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憐香惜玉,男兒本色。

美人當前,周大人好話一串接一串,又是安慰,又是贊許。他肚裏墨少,只好将一個“冰清玉潔”反複用。

其時貞靜守節的寡婦,那是要封門幽居的。再這麽“潔”下去,這美人計還怎麽玩?

房盛權當沒聽見,閉眼假寐。李管事暗自着急,想幫一把。

羅夫人及早使了眼色,她仍舊低眉淺笑,溫溫柔柔答周大人話:“璠玙

美玉,比喻美德賢才

诠才末學,當不得大人這般盛贊。大人的教誨,璠玙銘記在心。”

“翻魚?”周大人搖搖腦袋,接着瞎誇,“好名字,置之死地而後生,拟死以圖後浪,好氣勢!姑娘貴姓?”

羅夫人心知他見識少,定是誤會了,這不要緊。她神色未變,柔聲道:“不好答的那個。”

“噢……原來姑娘姓史。”

羅夫人抿嘴一笑,長眼一擡,含羞帶怯糾正他:“大人猜錯了,璠玙姓張,因沾了大天尊

玉皇大帝本姓張,這個姓跟着他老人家尊貴。所以張姓回答別人的時候,不用“免貴”。

的福,不好自謙,還請大人見諒。”

“好名字,好姓。”周大人臉上發紅,側轉身子,低頭看菊,擡頭望天,感慨道,“好天氣,好世道!”

“璠玙冒撞,打擾了大人賞菊的雅興,該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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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轉回來,再看一眼,呵呵笑,很是貼心地說:“慢走,別摔着了。”

羅夫人以帕掩面,咯咯笑着走了。

人走了,雅香還在。

周大人皺着鼻子吸了一口,晃晃腦袋,指着東邊問:“那邊是竈房嗎,燒的什麽柴?這味……有些不尋常。”

方向不對,表小姐住的是西槐院。

李管事半垂着頭,含含糊糊答:“那是我們大老爺的院子,他老人家信奉一個‘長生仙去’,從不和我們這些俗人打交道。大人,這園子往西,引了一處活水,養着些稀奇魚鳥,請移步觀賞。”

周大人腳下不動,還在原地用力嗅。

房盛睜眼,和和氣氣答:“大老爺沉溺丹道,勸不動。煉丹爐從不熄火,常用馬通

馬糞

、子東炭

牛糞

、糠皮、葦荻、柳木、松木、柏木來燒。究竟是哪一種,要看他請的神仙指示,我也不懂。”

周大人“哈”一聲,彎腰提醒他:“這丹你別吃。”

丹藥微毒,用得不對,一命嗚呼。房盛點頭,又聽他說:“今日燒的是馬糞。”

他語帶嫌棄,房盛笑笑,又望向了屋檐下的鈴铛。

周青雲跟着看過去,順口說:“你不信?別小瞧我,這金鼻子,可不是輕易能得的。你打發人,去把煉丹的小童叫過來,問問他就知道了。”

房盛連咳了三聲,含含糊糊說:“我信。大人天資,常人不及。大人,天色不早了,若是不嫌棄,留在這用個午膳。家裏新到一個廚子,打南邊來的,會幾道精致小菜,吃個新鮮。”

周青雲搖頭道:“衙門裏還有那麽多兄弟,我牽挂着他們,留在這,食不知味。這會子該完工了,你們家辦着這麽大的事,不好多打擾,走了走了。”

李管事不等主子指示,弓着腰領路。

周青雲将手一背,就這麽走了,留下房盛望着鈴铛輕嘆。

開明将藥瓶奉上,房盛擡手,厭棄道:“有什麽用,從嘴裏一路苦到腸子底,養來養去,還不是一灘爛泥。”

“爺,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這人貪得無厭,只要拿到了把柄,恐怕嘴張得更大,老這樣依着也不是個事。要不,還是聽老夫人的,喀……”

“再來一個更貪更厲害的?像佟善那樣的官,這天下能有幾個?就是有,眼下可由不得我們來做安排。姜家自顧不暇,怎麽會管我們死活?他只要那幾石糧,用的是一個借字,字據都收好了,将來能當殺招使。先前那些人要走的更多,卻是什麽都沒留下,你說,誰來坐那個位子更好?”

