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午後的時光在日頭下有些漫長,連帶着那一道道被風輕拂出的漣漪也蕩開得格外緩慢。前些天剛修過草的河堤上有兩個年輕人的身影,倆人都戴着繪着花卉的草帽,步态輕盈而矯健。

“停船的地方在哪裏?”跟着阮徵走了五六分鐘以後蘇菱問他。今天是自己第一次上船,她的心情期待中帶着幾分緊張,畢竟老外那劃的也不是這種老式的搖橹船。

阮徵回過頭要回答,但身後的蘇菱走得太快,他又走了幾步才停下。

“沿着這個河岸走,走到小時候的那個老閘門那就到了。”

即便有草帽遮陽,兩個人的臉龐還是微微發汗。現在已經過了百花盛放的春季,夏末的時候周圍的植物都拼命吮吸雨水,葉子愈發得綠,也茂密。于是在這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裏,兩人臉上暈開的紅格外明顯。

阮徵認真地記取此刻,又聞到一股沁人的芬芳,不知道是什麽草本植物散發的清香,就是周圍的熱氣有些讨厭,像吊着人的欲望,香味似有若無。

兩道身影也在水波裏前進,從由桃樹構成的綠意裏輾轉到滿是柳樹的堤岸。

“還好現在不是春天,要不水面都是白白的柳絮。飄得少了覺得水面就那風力盡止的一層,不像飄雪倒像污水産生的泡沫。飄得多了呢,過敏人士那簡直是沒法出門。”蘇菱伸手攏了幾根柳條打趣,她不大喜歡太沉默的氛圍。

阮徵聽了想到她家門後面那一棵孤柳,那棵樹的柳絮偶爾會飄到自己家來,但在水面卻不流痕跡,大概是流動的河水把不多的飛絮帶走了。

“那你喜歡春天還是夏天?”阮徵随口問她,他明白蘇菱不是要探讨什麽,只是想說會兒話。扯東扯西,扯天扯地,她喜歡聊天。

“只有兩個選項?”蘇菱好像不太滿意這狹窄的範圍。

“那就四季,要不要再加上特別嚴寒極寒南北極和特別暖和的熱帶?”阮徵把選擇放寬了,多到了六個。

蘇菱在後面認真思考,阮徵也不催促,初夏的熱風忽然追上來,填補着他們之間的空隙。

“如果是腦海裏的美好幻想,我選擇極寒。太冷就可以縮在有壁爐的地方,燒一點柴火,聽柴火的噼啪聲,而且冬天又很适合吃暖鍋。但是真實生活就不太可能,也不大好!極寒會改變許多材料的性質,人在那種環境一不小心就容易損傷身體,一直窩着我也不行。所以現實呢我還是喜歡初夏,因為這裏的冬天不行,下個雪不像雪,倒像是涮鍋水倒了一地。”

她認真地思考完了,甚至還思考了暖鍋裏面吃什麽。但話到嘴邊還是收了回來,又不是和聞蓮還有聞媽媽說。

阮徵聽到她說涮鍋水實在憋不住哈哈大笑。其實蘇菱講的許多話他都覺得很有趣,各種表情、動作,甚至是生氣。不知為什麽,自己偶爾會脫離情境,然後覺得她什麽都很好。

他也不敢深想,雖然看得到分別的時候,但現在至少他們在一起說笑,在無人打擾的情境下說笑。

之前還想着不被打擾單獨和她聊天,現在實現了。要記得“知足常樂”四個字怎麽寫,阮徵警告自己。

“要用那艘船嗎?等等,為什麽要用船,陸運不方便嗎?”蘇菱看到港灣裏停泊的水泥船忽然就有這樣的疑問。

阮徵回答她:“我們送的是不那麽着急的。耕種需要的農資光是靠我們是杯水車薪。一些特別具體的運輸目标,比如靠着河邊但路難走的,還有村裏臨時遇到的部分物品交換也是我們完成。。”

阮徵比蘇菱多幹了幾天活,這些是他通過工作的實際內容進行的一些總結。

“你上手還挺快的,還以為你會不适應這裏的生活。”蘇菱仔細消化他總結的信息然後誇了一句。

誇完她在岸邊輕輕一躍就跳上了船,船體不停晃動,阮徵也一腳踏在晃動幅度偏向他那側的時候。蘇菱還沒完全穩定身形,他這一踏讓蘇菱下意識抓了一把阮徵的手臂,他們的草帽邊沿也摩擦碰撞,掉出了一些草屑。

阮徵的肌肉立刻繃緊,蘇菱感覺到他手臂的線條心裏有些驚訝,沒看出來這人健身痕跡挺明顯。

“你怎麽跟這麽緊,晃得吓我一跳。”

阮徵止不住臉上的笑,微微偏過頭說:“對不起嘛。”

蘇菱搖搖頭,不再怪他,踩着晃動的波點走到搖橹的地方。

水泥船其實現在不那麽多見,她小時候特別多,大約是跟造船技術發展有關,加上水泥船不那麽容易被化肥腐蝕。橹通常會搭靠在一根粗釘或者凸起的地方,然後像蜜蜂舞蹈一樣在空氣中走“8“字形。

