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發燒了”
第9章 “你發燒了”
沈桂舟茫然地怔了好一會,簡簡單單的一行字怎麽也鑽不到腦海裏頭去,在心裏默念了好多遍,他的臉色越發慘敗。
“怎麽回事?”他比劃,拽着紀忱的衣服。
紀忱喉結艱澀地上下滾動了少許,拿起手機湊近嘴邊,“他在家,身體有點不舒服,等他好點兒了我帶他過去。”
沈桂舟一愣。
紀忱早就知道了,所以剛剛才會說,大藤找了他一整天。
電話從前天晚上就開始打了,前天晚上,阿雅載他回家後,就騎着電瓶車去上課。
沈桂舟猜測着,沒敢再往下想,可心裏大抵是有個底了。
他顫着指尖,“我要去,我現在就要去。”
紀忱正好挂了電話,見沈桂舟拖着這副破身子掙紮地開始收拾東西,一個拉拽給沈桂舟按回床上,“去什麽去,你這個樣子去了,叫兩人看見擔心嗎?”
沈桂舟哪有心思再去想這些,執意比劃,“我要去。”
“你知道你現在什麽樣嗎?燒了一天躺了一天,眼底青得都要發黑了,鎖骨上還……”
紀忱說了一半,沒往下接。
沈桂舟低頭逡巡,又甫一擡頭,望向牆上那面蒙塵斑駁的鏡子,倒映出個死氣沉沉的病态臉來。
還有鎖骨上的痕跡。
張佑年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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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舟不願再多看,抿嘴扭頭,幹咽了口唾沫,面色難堪地将衣服往上拉了拉,“穿領子高的衣服就好。”
紀忱很早就認識他了,他這副模樣紀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他還是有些難堪。
他和張佑年那些破事紀忱清楚,曾因為救他出來被牽連,差點丢了工作。
張佑年家裏有錢,上趕着攀附他的人只多不少,人脈很廣,但他和紀忱當年什麽關系都沒有,猶如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鲈魚,紀忱當年帶着他跑,可他還是被張佑年揪住了,拉回去關在那間屋子裏,越發變本加厲,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心去給紀忱求情。
沈桂舟還是愧疚的。
若不是他當初想方設法聯系紀忱,紀忱或許就不會被他拉進這無底洞般的漩渦中,至今還在裏頭攪和。
但他今天得去。
阿雅和大藤收留的他,那會兩夫妻也才剛起步,心得好成什麽樣,才會願意收留一個不知來源,古怪得像個逃犯的流浪漢。
這是他這輩子都還不清的情。
“我一定要去。”他不管在屋中間杵着看他的紀忱,兀自收拾起了東西來。
屋子裏很長時間都沒人講話,除了沈桂舟翻找東西的沙沙聲,沒半點聲響。
紀忱的目光沉默地落在沈桂舟身上,思忖了半晌,終還是妥了協,“我送你去,做好心理準備,身體不舒服就得回來,知道嗎?”
做好心理準備。
沈桂舟聽出那話裏的意思,呼吸一滞。
“還去嗎?”紀忱看出他的猶豫,又勸道:“等你好點再去吧。”
“去。”
他比劃,卻遲遲問不出那句“阿雅怎麽樣了”。
似乎只要不問出口,心裏的答案就不會被證實一樣。
–
醫院是個好地方,又不是個好地方,沒有人願意來這,有時候卻不得不來。
紀忱帶着他三繞四繞,坐着電梯上了急診樓四層。
“你身子要不要看看醫生,膝蓋還有……”紀忱壓低着聲音,到後頭直接沒了聲。
沈桂舟知道他想說什麽,連連擺手,交代似的紅着臉比了個短句,“不痛。”
痛他也不願看,卡裏的存款位數,他一只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有時候能省就省了。
紀忱沒再吭聲,沉默地在前頭帶路。
沈桂舟跟着走,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兒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時不時瞅着周圍匆匆走過行人的神色。
死氣沉沉。
比他生了病燒青了下眼睑的臉還要疲倦。
他收回視線,埋頭走路。
拐過拐角,紀忱停了下來,沈桂舟深吸口氣,緩緩擡頭。
一扇厚重的大門緊關着,四個大字輕飄飄地鑽進他的眼底:重症監護。
猛地往他心上扣了一弦。
門口冰冷的長凳坐着不少人,各個神色疲倦,比剛剛他在路上瞧見的還要木讷。
大藤正坐在裏面,跨着腿,垂頭喪氣。
沈桂舟只是站着,遲遲不敢邁步。
“來了。”紀忱走到大藤邊上,輕聲開口。
大藤聞聲,眨眼擡頭,朝他艱澀地扯了下嘴角,“來啦,桂舟。”
那笑本就是苦笑,撐不了多久便墜了回去。
這才兩天不見,大藤頹喪得不成樣,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小夫妻兩人年紀不大,高中認識大學戀愛,上完大學沒多久就結了婚,算下來也大不了沈桂舟幾歲。
可大藤現在頹唐得猶如翻了輩。
雖然還不是生離死別,但沈桂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偶爾傳來苦惱疲憊的喟嘆聲,隔着厚重的門溜出的儀器“嘀嘀”聲,不知道哪裏的啜泣聲。
