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纏鬥
第5章 纏鬥
重案司候審室,馮琛和利加邏被隔離開,分別等候在相鄰兩個房間內。
透過監控屏幕,鄭烽凝神觀察着兩人。
“要提審他們嗎?”旁邊警衛問。
鄭烽擺擺手,因為他看見利加邏蜷縮在房間一角,瑟瑟發抖,不停用手敲着牆壁,哆嗦着喊道:“琛哥,琛哥,你在那邊嗎?我好害怕。”
這個十三歲的男孩瘦弱無比,睜着懵懂的大眼睛,面容乖巧、惹人憐惜。
鄭烽翻開他的資料。
詳細的背景調查結果還沒送來,現在只有很簡單的幾句介紹——南陸人,孤兒,流浪燕州時曾被捕入獄,出獄後被傭兵寮收容,身體無殘缺,不屬于傭兵寮正式編員。
男孩幼稚無辜且柔弱的模樣讓鄭烽心生恻隐。
“他們被關多久了?”鄭烽問。
“快六個小時了,從進重案司起就一直被分開關着,一口水都沒喝。”旁邊警衛分明也很同情利加邏,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這孩子根本都不能算是傭兵寮的人,就因為剛好跟霍林韻他們在一起,才被抓來的。”
鄭烽想到燕州地區的很多南陸流民都是為避戰禍,迫不得已只能背井離鄉、流落他方。
本來南陸人在燕州就被普遍瞧不起。像周箴彤那樣的混血主要得益于她父親身份顯赫,自己又才華橫溢,才能在燕州立足。
但這樣的人少之又少,更多南陸人都是普通流亡百姓,處在燕州社會的最底層,掙紮生存。
而利加邏這樣的孤兒,境況恐怕更為凄慘,被人欺淩、無法生存,為了讨口吃的不得已做了些小偷小摸的動作,被關進監獄是很常見的事。
——這樣的孩子,能跟周厚澤被害案有什麽關系???
Advertisement
鄭烽搖搖頭,吩咐道:“把他們放到院子裏去吧,給口水喝,透透氣。這孩子一直‘琛哥’、‘琛哥’的叫,讓他們見個面。反正重案司守備森嚴,他們根本跑不了。等邢彥那邊審完了,再問他怎麽處理這兩個。”
警衛立刻去放利加邏和馮琛,心裏感慨鄭隊長性格剛直、不懂圓滑,卻真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院子裏,利加邏一見馮琛,大哭着向他飛奔過去。馮琛伸手将他攬進懷中,輕撫他的腦袋安慰。
鄭烽反正閑着沒事兒,就也走進院子,向這兩人打了個招呼,準備随便聊聊。他不太想像邢彥那樣審問這兩人,尤其是這個孩子。
然而馮琛極其警覺,立刻将利加邏擋在身後,不讓鄭烽接近。
鄭烽尴尬地笑了一下,轉而向馮琛伸出手。
馮琛盯着他的手,神情猶豫。
鄭烽忽然意識到自己伸的是右手,而馮琛的右手是機械手,他恐怕不願意用機械手跟別人肢體接觸。
于是鄭烽縮回右手,又伸出了左手。
馮琛依然沒跟他握手,但感覺到他無甚惡意,臉上表情略微放松。
這時利加邏扯了扯馮琛衣腳,仰起頭,不知跟他耳語了些什麽。
鄭烽觀察馮琛的眉目輪廓和舉止姿态,莫名地,倏忽心底生出一種怪異感覺,好像這人在哪裏見過。
“你叫馮琛?”鄭烽收回手,故作若無其事地搭讪,“姓馮?”
馮琛不回話,只謹慎地點點頭。
“我有個戰友也姓馮,呵呵,跟你一個姓啊~呵呵。”
——太生硬了……
鄭烽此時方恨自己沒有長一張邢彥的嘴,而且這聊的都是什麽呀……難道不應該問周厚澤案相關的事嗎?