“讓我先試試?”蘇菱知道他肯定已經會了,所以主動提出嘗試。

阮徵坐在船裏點頭:“嗯,注意安全。”

這個人跟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有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說他态度軟吧,是挺軟的,但又帶着一種如水霧一樣無孔不入的……強勢?蘇菱一下子居然找不到什麽形容詞去形容阮徵身上的感覺,有一點像誓不罷休,又像是勢在必得。

但是目标呢?她邊套橹邊想,又看一看阮徵,他低着頭,微垂的眼睫受光,呈現出微翹的弧度。

他的樣貌清俊,但蘇菱心中警鈴大作。

同時這種感覺讓蘇菱皺眉,改天她要約心理醫生排解一下。如果和他在一起一直有被迫害妄想症,那麽有問題的可能不僅僅是他,也是自己。

“不好套麽?”阮徵忽然擡起頭,船半天沒有動,他有些疑惑。

“好了好了。”蘇菱立刻套好木橹。

試了幾下,八字形是晃出來了,但是控制方向和前進并不那麽順利,還是需要一些鍛煉。

“你一下子就掌握了嗎?”蘇菱問阮徵。

阮徵擺擺手很誠實地告訴她:“沒有,只是有一次在養魚老板等很久,加上我偶爾也會自己練一下。”

“好,那……今天還是你搖船吧,我來怪耽誤的。”蘇菱剛才大概是有一點該死的勝負心,所以放棄之前還要問他幾句。

阮徵接過木橹輕輕搖了幾下,又調整了适合他的角度才正式開始搖船。

蘇菱仔細看他的手法試圖取一些經,但是只發現阮徵像踩着水波節律一樣微微晃動,風拂過他的衣角。她在這種美麗的時刻總會暫時失去了語言,只是想好好銘記此刻。

此刻是一種比隔絕人世還要奇妙的地理真空,一葉承載他們的舟在水波裏前進,兩岸的植物緩緩倒退,堤岸兩側有青綠的苔藓,水中的鲦魚身形輕快,成群游動。

蘇菱的思緒不知道為什麽捕捉到海妖之歌,在大海之中迷失其實并不那麽奇怪,但此刻和清澈的河水為什麽也帶着一絲迷惑性?讓她忍不住将手伸進去。

“蘇菱。”阮徵忽然叫醒她。

蘇菱擡頭,轉過彎後他的背後是陽光,烈得讓人難以睜眼。

“下次要不要來釣魚?”

她看不清阮徵的表情,但聽語氣似乎在笑。

“我不會釣魚,你會?”

“我也不會。”阮徵莫名坦誠。

“那你說釣魚。”蘇菱不知道他的用意,瞪他一眼,但想到他能看到自己又馬上別開眼睛。

阮徵看她對有嗔有笑很開心,笑答:“覺得這樣消磨時間也不錯。”

雖然他這樣說,但是……

“網絡上你那頁寫的成果真不欺人,居然能想到消磨時間,一杯茶一包煙,一個釣點窩一天。那可是一天,一天不看文獻你不會恐慌嗎?”蘇菱搖搖頭。

阮徵還是笑,他問蘇菱:“雖然沒看到介紹頁,但是搜你名字論文跳出來的也很多。你們沉澱期比我們長,有時候大概像以石子填大海,偏偏門檻仿佛很低,內外的落差要承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

蘇菱沒想到,真的完全沒想到!

平和認真的理工科研究者她不是沒有見過,但是相似年齡的見得不多,現在阮徵是其中的一個了,自己很難不對他有片刻的好印象。哪怕是蘇菱在不斷地給自己校準。

話頭說到這裏,再說可能就太深入了,所以蘇菱決定稍微偏轉一點方向。

“你說給村裏辦寫詩會合适嗎?不過詩歌也不一定要識字……”

蘇菱終于還是伸手撥一撥水,但聲音忽然輕下去。

阮徵怕她不說了,立刻問她:“為什麽不一定要識字?我以為你在擔心咱們村的識字率不夠支撐這個活動呢!但是沒關系呀,還有小朋友,設定現代詩、古詩都可以參加行嗎?”

蘇菱聽了他的話忽然把手從水裏抽出來。

“沒事吧?”

“沒事,我碰到了一條小魚,怕給它打暈了方向。嗯……我感覺和識字率有關,但是不識字未嘗不可以寫詩歌,哪怕可能性不強,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可以找人代寫,或者是自己念出來。畢竟慧能也不識字,甚至是從離文化中心很遠的南方走到北方,這也不耽誤他懂佛法的本身,就像他的偈子不是自己寫的一樣。”

蘇菱雙手攏在帽沿,試圖和阮徵對視,阮徵卻微微偏過頭。蘇菱以為是自己說得太肯定,他心裏并不認同那些太遙遠的記載,為了照顧一下他心情,她不太情願得補一句還算公道的話。

“雖然不一定完全真實。”

“你說得很對,不管認不認識字,詩歌的力量還是會在音節裏,只要我們聽得懂。”阮徵對着她笑得特別燦爛。

蘇菱換了個朝向,深深呼吸一口,心情雀躍地想大聲喊出來。阮徵看着她的面孔,又看看不遠處的目的地輕聲告訴她。

“蘇菱,我們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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