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有字。圖上畫的是一只怪鳥,身體漆黑如鴉,拖着長長尾翼,詭異的是,鳥的頭部沒有羽毛和血肉覆蓋,只有尖喙頭骨,兩個眼眶黑洞洞的。圖底下寫着“姑獲”二字。
再看小字注解:姑獲鳥,夜飛晝藏,蓋鬼神類。一名隐飛。鳥無子,喜取人子養之,以為子。今時小兒之衣不欲夜露者,為此物受以血點其衣為志,即取小兒也。故世人名為鬼鳥。
秦風起低頭看書的時候,她只瞄了圖畫一眼就匆忙移開目光。那種懼怕得發虛的感覺又襲來,喝了一口熱茶才壓下心頭驚悸。
找到這本書的時候,她大概也找出了自己莫名恐懼的根源。她小時候就時常在書閣中翻雜書看,大概是那時看到感覺害怕,吓到了。因年月太久,雖把書上的東西忘了,恐懼的印象卻殘留心底,見到相似圖形時被勾起了童年陰影。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秦風起看書看得專注,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道:“我怎麽覺得,畢初畫的鬼臉配上鴉衣紅靴,與書上畫的這個沒多少相似之處……”
她道:“是很不一樣。可是你沒覺得那股邪異之氣很像嗎?更何況他親口說出了‘姑獲’二字。畢初頭腦不清,下筆走形是很正常的。”
他若有所思:“這倒是。這書中說,姑獲鳥有‘誘拐’的意味,倒與畢初被拐的情形吻合……這事我記下了。”小心地看一眼良曉鯉,遲疑地開口:“昨天晚上……”
卻見她将一張銀票擱在了二人之間的茶桌上。
正是他用來付診心定金的那張銀票。
良曉鯉端端正正坐着,平平看着他:“抱歉,我沒有能力治愈你的雙魂症。”
他的目光從銀票移到她的臉上,神情一點點冷下去,眼眸深不見底,長久地沉默之後,終于開口:“你,就是那個少年。”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兩個人心中卻都如明鏡一般。尤其是秦風起,忽然間想通了其中原委。
數日前良曉鯉已經跟他說過五年前就與秦雲止相識,但秦風起早已知道良曉鯉是女子,所以一時沒能把秦雲止五年前跟家人宣稱的“心儀男子”與她聯系起來。自來到錦鯉閣後,秦雲止第一天就唐突地擁抱她,後來還闖入過她的閨閣,伏在床沿握着她的手渡過一夜……以上兩件事,他原以為是秦雲止單方面的孟浪行徑,直到今天早晨醒來時,他的腦袋枕在她頸後,手臂繞在她腰上。做出這等親昵姿态的自然是秦雲止,而她并沒有抗拒的意思。
其實早晨時他已經隐約明白了什麽,只是……只是……
沉沉話音飄出唇隙:“秦雲止不是斷袖麽?他難道還沒有看出你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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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自己也預料不到的平靜語調答道:“他先入為主,初時确是沒看出來。但是後來我告訴他了。”
“那他還……”
“他還是很依戀我。”她答道,“這個,我也沒想到。”
他胸口有什麽東西暗暗裂開,忽然湧出的情緒壓抑不住,脫口問了出來:“那你呢?”
“我?”她一怔。
“你便站在他那一邊,放棄幫我了麽?”他平時是極冷淡無情的人,怒氣中挾帶的疼痛讓他感覺很陌生,又控制不住。
她沉默一會才答:“雖然他是個亞魂,可是我與他相識太久,糾葛太深,我沒有能力站在醫者的冷靜立場對你們兩個,所以我才放棄。抱歉。”
沒有站在醫者的立場,所以,的确是站在秦雲止那邊了嗎?為什麽她對秦雲止那麽好,卻輕易地就要抛棄他?
強烈的委屈在心底洶湧鼎沸,反映到臉上又變成冷漠堅定:“請收回你的抱歉,我不接受。你沒有擺正位置,那是你的問題。請你對得住洗心師的身份,設法擺正它。”
五十一、懸樹自盡的人
秦風起沒再看一眼銀票,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又停下,又回頭用有些生硬的語氣道:“我需離開幾日調查那幾條線索,畢初暫不能回家,有勞閣主多照顧幾天,費用會由畢家結算。”
良曉鯉怔怔看着他,目光明明落在他的身上,卻似穿過他看着另一個人。
秦風起離開,秦雲止也就跟着離開了啊。
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好。”
他看透她的失神是為了誰,心中沉郁,推門而出。
良曉鯉在茶室中又坐了許久,看着那張孤零零躺在桌上的銀票,嘆一口氣:“一個比一個難纏。”
秦風起一路出了主閣,走路挾風殺氣騰騰,見者無不退避三舍。沒頭沒腦走了一陣,才發現本該去墨衣園收拾下行裝的,卻走錯了方向,誤入園林深處。
站住腳,心中充斥的情緒仿佛已在暴走中流洩,忽地脫力。剛剛……在良曉鯉面前很失禮吧?低聲問自己:
“我這是……怎麽了?”
