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再遇見他。
夜深時,心情尤其郁郁低落,難以入眠。索性起身穿衣,開了院門走出去。外面巡邏的侍從問候一聲,要随行護送,她擺擺手不用,自己走去主閣,進了聽心室。抱了瑤琴走回閣中天井,看到中央花池中那株紫荊已開始落花。短暫的花期,一如繪羽美麗而脆弱的人生。
她低嘆一聲,就在階上坐下,把琴擱在膝頭,彈起那支從繪羽那裏學來的《憑魚躍》,祭奠五年前就銷隕的一縷香魂。
她很久沒彈這首曲子了,因為它總是莫名其妙地讓人黯然神傷。今夜奏起,仍有淚水滑落,這次卻是明明白白為繪羽而落淚。更确切地說,是為了她沒有握住繪羽求救的手,而落下懊悔的眼淚。
忽聽閣頂嘩啦啦一陣響,好像有人踩翻瓦片!
她神情一凜,問:“誰在那裏?”
話音未落,就見一片白影從二樓高的屋檐滑落墜下,眼看着要摔落當庭,堪堪在紫薇樹枝上借了一下力,花枝“卡嚓”一聲折斷。好在這一緩沖,墜落下來的人勉強安全着陸,沒有摔個四仰八叉。卻也站立不穩,單膝跪着,一手撐地,狼狽不堪。
仍抱琴坐在階上的良曉鯉與從天掉落的秦雲止面面相觑。
四十八、只是喜歡你而已
閣外響起侍從的問話聲:“閣主,有什麽事嗎?”
良曉鯉揚高聲音:“沒事,招財從閣頂跳下來,踩折了花枝。”
侍從耳力并不弱,豈會聽不出墜落之物是不是貓?但從閣主語氣中聽出不需幹涉,便識趣地無聲退開。
良曉鯉與他對視一陣,問:“你做什麽?”
他站起來,有些慌張:“我……我睡不着,就出來走走。”
她擡頭看看閣頂。主閣是個環形閣,小天井四周都有二層高。“便走到那麽高的地方去了嗎?”
“高處月色比較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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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何又下來了呢?”
“你的琴聲……聽得我分神,便腳下一滑……”
“哦。那抱歉了。”她淡淡道,“今日月亮沉南,天井裏看不到,你再上去吧。”
“曉鯉……”
他話音裏壓着發虛的低顫,她不忍再擠兌他。想問問他身上有傷偏還要爬那麽高、爬高便罷了還要摔下來,是不是活膩了?話到嘴邊強行忍住。本是不該有的牽絆,好不容易斬斷了,不該再用關切的話語把他拉近。
看着他清減消瘦的模樣,心中如生出一只刺猬,心壁被刺出密密血珠卻只能默默回流。不敢再看他,低頭随意撫着琴弦,漠然道:“若不想上閣頂,便從門口出去吧,無妨。”
他卻忽然走近幾步,站在她面前。“曉鯉,你在怨我嗎?”
“什麽?”她仍坐在第二級階上,不解地擡頭看他。天井中雖看不到月,他的雙眸中卻似落入了月光的疏離光華。
“曉鯉,我想清楚了。”他說。
她茫然問:“想清楚什麽?”
“田小姐說得對。”
“她……說什麽了?”
他的嗓音如夜風清冽:“你是男的我喜歡你,你是女的我也喜歡你,我喜歡的僅僅是良曉鯉,不論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喜歡你。”
她愣了一陣才道:“怎麽可能,斷袖之好怎麽可能随意地就……”作為洗心師,懂得這件事乃是天性,不會改變。
他忽地彎腰傾身湊近,而她膝上還擱着琴,這架瑤琴可是父親傳她給她的,她珍重如命,怕它被撞到地上摔壞,慌忙抱緊了琴道:“當心琴,琴……”
他伸出一只手幫她扶住琴頭,另一只手卻扣上了她腦後,溫涼的唇貼上了她的唇畔,柔軟碾轉,不留半分空隙。初時她只顧得護琴,手騰不出來去反抗,片刻之後只覺得似有火星燃起,轉眼間鋪天蓋地,更失去了掙紮的意識。只有兩人身體中間的琴,是唯一保持着清涼溫潤的所在。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他已跌坐在她身邊階上,以更舒适的姿式攬着她,額頭鼻尖在她耳邊厮磨,發燙的呼吸撲在她頸間,混合着嘆息般的呢喃:“如此你肯信了麽……曉鯉,是我錯了。我太愚蠢了。五年前我忽然認定自己是斷袖,是因為錯認曉鯉是男子。若那時認出曉鯉是女子,我便不是斷袖了。曉鯉,我只是喜歡你而已,便是這樣簡單。”
她渾身尚癱軟着,微微喘息着,半天說不出話來。心中茫茫然想:怎麽……又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她是女人這件事也不能把他推開,那要怎麽辦才好啊?