“你是怎麽傷成這樣的?”鄭烽情不自禁地繼續跑題,并且沒意識到這樣直接問一個陌生人不合适,會讓別人不快。
然而馮琛并沒有表現出不快,他盯着鄭烽,目光閃爍、表情猶疑,而後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一樣,警惕道:“這是我的私事,重案司沒必要打探吧?”
鄭烽頓時察覺到自己的突兀,空氣有點凝固。
可他不太懂得打圓場,馮琛似乎也不比他好多少,于是雙方僵硬地對峙般站在兩邊。
倒是利加邏這時從馮琛身後探出腦袋,怯生生問道:“長官,林韻姐姐那邊沒什麽事吧?怎麽這麽久還不見她出來?”
“哦哦,她沒事。”鄭烽順勢轉移話題,“就是問些話。”
“什麽話要問這麽久?我們跟昨天新聞上那起兇殺案毫無關系呀~”
——看樣子這孩子清楚他們為什麽會被帶來重案司,那索性就順着話題聊吧。
鄭烽問:“你們可知道傭兵寮有哪些人是腿部裝有機械的?身手非常好,很可能是個女人。”
馮琛道:“傭兵寮人數衆多,不同組之間各自為政、交道不深。我确實知道那麽幾個腿部裝機械的女人,但身手好不好我不是很清楚。”
“哦?”鄭烽眼睛一下子明亮不少,“是哪幾個人?”
“你走過來點,我跟你說。”馮琛盯着他。
鄭烽剛想擡腳,忽然瞥見馮琛往他脖子上瞟了一眼,立馬警覺,停住腳步,右手捏住左手手腕,那裏纏着一柄柔若絹帛的軟刃。
這時,利加邏睜着純澈無辜的大眼睛向他走近,道:“叔叔,那幾個人我也是知道的,我告訴你。”
鄭烽本能地對利加邏沒有過多防備——他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而且重案司已經搜過他的身,這孩子身上沒任何武器。
在利加邏離他僅有一米遠的時候,一陣晚風襲來,吹起利加邏額前的劉海。
雖然劉海只被掀起了那麽一瞬間,但鄭烽還是清楚看到了他額頭深處有一塊烏青色烙印。
鄭烽面色驟變——這烏青色烙印只有重刑犯身上才會有,利加邏過去犯的到底是什麽罪?而且重刑犯不可能輕易出獄,他到底是刑滿被釋放,還是逃出監獄的?
這些念頭接二連三地湧入鄭烽腦海,他腳下恍惚了一陣。
結果就在這剎那,利加邏呲開嘴,牙上銜着一根銀針,磷光閃閃。
鄭烽心裏一凜,應激地快速後撤兩步,抽出軟刃一揮,擋掉了利加邏朝他射出的銀針。
利加邏大喊:“琛哥,抓住他!拿他做人質!”
不用他提醒,馮琛早在銀針掉落的瞬間,就如梭般探身向前,機械右手直沖鄭烽脖頸處抓去。
這下鄭烽躲閃不及,眼見就要被抓住。
突然,上方天空傳來一聲凜冽的鳴嘯之聲。
馮琛擡頭,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矛隼自空中俯沖,以極快的速度徑直撞向自己。
他不及多想,幾步走位躲開矛隼,錯失了抓住鄭烽的機會。
矛隼調轉方向,繼續追擊馮琛。
馮琛面沉如水,扯掉包裹右臂的黑布,擡手一揮,竟有一柄彎刀從機械手臂中脫飛而出。他反手一勾,抓住彎刀,躍身撲向矛隼。
利加邏在一旁急喝:“小心!那不是活物!”
