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萌動
第28章 萌動
接下來的數十天裏,馮琛和諾諾都恢複了大半。
諾諾已經忙進忙出,馮琛不好意思閑着,就也在儲輕緣旁邊搭把手。
令馮琛感到意外的是,儲輕緣帶他去的居然是“三湖四塘”地下河道。
此時距離容誠莊聚會,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馮琛親手埋葬了霍林韻,親眼目睹鄭烽死亡,親耳聽見利加邏再無聲息,只剩一個邢彥聯系不上、不知所蹤,他無法心存僥幸,幻想能在地下河道內發現故人幸存。
因此再次回到這裏時,他整個人籠罩着一層低氣壓。
儲輕緣和他同乘一只小船,船尾還有一個醫院的工作人員搖槳。
看見馮琛神情,儲輕緣想安慰他,但轉念又想,人都已經不在了,再安慰不過是傷口撒鹽,便道:“對不住,還要帶你來這裏。只是,容誠莊爆炸事故太嚴重,導致死亡、受傷的流民數量很多。過去半個多月,我們都忙着救助死傷者,後面幾個星期恐怕還得天天往這兒跑,你要想幫忙就只能來這兒了。”
“爆炸?死傷流民數量衆多?”馮琛瞪大眼睛。
他印象中,爆炸只發生在春暖閣,牽連範圍并不廣,而且當時容誠莊內,除了他們幾個,全是財閥世家的人,怎麽會導致流民死傷?
儲輕緣仿佛看出了他心裏所想,解釋道:“你別看這地下河道陰冷潮濕,不是人呆的地方,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只能委身于此。當時爆炸時,地下河道內有大量流民居住。那麽嚴重的爆炸,造成多處河道坍塌,自然流民死傷衆多。”
“爆炸很嚴重嗎?”馮琛還是有些不解,“我記得當時只有莊內一個角落發生爆炸。”
儲輕緣停頓了片刻,才又道:“後來不僅僅是春暖閣,地下酒窖也發生了爆炸,整座容誠莊幾乎被掀翻了。”
——地下酒窖……
馮琛心中一凜,那裏藏着教宗所有失敗的“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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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趙功成明明将黑火都搬去了春暖閣,後來直接死在了那裏,根本沒機會去炸酒窖,而且他引爆黑火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三大署發現“奉獻”,也不可能炸毀酒窖。
那麽唯一有動機、且有可能引爆酒窖的便只有一種人——教宗的人。
他們眼見春暖閣爆炸,知道會引來三大署調查,而那麽多的“奉獻”無法在短時間內搬運出去,只能選擇徹底銷毀。
所以,那天容誠莊最嚴重的爆炸,應該是在春暖閣爆炸之後才發生的。
馮琛暗暗推測——既然是教宗的人毀滅“奉獻”,必然不會傷及那些財閥,想來是在遣散完莊內人員之後再引爆酒窖的。可憐了這些無辜流民,莫名受到牽連,甚至丢了性命。
随着小船向河道深處駛進,兩岸流民數量越來越多。
這河道內狹小逼仄、陰暗潮濕。
流民們三五成群,看起來是以家庭為單位,在岸邊支起帳篷、生起篝火、煮菜燒飯。
河道內通風不暢,燒柴十分危險,但這些流民也沒有更多選擇。
小船行至一處河道內灣,儲輕緣命令将船停靠,自己跳上岸去,馮琛跟在他身後。
岸上到處是慘不忍睹的受傷人群,他們渾身纏滿繃帶、甚至還缺胳膊少腿,很多人躺在簡陋的床榻上,正輸着液。
而一旁,有幾個醫院的護工正在照料。
“這些都是受傷太嚴重,無法移動的,只能先就地處理。而且一下子傷這麽多人,醫院的床位也不夠了。”
儲輕緣邊說着邊走到床榻旁邊,依次檢查傷員情況。
他發現有幾個年紀大的傷員神志模糊、贏弱不堪,看了看周圍環境,對身後工作人員道:“還是得想辦法,把身體素質差的病人轉移到醫院去,地下河道太潮濕,又不透氣,長此下去怕病情會惡化。”
工作人員道:“我回去多叫幾只船過來,每只船鋪上厚被褥,慢慢運總能運回去,不過醫院那邊床位……”
“先讓諾諾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就……”儲輕緣瞟了一眼馮琛,壓低聲音道,“只能去教宗一趟了。禍難因教宗而起,他們理所應當負責。”
工作人員點點頭,轉身劃船離開,回去醫院調更多船只過來。
馮琛依然跟在儲輕緣身後,盡管剛剛對方壓低聲音,他還是聽到了。
他感到好奇——儲輕緣似乎在教宗和南陸都頗具影響力。表面看起來,他是因為長期在南陸行醫救人獲得聲望,教宗和南陸諸人對其敬重,才會賣他三分薄面。
可盡管儲輕緣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場,容誠莊的遭遇還是讓馮琛對與教宗有關聯的人多了一份警惕。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聲,一個在床榻邊照料的老頭哭喊道:“哎喲,醫生呀,快過來瞧瞧,可怎麽辦呀~我這老太婆還是尿不出來,肚子都脹得老大了。”
儲輕緣聽聞聲音立刻趕過去:“怎麽了?”