“這……”

“叫人盯緊了西槐院,人家沒那個意思,叫她們別去出這個醜。”

“爺,依小的看,那厮分明起了心思,只是顧忌……”

“蠢貨,下去!”

開明退下,留下的小厮照房盛吩咐,把他擡到了亭子裏。

張璠玙從臨水軒款款而出,行到他前方,倚着美人靠坐下,笑盈盈道:“何以愁眉不展?”

房盛垂着眼,淡淡地說:“你不想做羅夫人,這事好說。要多少銀子才能保你太平,你只管說,我替你去辦。”

張璠玙咯咯笑,手腕一翻,将羅帕甩向手背,朱唇微啓,吹氣将它揚起來。

房盛從前在這樣的天真爛漫上栽過跟頭,十年過去,早已認清,冷聲道:“他看不上你,你不要自作多情。這麽多年過去,你的野心,也該收回來了。”

張璠玙回頭,嘴角一揚,輕笑道:“碧玉

十六歲

嬌羞可憐

惹人憐愛

,桃李

20歲

清香宜人,花信

24

豔麗正當時,我過了最好的年華,奔着半老徐娘

她26,古代婦女奔三就覺得自己要老了

而去,不敢再奢望。表哥且疼疼我,羅家容不下,我無處可去,只能借住在這。娘去得早,我成了房家不要緊的親戚,怎麽敢違抗老祖宗的意思?我應付應付,好交了這差。你是好人,權當沒看見,成不成?”

房盛擡頭看房頂,突然對着那驚鳥鈴發怒:“三面是水,安的什麽鈴?偌大個房家,竟容不下一只雀兒落腳!拆了,拆了!”

張璠玙揚眉笑笑,扶着婆子起身,快步離開。

殷若從院牆上跳下,對上一衆錯愕的房家人,大大方方說:“我替你們看過了,只是兩人為個小物件拌幾句嘴,不要緊。”

李管事咳了又咳,馮主簿趕忙打圓場:“大人,天也不早了,該回去了!若有遺漏,過後叫他們自個上衙門來補。”

“嗯,你說的有理。”

林密收拾好了東西,将硯臺和筆也洗好了,單放在一只小袋裏,起身等着。

“走走走。”周青雲招呼李管事,“帶路。”

馬喂好了,還在巷子裏等着,出來就能趕路。

馮康有心想問兩句,才起個頭,周青雲就打哈欠。

他只好轉頭問林密:“林秀才,統共記了多少個?”

“一百零九人,女子六十七,男子四十二。”

周青雲眯着眼接一句:“外頭的話,果然信不得,這才一百多,吹成了五六百。他家太臭了,憋得我喘不來氣,好在不算吃虧,又撈一倉糧。嘿嘿,回去趕緊把人召集了,快快打掃,迎接新糧。”

他說得快,聽起來像是迎新娘,殷若在外邊笑。

林密有些擔憂,問:“這不好吧?既然是借,遲早要還。”

“以後事,以後再說。有了這些,今冬明春,不怕餓肚子。熬過去了,等稅收下來,想法子克扣一些,這賬就填平了。數不夠也不怕,到了冬天再借。他們家有的是錢,保管抹不開臉催讨。”

林密一臉驚詫,馮康見知縣老爺這趟只為圖財,安心了,笑呵呵道:“大人說的有理,房家有那麽多産業,根基在這裏,就是不還,他也不敢得罪我們。只是……大人,您跟這房公子說那命案過幾日就能結,如今兩眼一抹黑,洗脫的放了,有嫌疑的跑了,拿什麽給交代呀?”