他一直把忠、孝、節、悌、禮、義、廉、恥幾個大字明晃晃地懸在頭頂,而此時感受到的複雜情緒,不在這八德之內,讓他感覺慌張。
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嶄新情感,接近某人的願望嗎?
可是他的意願剛剛萌生,未做出任何表露,已被她疏遠的态度拒之千裏。
如果學着像秦雲止那樣,肆無忌憚地去表達……要是能學得一分秦雲止撒橫耍潑的本事,或許她也不會總用那種公事公辦的态度跟他說話了吧。
又猛地搖頭:“我想什麽呢?一個身體兩個靈魂的怪物,哪有資格奢求那些?我沒有資格,秦雲止也沒有資格。”
裂開的冰隙,重新一點一點凍結。
秦風起沒帶走一個武師,臨行前安排他們留下繼續守衛錦鯉閣內外,保護畢初安全。
離開的時候牽馬走到正門外時,聽得一陣喧嘩。整個幽篁谷沒有圍牆和大門,就把山谷由狹窄到空闊的過渡處當作了正門,擋在谷口的那塊刻着“幽篁谷”三個字的天然巨石,既當天然影壁,又當門匾。
喧嘩聲傳自巨石外側,他神色微冷,快步繞過巨石,只見路邊一棵歪脖樹上竟懸了一人,一名守門侍從正慌張地一個托着那人的腿盡力向上舉,另一個拿一把刀匆匆忙忙跑來,踩着石塊割斷吊住那人頸子的腰帶,那人軟倒下來,底下的侍從也撐不住,三個人滾作一團。
這是出了什麽事?怎麽會有人在幽篁谷口懸樹自盡?秦風起正想上前過問,只聽得腳步匆匆、氣喘籲籲,一道青影飛奔過來。良曉鯉跑得額頭浮了一層薄汗,先沖到那人身邊,彎腰查看一下,拍了一把一名侍從:“快去請一涼先生!”然後才問另一名侍從:“怎麽回事?”
侍從一邊幫那人捋胸,一邊急忙忙地辯解:“這人說來求醫,因最近屢屢出事,我們比往日更加謹慎,多問了幾句,然後讓他在這裏稍等,我們去請示閣主能不能接待。萬沒料到一轉身的功夫,他就找了兩塊石頭墊腳,自行懸到樹上去了!”
這時地上的人咳了一下,終于續上一口氣。她拍拍自己胸口,略略安心。
旁邊傳來一聲:“閣主?”
她轉眼看去,是秦風起。
秦風起:“需要幫忙嗎?”
“不用。是來診心的病人,大概是心事太重了,一時想不開。看情形他已經沒事了。”她說,看到他身後的馬匹,“你這就回京嗎?”
“是。”
“一路順風。”
“多謝閣主。”
一板一眼地告了辭,她便去關照那個自盡未遂的人了。他離開前多看了奄奄一息靠在侍從身上的那個人一眼。大概二十出頭,似是個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臉色慘白,無力地閉着眼,頸上橫着一道剛剛勒出的青紫。
他很少對人生出同情之心,此時也是如此。只略略感慨,雙魂症的自己雖然苦惱,這世上卻有許多比他更苦惱的人。
除此之外,騎馬往谷外行去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幾眼那個裝着男子青衫的纖細身影。
這麽麻煩的病人,她又有得辛苦了——旋即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不該想的事,還是趁着路上耳邊清靜,多想想案情和線索。可是思緒缭缭繞繞,時不時不由自主牽絆回錦鯉閣。他的“情緒”,一直以來像一輛前進路線如用尺子比過一般筆直的馬車,現在這輛馬車忽然好像換了一匹野馬來拉,有脫離大道的危險,這種感覺讓他害怕。
路走了一半時,他突然想通了為什麽會這樣。他長這麽大,少有接觸女子。自來到錦鯉閣,秦雲止害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與良閣主肢體相觸,讓他心緒紛亂。
秦雲止才是那匹野馬!
他果斷下馬,摸出留言冊,将就路邊的平整大石當桌案,給秦雲止寫了一通義正嚴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