護工見儲輕緣趕到,如蒙大赦,連忙将情況告知: “老人家本身尿路狹窄,雖然留了導尿管,但還是尿不出來……再排不出尿就危險了!”
儲輕緣伸手觸碰了一下老婦人下腹部,面色驟然凝重:“得趕緊穿刺抽尿。”
“我們這裏沒抽尿設備呀~得去醫院那邊。”護工焦急道。
“來不及了,船不知什麽時候才到。”儲輕緣不多二話,立刻将手邊的輸液導管、注射器針頭、膠布等麻利地連接到一起,做成了一個簡易裝置。
護工趕緊協助,将老人固定成側身姿勢,幫助救治。
但儲輕緣拎着裝置,瞧了瞧逼仄的河道空間,皺起眉頭。
這裏空間高度十分有限,而且針頭也過于尖細,無法利用壓力差引流尿液。
“把這個拿穩。”他小心将針頭穿刺進老人下腹後,将輸液管遞給馮琛,吩咐道。
馮琛依言照辦,下一秒就見儲輕緣沒有任何遲疑、毫不猶豫地用嘴銜住導管另一頭。
護工驚呼:“儲大夫!這怎麽可以!”
儲輕緣擺擺手,讓他別大驚小怪,扶好老人家,自己一口一口地吸出尿液,吐到痰盂中。
不多時,老人脹成皮球的腹部逐漸平緩下去。
一旁照料的家屬感恩戴德、大哭淋漓。
儲輕緣安撫了幾句,用護工遞過來的漱口水清洗了自己,這才坐到一邊微微喘息休息。
剛剛的一幕馮琛全程看在眼裏,大為觸動。
雖說醫者仁心,但醫生也不過是普通人,而且他看得出儲輕緣很愛幹淨。即便如此,剛剛儲輕緣仍然沒有絲毫遲疑地救助了這個貧苦老人。
扪心自問,馮琛覺得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他不禁對儲輕緣生出敬佩之情,将剛剛的懷疑警惕壓在心底。
不一會兒,醫院的工作人員又引着四五只小船進入河道,每只船底都鋪上了厚厚被褥。
馮琛和護工們一起幫忙,将幾個病弱老人小心搬上小船。
儲輕緣又在河道內将傷員們都檢查了一番,這才踏上小船,準備返回醫院。馮琛一直跟在他身後。
由于現在小船上塞滿了傷員,兩人只能坐在船尾,還坐得挺局促。
馮琛就坐在儲輕緣身後,近在咫尺。
不知怎的,他忽然緊張起來,身體拼命向船尾貼緊,保持住與儲輕緣的距離,不至于直接貼上。
可他還是聞到了儲輕緣身上的清冷香意,眼皮子底下就是儲輕緣的腦袋,那灰色的頭發絲看起來很柔軟,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也一樣軟……
“咳咳咳”,馮琛非常刻意地咳了幾聲,拉回自己肆意遐想的思緒。
然而就在這時,船底不知觸碰到了什麽礁石,船身猛地一晃蕩。
儲輕緣沒坐穩,直接向後仰倒在馮琛懷裏。
撐船的工作人員調轉船身方向,避開礁石,将船駛進一段幽暗水道。
周圍沒了光線,昏暗朦胧,馮琛只感覺到自己心髒在砰砰亂跳,腦子一團漿糊,什麽都無法思考。
而儲輕緣不知何故,一直靠在他懷裏不起身。
馮琛結巴道:“你……你沒事吧?”
“沒事。”儲輕緣小聲回答,依然不起身,就這麽躺着。
馮琛閉上眼睛,深深喘息。
黑暗中,所有觸感變得更加明顯,他能感覺到懷中之人的身體輪廓,從背部,到腰部,再到……
突然,儲輕緣彈了起來,向前擠了擠。
馮琛慌張地咳嗽好多聲,也向後擠了擠,再度保持開兩人距離,身上緊張得大汗淋漓。
他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沒遇到過如此窘迫的情境。
——怎麽會這樣?這讓儲輕緣怎麽看自己?完了完了……
他腦子混亂一片,直到船只駛離幽暗,進入光亮區,他還在發懵,也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麽上的岸,居然還能和工作人員配合,将傷員一一搬進醫院。
——原來身體真的可以不受腦子控制,自由運動呢~
不受腦子控制……
馮琛嘆了口氣,垂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下。
還好這之後,儲輕緣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在馮琛面前未表現出絲毫異樣。
——大概他也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吧?
馮琛這樣在心裏猜測的時候,除了松了一口氣,還隐隐有一絲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