“找不到人不要緊,過兩日就發告示。她要是無辜,自然要出來辯白,不肯出來,就是心虛,這案子不就結了?抓人不是我的事,幾時逮着了就斬。要是房家上心,還叫他們懸賞去,有了金銀,機緣就來得快。”

這麽草率?萬一人家是被抓起來了,出不來呢。

馮康垂頭望着腆出的肚子,不知該喜還是憂。

這會輪到林密來勸他:“婉華樓人去屋空,我進去看過,那樓梯背面有釘孔。兇手殺了人,用釘子釘住衣物,讓屍首貼着樓梯藏在那裏,好叫起夜的人輕易看不着。那下邊兩間房裏收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輕易不開鎖,沒人往那邊去,因此到了後邊挂不住掉下來才被發現。夜裏将人哄來殺害,還能叫別人不知道,只能是樓裏那些人,怕是用了些安神的香,因此餘者全不知情。既不為財,那只有仇殺。房家千為人傲氣,從不搭理底下那些人,和他有牽扯的,只有梅娘和方老娘。梅娘的手被人打斷過,發不得大力,勒不死也扛不起,這疑兇就只剩了那一個。方老娘興許練過武,又或是有幫手,總之,她若不是主謀,犯不着陷害殷捕快。大人斷案如神,絲毫不差。”

周青雲“嘿嘿”,不再靠着車壁,坐直了,認認真真問:“方才在房家,你看見了什麽,說說看。”

“二房的下人穿得比大房還要體面,幾個管事很是浮躁。”

“嗯,說明房家千還在的時候,偏向二房。”

馮康生怕錯過立功機會,趕緊插嘴:“這一支子嗣上一直不順,這二老爺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是大老爺的從兄弟

橫向親屬關系:自己,兄弟,堂兄弟,從兄弟,族兄弟。再多一層就出五服了。

。有傳言說房繁也是過繼,正是因為他,老太太才将二老爺一家從老宅接過來,養在府裏二十餘年。”

“噢……果然還是你消息靈通。我嫌林家晦氣,他家這棺字和我的官字犯沖,那兒歸你了。殷捕快,你瞧見了什麽?”

“房盛房裏有四個美人,一個五尺二寸,三個比我矮。對了,裏屋還有一個躺着起不來的,說是胎漏

妊娠期間出血,先兆流産,躺着保胎。

,不敢動,也不好打擾,因此不知身高容貌。二房上上下下都生得不好,愁雲慘淡,更是難看。”

馮康被那位指着鼻子罵過,樂得看笑話,又插一句:“二太太莊戶出身,善妒彪悍。”

周青雲斜睨,冷聲道:“主簿可是瞧不起莊戶人家?”

“不敢不敢。一時失言,還請大人恕罪。”

“你……下去吧,林家雖有些錢,但底子薄,人口不多。你走着去,走着回,來得及。”

林密将腳邊備用的書袋遞過去,有殷若提醒,車夫勒馬。馮康委委屈屈下車,走路去幹活。

馬車很快到了百裏街,殷若打發車夫回衙門找周師爺,自己鑽進馬車坐好,悄聲問:“大人有什麽發現?”

林密也往裏頭挪,安靜等着。

“煉丹童子。”

殷若一聽童子,追着問:“大人見到寶兒了?”

周青雲搖頭道:“那處院子不讓進,牆壁比別處高,還厚,沒見着。方才聞着燒丹爐的味,猛地想到了這個。”

他轉向林密,耐心解釋:“梅娘有個孩子,三災八難的,耳朵有缺,失語,不知是先失聰還是別的緣故,興許還有無智。六年前被人擄走,要挾梅娘留下,繼續聽命于方老娘。”

林密讀的書多,又有見識,馬上接道:“莫非是精怪童子?常見命格弱,缺魂少魄。”

周青雲嘆道:“我不信鬼神,寶兒命苦,全是人做出來的孽。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找出來。我在想,道家人發癡,會不會認定他這樣的人潔淨,特地用他來守爐鼎?我仔細想過,若只是缺個看管青樓的人,從自己人裏邊挑一個,遠比用梅娘來得幹脆。會不會本身圖的不是她,而是寶兒?”

林密和殷若都沉默——無論如何,為了自己的事,強行讓母子分離,都是天理不容的畜生行徑。

周青雲嘆道:“案子堆成了山,謎團一個接一個,人手卻不足。這馮康油滑藏奸,我卻舍不得丢開。若有事,你們能保就保,別輕易丢掉他,到最後,說不得能派上大用。”

林密殷若齊聲答:“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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