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臉血跡縱橫,很是吓人;呼吸短促微弱,狀況好像很不好。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進來,一身素衣,前襟沾了斑斑血跡。他渾然不管,一對白多黑少的三白眼中疑似泛着綠光,進門就用低低的嗓音問:“小可憐在哪呢?”
良曉鯉忙說:“一涼先生,這兒呢。”
她當然不是說自己是“小可憐”。這位一涼先生,也不管年齡身份,把他的每個病人都稱作“小可憐”,舉手投足透着肆無忌憚的騷氣。然而身邊的人早已習慣了。
一涼走近床邊,手指搭在畢初沒被劃傷的那只手腕上診脈。她看着他身上血跡,知道那是誰的血,心虛得腿發軟,卻又不能打斷他給畢初診斷,直急得臉色發白。
一涼診脈時也是一付漫不在乎的樣子,雖沒看她一眼,卻只用眼睛餘光就掃到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所念,慢悠悠冒出一句:“閣主放心,那個小可憐的傷處我已縫合好了,他死不了。”
她輕輕舒一口氣。
“這個小可憐……”一涼把手指從畢初腕脈上拿開,又在他胸口輕輕一按。畢初雖仍在昏迷中,還是痛苦得痙攣了一下。“啧啧啧,肋骨還斷了一根。可憐的。他身體裏被奇怪的力量一番作亂,沿着血脈行走,好在沒行到腦部就被藥物壓制,仍是造成複雜的內髒灼傷,夠新奇,有意思。需要深入腔內治療一下,否則會腹內出血而死。可憐的。得動個刀了。”他用辭仿佛無比痛惜,表情卻完全相反,非但不沉重,簡直喜形于色。
他的白多黑少的眼仁俯視的樣子尤其可怖,臉上透出幾分貪婪,活動了一下手指,銀亮柳葉小刀在指間旋轉得花樣連連,嗖嗖有聲:“閣主要欣賞一下皮膚切開鮮血噴湧的美妙情形嗎?”
被他一番話吓得發呆的她回過神來,急忙搖頭:“不了不了。我去看看那個人。”落荒而逃。
一涼先生是個天生感情斷絕的人,他無法共情別人的痛苦。另外還有對人體構造強烈的興趣,從小時候起就喜歡盯着別人,想象着把這個人的皮膚、肌肉、內髒一樣樣分解開是多麽好玩。
這種沖動抑制不住,後來發展到偷偷去墳地裏挖掘新入土的屍體,拖到僻靜處分解……被人發覺後視為惡鬼轉世,還曾為這事坐過牢。
在牢裏時,他跟獄友套近乎,手在人家身上摸啊摸,稱呼人家“小可憐”。沒有男男之好的獄友狠狠揍了他,然後他獲得了單間牢房的待遇。
不過,如果獄友知道他把墳地裏肢解的每一具屍體都親切地稱作“小可憐”,估計就不敢打他了。一涼冒犯獄友并非因為色~心,而是渴望解析一下活人的肢體……
三十二、戳穿他故意受傷
所幸大牢暫時制止了一涼這個可怕沖動,并讓他擁有一點反思的時間。他雖不能感受他人痛苦,卻也是讀過書的,懂得不該為了自己的樂趣謀害他人性命。他終于明白自己正在失控,這樣下去必會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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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隔壁獄友天南海北地吹牛鬼扯,那時他知道了錦鯉閣。一出獄就直奔幽篁谷,求助于當時的洗心師良知遠。
良知遠不知用了什麽法子,不但讓他摒棄了解剖活人的沖動,還把他這份對拆解人體的興趣轉化為“修複人體”,走上了學醫救人的正路。于是就有了今天醫術超絕的一涼先生。良知遠化惡魔為神佛,功德無量。
他不再有殺人之念,但身上仍帶着仿佛徘徊于陰陽兩世之間的陰氣,總讓人心生畏懼。就算跟人聊個天,微眯的細長眼睛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對方心中就會冒出“一涼先生在思索怎麽肢解我”的惴惴不安感。
所以,平時沒病沒災的時候,錦鯉閣中諸人是不會跟他親近的……
良曉鯉匆匆走進墨衣園,服侍的侍女正端着一盆血水走出來,跟她說秦大人還沒蘇醒。她點點頭,在門口站了一站才走進去。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平靜,睫安靜覆着如栖息的蝶翼,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輕輕掀開他身上薄被。他身上原本穿的那件玄袍已脫去,白色中衣散開,露出緊實勻稱的胸腹,腰部纏着繃帶,左腹處洇出一片血色。
忽聽微喘的話音傳來:“曉鯉,我的身子好看嗎?”
