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釣不牢是本村的養魚大戶,原先他只是養魚,近幾年聽說有其他想法,他想蓋個魚幹加工廠或是做釣場,畢竟看短視頻軟件裏釣魚的人是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年輕化。
蘇菱是第一次見釣不牢。他是個面龐黝黑的中年男人,精瘦,中等個子,眼睛卻很亮。蘇菱和他對視一眼想開口的時候有點尴尬,因為總不能像龐姨一樣叫他綽號。
阮徵往前一步主動喊:“楊叔,我們來搬農資了,今天是捎帶的誰家的肥料啊?”
楊叔笑起來,那點精神氣變成樸實氣質,他指了指附近堆着的白色塑料袋說:“給細銅他家的。”
兩個人說了兩句,楊叔一拍那堆肥料就開始搬。阮徵步态還是有些不熟練,但是楊叔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扛着一袋肥料就跳上船。
這可不是武俠小說裏的飛下高樓入扁舟,這是現實世界,這麽一跳實在需要一些膽氣和技巧,上了船水波的反彈有可能讓人跌下船,但是楊叔卻在搖晃之中走得坦然。
楊叔一上船,阮徵的工作就變得簡單許多,他只要将肥料扛過去就行。
蘇菱折一下袖子也準備去幫忙,卻被人一下拉住了手。她一回頭發現是一個小麥色肌膚的女人,年紀和楊叔差不多。
“等等,等你楊叔搬一會兒,等下才輪到我們,不要急,先喝點茶。”
“好,謝謝。阿姨你姓什麽呀?我第一次來不知道怎麽喊人。”
大概蘇菱直來直去的說話風格很讨她喜歡,她給蘇菱沏了一片碗的茶樂呵地說:“我也姓楊,叫我楊姨。你是書官他家的女兒吧,長得跟剛冒頭的柳葉一樣,真好看!”
書官是蘇菱父親的綽號,村裏以前念書好的都叫“讀書官官”,因為舊社會裏讀書跟做官是分不開的。
蘇菱拿起碗喝一口,這茶是溫的,不燙嘴。但是口味重一些,喝起來偏澀,碗下面還有些稀碎的茶葉沫子。這要在不幹活的時候喝那實在稱不上好喝,但是現在卻極其提神,更別說這茶後頭還有些微微的返甘,水上風一吹,蘇菱笑得特別燦爛。
“楊姨,你這茶好喝!”
楊姨又給她沏一碗,她說:“這天氣出汗,再喝一碗。我剛才還擔心你喝不慣,喜歡喝多喝點!”
後面熱情的楊姨又給蘇菱灌了三碗,灌到肥料只剩下一小半的時候才停。這回換阮徵在船上,他來接肥料,楊姨在一旁指導,楊叔的人影在飄蕩的柳枝裏一下找不到了。
三個人搬完剩下的一部分比之前花的時間還長,但是阮徵和蘇菱都更加熟練了。蘇菱疑心阮徵這麽拼肩上估計要有水泡或者其他傷痕。
但他人倒是嘴硬,沒喊一句痛。
最後一袋是楊姨獨自搬的,她讓兩個年輕人看一回,實際是讓倆人休息休息。楊姨的腳步和楊叔一樣穩,蘇菱問她是怎麽練的,她說以前跑船那是生活在水上,這點晃動習慣了。
搬完貨,大家拍拍身上的草葉、泥土和一些肥料粉末開始喝楊姨泡的濃茶,蘇菱這會兒只小口小口的喝,阮徵卻是牛飲,像小時候課本裏那一副誇父喝水的圖一樣,微微伸着脖頸大口将水灌下,不知道是不是茶喝多人有神了,喝了幾碗眼睛晶晶亮。
“來了來了,今天啊要麻煩你們兩個跑個新地方,我也沒什麽給你們的,這魚你們拿着。”楊叔簡直不給他們留推托的餘地,直接把倆麻袋扔船上了。
“什麽新地方?是高太公那裏嗎?”阮徵似乎知道那個地方。
楊叔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那裏,我今天要給魚投藥,剛才一算時間好像有點來不及。”
阮徵看看蘇菱,蘇菱一愣但是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問自己的意見。
“好,我們走一趟。”蘇菱這是喝了人家的嘴短,再說阮徵看上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應該不是什麽棘手的活。
楊姨看着倆人心想這大姑娘小夥子,挺配。
四個人圍在那張放茶的八仙桌旁邊休息了半刻鐘,閑話幾句才分別。
道別的時候楊叔忽然贊一句:“阮徵今天的襯衫不錯,前兩天穿的以為是什麽流氓阿飛。”
蘇菱憋着不笑,直到阮徵搖着船離開才樂得直拍船,楊叔說這話實在搞笑。
阮徵不辯,只是任她笑,但蘇菱笑得太久,他心裏慢慢騰騰地漲了些羞澀。心想萬一她是笑我其他呢?我是不是在某時間做了糗事?是不是某一瞬間特別愚蠢?