他聽她不吭聲,擡起臉來看她:“你還在氣我麽?”
這時候她應該狠下心來說“是的,我已經氣到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我根本不喜歡你”之類的話,将那剛剛枯萎又茂盛重生的情意再殺死一回。
尚未等她醞釀起狠絕的力氣,他已一頭紮回了她肩上磨蹭着:“沒關系,你無論如何氣我、恨我,盡可以打我罵我,我只跟着你,纏着你,你總會重新喜歡我的。”
重新喜歡?她好像一直在努力遮掩自己的心意,他是如何察覺的?
她終于發出聲音:“你如何确定,我喜歡過你呢?”
他怔了一下,仔細回憶一下,似乎她真的沒有說過喜歡他的話。再看着她,眼中浮過惶惑。下一瞬卻将她更緊地抱住,賭氣地道:“我不管!”
她慌忙又抱住了琴,生怕它被撞到。他任性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卻在她一句反問之後,忽然沒有勇氣追問她的心意。不敢問索性不問,挨過來想再索一遍親吻,企圖用美色誘~惑她。
她連忙把琴一舉,隔在二人中間,他額頭撞在琴上,撞出嗡嗡弦音。她慌道:“沒事吧?”
他說:“沒事。”
“我是說琴沒事吧?”她把琴捧在面前看了又看。
他的嘴角抿出委屈的弧度:“在你心中琴比我重要。”
她無奈笑道:“你何苦與一把琴争高低?”
見她終于有了笑容,他心中不由跟着輕松些,眼神軟得如蜷着雲霭:“它若不總是橫亘在我們中間,我就與它和平相處。” 仿佛天生的甜言蜜語自動冒出來,襯着他潔淨的眼神,讓人覺得語句無論如何甜膩,都是自然而然發自內心。
他本是無心亂撩,她聽着卻愣了一下。這把琴不僅是診心工具,也是洗心師的象征。
兩年多前,父親病重時将這把琴傳給她,她接過琴,也就接過了洗心師的傳承衣缽。不久之後,父親辭世。從那時起,她已背負了要以生命遵守和捍衛的規則。
她總在逃避他,是因為清楚地知道與心病患者的亞魂産生感情是大錯特錯,非但無法以冷靜的心态施治,更有可能有意無意激勵亞魂生出吞噬主魂的野心。
如果發生那樣的事——她就是謀殺秦風起的兇手,洗心師的敗類,良家的恥辱,父親絕不會原諒她。
秦雲止倒無意中說對了。這把橫亘在他們中間的琴,恰恰便是無法跨越的規則的化身。
原本以為秦雲止有斷袖之好,亮明女子身份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了結這段錯緣,而他偏偏完全抛卻了是男是女的顧忌,将斷了的弦硬接了回去。
她該如何做?應該果斷說“我根本不喜歡你,不可能喜歡你,你從我面前消失”這類的話,斷了他的念想嗎?
可是看他把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的樣子,如此小心翼翼,她真的忍心伸出手去,将這顆心推到地上打碎,再看一遍他的哀傷欲絕嗎?
她不由嘆出聲來:“秦雲止……”
“嗯。”他的下巴挨到她肩上來,低睫看着她的側臉,專注沉迷的樣子,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只餘一個良曉鯉。
四十九、秦風起回來了
良曉鯉低聲問:“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啊?”
“為什麽?”秦雲止怔了一下,似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一陣,道:“我從看到曉鯉的第一眼就喜歡你了。對,就是那年你拿着笛子出現在馬車前,我就覺得,你好像一直在那裏等我,等着與我相遇……”他嘴角浮現出夢幻般的笑容。
她不由也笑了:“那樣的生死關頭,你怎麽可能會生出這種念頭?”
“信不信由你。”他說,“反正,那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你,可是卻像上一輩子就見過你。仿佛我的存在就是為了這一世與你相遇。”
說這話時他的眸子清冽見底,做為洗心師,她自然知道是真心話。越是真心,越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似有少年氣的話音響起在耳邊——“這位公子,我好像前世見過你。”
那時她跳進湖中把他從深水撈出來,他睜開眼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當時還對他的搭讪方式無語得很。沒想到這句話其實發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