轉臉,看到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蒼白唇角浮着笑意,初醒的眼眸蘊着晨霧一般,落在她臉上的目光都似是濕潤的。
她沒被他的抖機靈逗笑,也沒因不久之前的恐懼擔憂而哭泣。面無表情地把被子蓋回去,靜靜看了他一會。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目光格外冷漠,看得他心中發涼。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不安地問:“曉鯉……你怎麽了?”重傷失血的狀态下,嗓音帶着虛弱的低顫。
她嘆口氣,終是心疼掩飾不住,臉上表情柔和了些,問:“傷口疼得怎樣?”
他立刻逮住機會順杆爬來。臉上一苦:“痛,痛死了。”伸過手來,順勢就想拉她的手求安慰,卻被她躲開了。他又是一愣:“曉鯉……”
她低下頭,說:“等一涼先生給畢初看完了,請他給你用點鎮痛藥。”
他沉默一陣,嘴角委屈地抿起:“我不要。讓我痛死算了。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眼中浮起薄淚,心髒的疼痛忽地超過了傷處,喘息幾下,呼吸有些不繼,眼前陣陣發黑。
她終是不忍,上前替他捋胸口順氣。他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眼淚沿着眼角滴落枕上,啞聲問:“曉鯉,你為什麽生我氣?”
被他這麽一問,她恨不能甩開他的手,卻沒能狠下心來。她咬着牙,恨恨道:“秦雲止!我為什麽生氣你不知道嗎?”壓抑了半天的痛恨再也壓不住,眼眶紅了。
他眨眨眼,目光游移:“我……我也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他體內毒素已經壓制住了,就替他解開了繩子,誰知道他并沒完全昏迷,還有那麽一點點後勁,一把搶去了刀……你知道那把袖刀是秦風起的,我又不太會用,就被他奪去了,捅了我一下……”
她用力把手從他手心抽出,厲聲道:“秦雲止,我是做什麽的你不知道嗎?我可是洗心師!難道看不穿一個撒謊的人嗎?”
氣極之下後退兩步。秦雲止以為她要離開,頓時慌了,猛地坐起想拽住她,動作太急扯動傷處,險些栽到床下,痛得額上冒出大顆汗珠。
她只好又回來扶住他,想讓他躺回枕上,他卻死死揪住她的衣服不松手了,又痛又急,渾身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她就坐在床邊讓他靠着,也是半晌不說話。
他疼勁過去,感覺有溫熱水珠落在自己臉上。擡眼看去,只見她匆忙地抹了一下眼睛。他感覺五髒六腑絞作一團,不是因為傷痛,是因為懊悔。腦袋往她懷抱深處研了一研,低聲說:“我錯了……”
她沒吭聲。
他心虛無比,接着招了下去:“我是故意的……明明知道畢初還有攻擊可能,卻割斷了他的繩子……有意讓他搶了刀……有意讓他捅我……為的是……為的是……”聲音越來越低,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來,“為的是多些時間留在曉鯉身邊。”
亞魂秦雲止,除了擁有這具身體的休息娛樂時間之外,只要有身體上的重創,養傷期間會長時間維持亞魂清醒狀态,直到傷愈主魂秦風起才會回來。
秦雲止深知此道,竟不惜挨一刀換取清醒時間。
其實在他受傷倒地、昏迷前沖着她笑的那一下,她就領悟到了他的用意。讀心術而已。
她冷冰冰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一下死了呢?”
他哼哼着辯解道:“不會的,我心中有數。”
她冷笑一聲。
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又在洗心師面前撒徒勞無功的謊了,聲音更低了一度:“我……我覺得……問題……不大……”
這家夥不計後果、不惜性命、為所欲為……她為他險些有性命之憂心痛欲焚,又為他的任性妄為氣到七竅生煙。
他感受到她的怒氣,更加緊地抱住她,小聲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涼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已是強撐。她這時也不能再跟他計較,嘆口氣:“你睡會吧。”
他仰起臉,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臉色:“你不原諒我,我就不睡。”
她只好說:“好,原諒你這一次。若有下次……”
他慌忙道:“不會有下次了。”急急地将她後半句堵回去,生怕聽到決絕的狠話。
“好。”
“你不生氣了麽?”
“不生氣了。”為了讓他盡快安定下來,她的音調一句比一句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