馮琛一愣,沒明白意思。
就在他身形一滞的剎那,矛隼自空中爆裂開來,化作一陣疾風暴雨對準他頭頂傾盆而下。暴雨逼近,居然是無數的雪白色刀片。
馮琛也不示弱,彎刀從手中飛旋而出,護在頭頂上方與無數刀片纏鬥在一起。
彎刀阻擋住了絕大部分刀片,但還有少數幾片從空隙中漏出,沖向馮琛身軀,不過造成不了大的傷害,只是将馮琛的衣服割扯開,劃出道道血痕。
鄭烽站在他身後,從衣服裂口中看見他後背上蔓延的巨大傷痕,眼睛倏地瞪大,瞳孔猝然收縮。
那傷痕觸目驚心,貫穿整個背部,往上延伸至後脖頸,往下一直埋入股間,像是要把整個人撕裂開。如果不是傷痕處密布的金屬肌腱的連接,這個人早就該分崩離析了。
無法自制地,鄭烽腦海中閃現過一些畫面——夜晚的夏令營營地內,彌漫着濃厚血腥氣。帳篷倒塌在地,被旁邊的篝火點燃,熊熊火光照亮了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都是些十幾歲的少年,他們有的軀幹被撕裂、有的腦袋被擠爆,腦漿混合着血液渾淌一地。
鄭烽彎下腰,抱住腦袋,阻止自己繼續回憶。
幸好,彎刀與刀片兩廂擊撞時,發出尖銳刺耳的嗡鳴聲,拉扯回鄭烽的思緒。
“邢彥!”他朝着漫天的雪白刀片大喊。
就見刀光交纏混鬥之中,一個修長的人影淩空躍下,落地後微一擡手,無數雪白刀片便呼嘯翻湧,重新彙聚成一只矛隼,在空中一個漂亮的滑翔,停落于他肩頭。
矛隼一旦撤離,馮琛的彎刀也立刻回旋。
來人不是個好對付的主,他只能放棄追擊。
彎刀返回他身側,瞬間變換形态,再度與機械右臂融為一體。
邢彥身後,幾十個持槍警衛趕到,将馮琛和利加邏重新押解。這回他們被關進了拘留所牢房。
“差點着了道。”鄭烽懊惱愧疚。
“不怪你,怪我之前一直沒把他們當嫌犯看待,放松了警惕,對他們詳細背景的調查拖延了。”邢彥拍了拍鄭烽肩膀,“別小看那孩子,你知道他是因為什麽進的監獄嗎?因為八歲的時候侵入倫理署教務司監控系統,盜取視頻資料,害得教務司整整癱瘓了一個禮拜。逮捕後問他作案動機,說是為了好玩。後來看他年紀太小,才關了沒多久就放出來了。”
“所以是重刑犯?”鄭烽有些意外,“那孩子額頭上的烙印是重刑犯才會有的。”
“這個暫時不清楚。”邢彥頓了頓,勾起一邊嘴角,“不過倫理署的老學究們因此氣瘋了是肯定的。”
“那……那個馮琛的詳細背景,你有調查嗎?”鄭烽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問道。
“調查了,一張白紙,什麽都查不到。”邢彥眼神晃動了一下,但語調依然平靜。
鄭烽一把拉住邢彥,克制住激動:“真的什麽都查不到?你……你不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嗎?”
邢彥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年夏令營事故對外宣稱無一人生還,但你我都清楚,少了兩個人,有兩個人憑空消失了。其中有一個就是……”鄭烽越來越激動。
“停下!老鄭,停下!”邢彥趕緊打斷他,“不要胡思亂想!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完完全全是兩張臉!”
“可他的眼神、姿态,雖說已經過去這麽多年……”
“老鄭。”邢彥捏緊他肩膀安慰,“我一定會想方設法調查到他的背景,在沒找到确切證據之前,你不要胡思亂想!”
鄭烽微微戰栗:“……好,我等調查結果。”
他擡頭望向天空中陰雲密布,思緒久久不能平靜,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夏令營的那個夜晚。
那天,也如今天一樣,是暴雨即将來臨的盛夏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