身畔竹色淺一分,像一支嫩生生的筍兒。

少年迎上前:“是順天府的人嗎?”

玄袍青年下馬行禮:“在下秦風起。”

少年道:“昨日就收到了信帖,閣主已經在等候了。” 錦鯉閣是幽篁谷主閣,所以人們提起時,習慣将它作為此地代稱,這裏的主人也自稱“錦鯉閣主”。

看了一眼馬車,“人在車上嗎?請把他帶到閣內吧。”

秦風起猶豫一下,還是答道:“好。”轉身打開車門時,從裏面傳出一陣壓抑的嘶聲和踢騰聲,如一頭兇猛的小獸被勒住了脖子,抵死掙紮。

秦風起微微蹙眉,探身進車,不一會兒拎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衣少年出來。少年右腿膝部裹着繃帶,腿彎處滲出血跡。嘴部也被布條纏住,大概因為掙紮激烈傷了口唇,血色從布條邊緣滲出來。左臉頰偏下有塊蝶形胎記,一對眼眶發紅的丹鳳眼看到誰就恨毒地盯住,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般人見到這小瘋子般的家夥都會或畏懼或憐惜,秦風起卻神态冷漠,将他往地上一撂,對旁邊武師說:“把他架進去。”

兩名武師從兩側把人架起,就要弄到閣中去。這麽一觸動他,少年就瘋起來,即使堵住了嘴也堵不住似要扯裂咽喉的嘶吼。

閣中忽然傳來話聲:“放下他。”語氣微微嚴厲,竟是命令的口吻。

衆人擡眼望去,只見閣中走出一人,一身艾青色男裝,襟邊鑲着水紋魚形刺繡,行走間似柳如煙,面容雅潤如皎白月色,眉間帶了幾分英氣,長發沒有結髻,而是用黑緞在身後松松一攬,整個人似暈着淡淡珍澤,乍一看像個飄逸的翩翩少年。

可是秦風起的眼光飽經歷練,一眼從那纖細的腰身、修長圓潤的頸項、與男子不同的步姿,看出這是名十八九歲的少女。女做男裝,竟有種莫名的魅力,讓人移不開目光。

只聽青衫少年喚了一聲:“閣主。”

秦風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們此行要見的人:錦鯉閣洗心師良曉鯉。之前倒沒人跟他提過閣主是位女子,也可能是她的男裝打扮騙過了許多人的眼睛。他示意那兩名莫名被訓斥得有些懵的武師,按她說的放開畢少爺。

良曉鯉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即判斷出他的身份。這應該就是順天府來信中提到的風信子秦風起了。

風信子,是順天府設的便衣暗探之職,平日裏當值不穿公服,只着便裝。

信中說,風信子秦風起在夜巡時碰巧看到黑衣人翻進畢宅,遂跟蹤而入,出手傷了刺客,畢成亨逃過一劫。畢家已委托順天府調查他家兒子當年被拐、如今變成殺手的事。事關家事、家人,畢家不願大張旗鼓鬧得沸沸揚揚,特意與順天府溝通好了,此案交由這位風信子低調調查。

少年刺客根本不認家人,像瘋了一樣情緒激烈,什麽也審不出來,三天來不吃不喝,再折騰下去就要死了。有人提議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讓錦鯉閣能控人心智的洗心師試試能不能問出點什麽。無奈洗心師從不出診,只能把人押來。

按理說身為暗探,掩藏身份混跡市井才便于查案。不過這位風信子風格有些特別。雖是一身看似簡單的玄色長衣,卻沒逃過她犀利的眼睛。厚沉軟緞面料,精致的暗紅刺繡滾邊,頭頂的束發玉冠由質地凝潤的墨玉雕成。全身衣色搭配雖低調,卻是一種低調的奢華。怎麽看怎麽不像在官府中職位和收入都低微的風信子。

暗奢衣冠之下的秦風起,如裹了綢緞的利劍鋒芒藏起,刃部的冰涼隐隐透出。氣質過于單調疏冷,即使面對命運凄慘、神志半瘋的小公子,也沒有流露出與同情有關的神氣,不知是出于職業習慣不動聲色,還是原本就是感情淡薄的人,使得他那張原本俊美的臉龐如結薄冰。

這許多細節的收集不過是一眼之間。可是這張臉……她心中升起一點捉摸不定的迷惑。

見良曉鯉看着他,秦風起禮節作揖。

良曉鯉壓下眼底閃動,淡淡一揖回禮,擡手時袖口略略下滑,露出左手腕上的腕飾——黑色皮繩上串着的一顆鴿蛋大的金鎖子,微微金澤襯得腕部膚色格外柔和。

她開口便是不容違拗的要求:“秦大人,請讓武師們退下。”

秦風起猶豫一下,依她之言下了令。

武師們退走,良曉鯉即把注意力轉到被捆着的少年身上。少年穿一身樣式特別的黑衣,袖口袍邊絲絲縷縷,腳蹬一雙血紅色靴子,打扮透着邪異之氣。

這就是來信中說的幼時失蹤、化身刺客回家刺殺父親的畢少爺了。

二、透心涼的讀心術

良曉鯉彎下腰,端詳着他的臉。随着彎腰的動作,束在身後的長發從纖細的腰間滑落。

她擁有一對分外凝潤沉穩的眼睛,靜靜看住誰時,對方就不由得心情也跟着安穩下去。畢少爺開始時也在狠狠盯回去,可是對視沒一會兒,眼中的仇恨竟然慢慢消減,轉為微微茫然,咽喉中的嘶叫也止住了。

良閣主忽然伸手,想去解勒住他嘴部的布條。

秦風起不由出聲阻止:“閣主當心,他……咬人。”

白晰的手指頓了一下,卻還是探了出去,一邊以低緩柔和的語調說:“他不會傷害我。”

不是詢問,也不是要求,而是看住畢少爺的眼睛,以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兩只手從他腦袋兩側繞到腦後,以近乎親昵的距離解開他腦後的死結。

布條拆下,又幫他拿出了塞在口中的布團。布團已浸透血色。

秦風起又忍不住出聲了:“他曾試圖咬舌自盡……”

良閣主依舊看住畢少爺:“他再不會傷害自己。”

畢少爺果然沒再試圖咬舌自盡,只咳了幾下,身體前傾,腰虛弱地彎下。秦風起看得心中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