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動搖
第50章 動搖
南陸清河四部,高大的城牆上挂着數十具屍身,每具屍身都被長矛從背後穿刺而入、從咽喉處而出,死相極其慘烈。
城牆下行人來來往往,皆低頭不語、行色匆匆,沒人敢對這些屍身多做一句評論。
儲輕緣身披青灰色鬥篷,頭戴兜帽,走到城牆下,擡頭辨認這些屍身的樣貌,發現他們正是當時将他和馮琛趕進風嘯谷的那群清河四部士兵。
他凝望這些屍身,許久,眼裏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城牆下一個守門小兵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跟前,道:“杏林大人,宗主等您很久了。”
儲輕緣這才低頭應了一聲,由小兵一路引着,走進一座巍峨的殿堂建築中。
大殿正前方數級臺階之上,是一座玉石鋪成的長榻,雕琢華美,兩側用金絲刺繡的墨色幔帳垂地,玉榻上空無一人。
大殿兩側站着數排裹着黑鬥篷的人,烏壓壓一片。這些黑鬥篷沒有戴面具,看樣貌全是南陸人。
而臺階上的玉榻旁,還站着另外一個身裹黑袍之人,下半張臉被銀色面具籠罩,只露一雙眉目在外,灰褐色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情緒,正是使徒。
見儲輕緣進來,兩側的黑鬥篷們全都低下頭,鞠躬致意。
儲輕緣不看他們,徑直走上了臺階,在玉榻前立住,偏過頭問使徒:“宗主人呢?”
使徒沒回答,微微朝他身後颔首,儲輕緣就覺得身後有一身形高大之人走近。
宗主低沉的聲音道:“這是你的位置,坐上去瞧瞧。”
儲輕緣道:“我沒興趣。”轉身便要下臺階。
宗主一把攔住他,朝大殿下擺擺手,示意兩側人群都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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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也退到大殿角落裏,隐匿于陰暗中。
儲輕緣瞥了宗主一眼,皺眉道:“你把清河四部的那些人都殺了?”
“是的,你可滿意?”宗主問。
“我并不想要他們的命,清河四部族長前腳剛被處死,後腳士兵又被殺了,這樣下去,清河四部會人心不穩。”
“可他們想殺你。”
“我又沒死,沒必要為了些個人恩怨讓南陸重陷混亂。”
“那就混亂去吧,只要有人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宗主單膝跪到他面前,想去牽他的手。
儲輕緣立刻回避開了:“你說過,重建家園需要南陸的力量。”
“重建家園的關鍵是你,只要你的記憶全部恢複,真神就能降臨,我們擁有了神力,那一兩個不安分的南陸部族就不足挂齒了。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南陸的力量,更需要他們的忠心。”宗主再次牽過儲輕緣的手,将額頭貼在他手背上,“我們都在等你。”
儲輕緣由着他牽了會兒,然後還是把手抽了出來:“我知道。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去接近馮琛了。”
宗主微微眯起眼睛:“你也不用太投入,等記憶全部恢複了就不需要他了。”
儲輕緣沒說話。
宗主站起身,盯着儲輕緣的臉看了會兒:“你果然情難自禁了。”
他在儲輕緣看不見的背後狠狠捏牢了拳頭,表面依然不動聲色:“我怕你現在陷得越深,日後就會傷得越重。你仔細想想,那個人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地方?他之所以喜歡你,不過是迷戀你的外貌、貪慕你的身體,純粹是欲望在作祟。”
儲輕緣眼中微光閃動。
宗主湊近儲輕緣:“你心裏清楚得很,心虛得很。他現在求而不得,才會一顆心牽挂在你身上。一旦讓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覺得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嗎?”