“這衣服不好看?”阮徵順着水波使一下勁,蘇菱一個不備受到了輕微驚吓,感覺像是玩海盜船失力的,無法把控的一瞬,腎上腺素飙升,額頭出汗的速度加快了幾分。
“沒有,很适合你,特別适合。”蘇菱收了笑,把手臂支在腿上,手又托着自己的下巴說,語氣帶着些漫不經心,就像之前阮徵在空氣中聞到的忽遠忽近,忽隐忽現的植物香。
阮徵不罷休地追問她。“那比起我之前的衣服呢?”
蘇菱在心裏默默翻個白眼,誰記得你之前穿什麽衣服啊,除了那件絲綢襯衫之外,我幾乎都沒有記住你的衣服。
“不記得,誰記得這個!你難道能說出別人适合穿什麽?”
“能。”阮徵回答得毫不猶豫,蘇菱聽了心頭突跳。
“你的研究是什麽方向的?”蘇菱撥一撥水,努力氣定神閑地換個話題。
阮徵沉吟,就算她忘記了,後來不是也查了自己的主頁麽?這時候就忘記了?但既然她有一問,他就會回答。
“物理學,高能粒子偶爾也會跨一下去天文相關。”
“那你要給小朋友講什麽?這些真的能講得通俗易懂嗎?”蘇菱忽然想起他們還沒落地的公開課。
阮徵說:“可以講科學史,講我們人類心頭泛起的對天地的疑惑,科學就是靠疑惑鋪路的。雖然不能解釋一切,但是一步一步論證得比較嚴密。”
“你還會講科學史?”蘇菱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阮徵卻搖搖頭說:“不會,但是我可以學,我也在學了。”
蘇菱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心中過度地将他預設成別有用心的人,以至于她現在莫名想起麥克尤恩的《追日》。裏面的主角有一段發言,類似于追文科目标很簡單,只要讀一些現在當下本學科時髦的書,認同一些理論,追到目标易如反掌。
他真個危險的人物啊,蘇菱掐一下自己的手臂不說話。
聊天又中斷了,但兩個人也沒有太過尴尬,小船行駛到了更為寬闊的河面,水上的風變大了,四周的房屋逐漸減少,視野逐漸開闊。
“馬上就到卸貨的地方了,蘇菱等一下你先拿着兩個人麻袋上去,那裏應該是兩個人卸貨。”阮徵的聲音一如往常。
“好。”
蘇菱答應下來,又看一眼他。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白色的手帕擦了擦臉。
“噗。”
蘇菱發出聲響,她這時候有些恨自己。
她有點怕文化環境造成這個語境的誤讀,所以馬上解釋:“不是,你拿這塊擦實在有些故意賣萌的嫌疑了。”蘇菱指了指阮徵手裏那塊帶兔子圖案的白色手帕。
但阮徵對她一如既往地好脾氣。他甚至笑着說:“我很喜歡兔子。快要到了,扶好。”
這樣的水泥船通常是通過半撞半控制停下的,所以阮徵這麽一提醒蘇菱立刻抓好,這次的震動确實比停在楊叔那強。不過蘇菱也不是很怕,在船體尚且晃動的時候就站起來,抓上兩個麻袋,借着力一腳上了岸。
這次阮徵也幫他們抗了,三個熟練的勞動力速度快得很。只是在一邊發會兒呆船就空了,深色的吃水線就浮上來。
“衣服好像壞了,你沒事吧?”蘇菱再次上船的時候看到他肩膀那磨損得厲害。
“壞了,這同款的衣服還能買得到嗎……”阮徵轉頭看看自己的肩膀,面上浮現歉意。
蘇菱立馬發了個微信,聞蓮回得也很快,說沒事的,到時候這件衣服當柴燒就好。
“我替你問了一下,沒事的。但是你的肩膀出血了,每次搬東西都會這樣嗎?”蘇菱看到他衣服滲出淡淡的血痕,有點不忍,畢竟他身上還有汗水。
阮徵被她這個問題問住了,平時當然不這樣,他幹活沒那麽賣力,會量力而行,但今天就是覺得力氣大些,沒想到就超過了限度。
甚至劃船也是,一般來說是兩個人輪流的。
“我來搖船吧,現在也還早,楊叔只是說今天把東西帶過去。”
“謝謝。”阮徵輕輕把橹放下,兩個人頗有默契地快速換位。因為在這樣的船上站起來晃動容易造成重心不穩,所以越快越好。擦身而過的時候蘇菱的發絲掠過阮徵的下颌,帶來細微的酥癢。
坐在下面阮徵還有點不适應,蘇菱說:“要不你給我講點什麽,就當試課?”
“你想聽什麽?中國古代的科學技術史我了解得不多,我文言文水平很差。牛頓和煉金術我能講一些,還有近現代的一些中外科學家也了解一些。”
停下搖船,阮徵的注意力落在肩膀,疼痛感讓他有些難熬,他折了手帕,盡量把傷口和浸汗的襯衫隔開,這個材質的襯衫浸了汗以後對傷口來說很折磨。
“那就近現代的物理學家吧,随便講,反正我了解得都很淺。”蘇菱微微別開眼睛,他動作太大露出了衣服下線條分明的身體。
阮徵深呼吸一口,低頭沉思,他應該講誰呢?
好在問題沒有困擾他多久,很快一個絕佳的人選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