聽得他難受。
大藤見他杵着不動,朝他招了招手,他這才拖着腳,一點點兒挪過去。
“坐。”大藤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待沈桂舟坐下,又默不作聲了起來。
紀忱跟着在一旁坐下,也不講話,空氣凝滞着,卷着喪氣的味兒。
憋了許久實在憋不住,沈桂舟忖度着擡起了手,剛劃出個字,大藤垂眸摁下。
“阿雅上課急了些,卡着綠燈最後一秒過,被輛小汽車給撞了。”
“還活着,就是得在重症監護裏待個幾天。”
大藤說得輕描淡寫,語氣裏想讓他放心的刻意都快溢出了,但沈桂舟再沒常識也知道,進重症監護就不是小事了。
“是因為我,阿雅為了載我回去,才差點遲到的。”沈桂舟比劃,酸澀扯得他手停不住顫,一句話比得斷斷續續。
大藤沒看他,卻知道他想說什麽,“不是你的原因,是阿雅急了點,那司機開得又快,剎不住車。”
沈桂舟垂眸搖了搖頭,“我耽擱了。”
這下大藤瞧見了,他吐了口氣,眼睫微垂,“不是叫你來領錯的,只是想讓你來陪陪阿雅。”
“醫生說,這兩天有點難熬,熬過去就好了。”
大藤扯了兩句,又合上了嘴,往常話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今天跟擠牙膏般,半天才吐出來句,收得極快。
紀忱敲了敲沈桂舟的背,低聲提醒,“大藤已經很累了,別讓他再操心了。”
事已至此,糾結誰的錯也沒法回到兩天前,還得讓大藤抽出精力安慰他。
沈桂舟自知過分,藏起手來,內疚地扯起衣服上的線頭。
“不舒服嗎?不舒服就早點回去吧,我在這陪着阿雅就好。”大藤餘光瞄到沈桂舟局促的動作,出聲詢問。
沈桂舟慌忙搖頭,靠回椅背。
時不時有醫生和家屬從跟前走過,他們只能趁着醫生開門的間隙,抻着脖子往裏頭張望。
這間醫院單間的重症監護早就空了,阿雅被安排進了這大間病房裏頭,從門打開的那丁點兒縫隙瞧不見她,大藤落寞地收回視線,往後一靠。
“我帶銀行卡來了。”目送着醫生離開,沈桂舟坐直了身子比劃。
大藤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搖頭拒絕,“沒事,錢我會想辦法的,你不用操心。”
“只不過,花店可能一時半會開不下去了,我會找人轉手,你可能得另找工作了。”
“我會去找工作,幫忙一起付的。”沈桂舟比劃。
“付什麽,這件事和你沒關系,”大藤深知這是個無底洞,“你就好好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就行,阿雅肯定也不願你操心的。”
沈桂舟一怔,眉梢染上幾分着急,“怎麽和我沒有關系,我們是家人。”
“我們不是。”大藤沙啞着出聲。
沈桂舟的手頓在空中。
“是我們把你當家人了,但你沒有必要摻和進這件事來。”大藤深吸了口氣,沉默良久,“桂舟,你好不容易逃出來了,離開花店,王婉也找不到你,趁現在走吧。”
“我不走!”
“哐當”一聲,沈桂舟從那鐵皮長椅上站了起來,外套拉鏈磕着發出聲響。
少有的,從沈桂舟手裏揮出的手語裏,帶着濃烈的感情。
大藤卻別過臉去,狠心不看他。
沈桂舟手緊攥着,繞到大藤臉別過去的那邊,“當年沒有你們,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早就還清了,一開始你都沒和我們要工資。”大藤輕聲開口,“桂舟,我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所以就把他推開嗎?
但他沒有其他的家人了,王婉抛棄他那一刻起,就已經不能稱作家人,張佑年也只是透過他看沈時疏,他只有大藤和阿雅了。
命運又和他開了個玩笑,好像他到哪,厄運就跟到哪,興災惹禍,他逃都逃不掉。
好不容易逃離了張佑年,張佑年找不着他,揪着同沈時疏一個氣質的人不放。
好不容易有了像家人一樣好好待他的人,飛來橫禍,撞碎了這短暫的溫馨,殘存着一息掙紮。
最後都回到了他身上。
餘确拿他做交換,他又落入張佑年編織的絲網;一場車禍,他被趕着離開。
他猶如克星,克着克着,克回到了自己身上。
沈桂舟默聲沉吟了片刻,将口袋裏的銀行卡拿出,遞給大藤。
“我不能收,你去找工作還需要錢。”大藤推開,碰到沈桂舟的一剎那,大藤怔了下,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湊近着拉了拉,觸上了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沒事。”沈桂舟搖頭。
“什麽沒事,難受不,用不用打吊瓶?”
沈桂舟連連搖頭。
又讓大藤擔心了。
大藤擡手在他頭頂輕拍,又撫順地揉了揉他的發絲,“早點回去吧,阿雅熬過今天就沒事了。”
“那你收下。”沈桂舟推了推銀行卡。
大藤垂眸看着這張卡,心緒恍惚,短短出神了一瞬,又收回了視線,“你自己留着。”
“你不拿我就不走。”沈桂舟比劃得急了,拉過大藤的手就要把銀行卡往裏塞。
卡脫手掉到了地上,翻了個圈躺平,上邊貼着張紙條。
這不是他的卡,沈桂舟一愣,蹲下身子探察。
卡上簡簡單單地寫了兩行字。
密碼:你的出生年和沈時疏的生日,卡裏5w。
你不會不知道沈時疏什麽時候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