“他應該已經猜到了夏令營的那些人是我殺的,他身上的傷也是我造成的。”儲輕緣有些激動。
“哦~他知道了,還接受了,所以你感動了,是嗎?我的神明啊,你為什麽一直記着你對別人的傷害,卻忘了別人對你的傷害呢?我告訴你,夏令營絕大部分人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而是他們燕州人争權奪勢、狗咬狗的犧牲品。”
“但我确實也殺了人,他們很多還只是孩子……”
“孩子?哈哈哈~”宗主狂笑起來,“孩子跟成年人的最大區別在于,成年人會假仁假義地僞裝自己,披着義正言辭的外衣,做出道貌岸然的姿态。
而孩子,他們還沒那麽會僞裝,他們會把人類的貪婪惡毒、膽小懦弱、自私自利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來,然後人們還要說一句‘怎麽能苛責他們呢,他們還只是孩子呀~’”
儲輕緣扶住頭,身體微微搖晃。
宗主頓時止住了笑聲,神情凝重。
他又跪了下來,牽起儲輕緣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你可以扶住我,我永遠在你身邊,只有我知道你最真實的模樣,還奉你為神明。
而那個人,那些人,他們貪圖你卻又畏懼你,一旦發現你跟他們不一樣,就會遠離你,視你作異類;一旦關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就會毫不猶豫地踐踏你。”
儲輕緣的呼吸越來越不平穩。
宗主繼續:“那個人之所以願意在你身邊,能接受你曾經帶來的創傷,是因為你給了他沒有過的肉體歡愉。可是如果他還想要更多呢?你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袒露吧?
你現在掩藏得很好,把最美好的一面表現給他,其實是在害怕吧?害怕他一旦發現了你是異類,就會遠離你、踐踏你,你的痛苦他不會在意,你是生是死與他毫不相幹……就跟十四年前一樣。”
“不要再說了!”儲輕緣吼道,猛地甩開宗主的手。
宗主看着他,目光極其缱绻,柔聲道:“你遲早要回憶起來,夏令營事故的那些前因後果。不要害怕,不要逃避,記住,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
一個小時後,儲輕緣離開了清河四部。
使徒從角落的陰暗中走出來,走近宗主,道:“你這樣子刺激他,不怕他到時候承受不住麽?如果他情緒崩潰失控,可沒人能制得住。”
宗主緩緩轉過身,一步步走上臺階,坐到玉榻之上,沉聲道:“我已經是循序漸進了,用了這麽多年時間給他做心理準備,沒耐心再慢慢等,你們寮長怕是比我還要着急吧?”
使徒沉默不語。
宗主瞥了他一眼:“萬一真失控了,我也有辦法制住他。”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羅盤,裏面的指針正毫無規律地亂走一氣。
“神力在磁場錯亂的環境下會被禁锢住,當年燕州人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将神族囚禁。我們之前在周箴彤身上做過實驗,誘導趙功成改變了他家地下室的磁場環境,果然是有效的。”
“你難道想囚禁儲輕緣?”
“只要他不讓我失望,他就永遠是神明,我會保護他,不讓別人傷害他一根手指。”
“我有時候覺得挺好笑,聽你說那些要保護他的話。如果真想讓他不受傷害,最好的做法就是讓他徹底忘記過去,按現在的方式好好生活下去吧?可你偏要去揭他傷疤。你真正想要的不是保護他,而是控制神力吧?”
宗主上下打量着使徒,表情變得極其陰鸷:“我想要的是重建神族的家園,是讓燕州人血債血償!如今神族血脈只剩下儲輕緣一個,雖然只是個混血,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他要承擔起該承擔的責任!”
使徒冷笑了下:“‘貪圖他卻又畏懼他’,你不也一樣嗎?居然還想到了囚禁。你跟以前那些人真的沒什麽分別,都是把他當作一個生産‘奉獻’的工具,他還真是可憐。”
“嗖”地一道寒光從使徒面具上劃過,将面具削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猙獰的疤痕。
宗主的手指着使徒,剛剛那是從他袖口中甩出的一只短箭。
“冷酷無情的使徒怎麽突然有了同情心,還管起別人的閑事來了?真閑得慌就回去問問你們寮長,新的人機結合體開發得怎樣了?什麽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使徒摸了摸面具上的裂口,手指微微發顫,向後退了好幾步,略一鞠躬,道:“遵命。”轉身快步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