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松手”
第26章 “松手”
沈桂舟不知道阿雅為什麽醒不過來,只能憑猜想将一堆壞結果想了個遍,什麽腦損傷失憶了,不想醒來所以不醒了,突然情況急轉直下所以醒不過來——倒是把自己吓得不輕。
張佑年看着他的臉色變化,面色古怪,“還早,周雅起得晚,一般早上十點才醒,現在才八點,你腳步放輕些。”
哦,是睡不醒的沒醒。
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說清楚,害得他亂想一通。
沈桂舟懊惱地睨了眼張佑年,轉身走進了骨科科室的走廊。
口袋裏手機振動,張佑年眼眸在沈桂舟背影上打了個轉,待沈桂舟走進去了,才轉身走到窗邊,掏出手機接電話。
“喂。”是曲越。
“昨天沒吃藥?”
“你怎麽知道。”
“曲随說的。沒吃藥還喝酒,佑年,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張佑年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很不喜歡曲越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今早吃了。”
“今早?我早上六點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
“嗯,我在睡覺。”
“昨晚有發生什麽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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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當沈時疏了。”
“什麽感受。”
張佑年不滿地“啧”了聲,“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聽着煩。”
“只是來問問進度,我這不是快回去了麽,了解了解情況,到時候才好接觸他。”
“等你回來自己問。”
“你不是試了嗎。”
曲越告訴他,多重人格的出現都是有跡可循的,既然沈時疏曾經出現過,說明沈桂舟害怕過什麽東西,只要再讓他體驗一遍,說不定能把沈時疏逼出來。
所以他試了,把那本日記本給沈桂舟看,但沒有起效。
張佑年眼眸沉了沉,說:“沒什麽用,沈時疏還沒回來。”
“還有時間。”
“嗯,我挂了。”
“記得吃——”藥。
沒等曲越說完,他就挂了電話,往科室走廊裏走去,沒走幾步便又停住了。
沈桂舟正站在阿雅的門前,預勢敲門的手就這麽停滞着,遲遲不動。
張佑年看着他,眼裏閃過一絲失落。
–
沈桂舟已經在門前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看看标着2406的牌子,又瞅瞅那擦得發亮的門把手,好幾次手伸起來準備敲門,又擔心阿雅睡着給她吵醒,直接進去又怕阿雅沒睡給她吓着,門上邊的觀察窗看不到什麽。
“直接開門走進去,周雅還沒醒。”沈桂舟一回頭,張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邊。
“你也進去嗎?”沈桂舟打完了字,習慣性地想按下語音轉文字,又想起這才早上八點,醫院很安靜,只得舉起手機給張佑年看。
“我不進去,你快點,後面還要帶你去個地方。”
“還要去哪裏?”
“走就對了別問那麽多。”張佑年沒等沈桂舟回答,轉身走了出去。
沈桂舟的視線重新回到這扇緊閉的門前。
他深吸了最後一口氣,輕輕按下把手,蹑着步子走了進去。
這是間雙人房,窗大開着,位置不錯,往外望去,能看見郁郁蔥蔥的香樟樹,再放遠些,就是錯落有致的高樓大廈,看着舒服。
但沈桂舟整個人都凝滞在了原地,怛然失色。
病床上邊沒有人。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睜開一看——還是沒有。
病床邊的床頭櫃放着一個熟悉的袋子,沈桂舟認得它,大藤偶爾去隔壁市那個超便宜大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就會帶上這個大袋子。現在裏面應該裝了些衣服和日用品。
這就是阿雅的床位,但上面幹幹淨淨,床單鋪得整整齊齊,沒躺人。
沈桂舟有些慌。張佑年騙了他嗎,可把他騙來醫院又有什麽好處。難道阿雅去衛生間了,那豈不是回來會碰上面。
他的思緒像一團雜亂的絲線,胡亂纏繞着,連帶着動作也雜亂起來,一個不留神,沈桂舟左腳絆右腳摔到了地上。
聲音不小,他緊眯着眼,半天不敢擡頭,仿佛下一秒就會傳來呵斥聲,問他在這裏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外頭風吹進來,床尾挂着的病人信息卡被吹得上翹,卡片刮過他的鼻梁,沈桂舟才怔愣着擡頭。
原來裝信息的塑料板壞了,護士臨時綁了張卡上去,但卡上什麽都沒有寫。
這只是張空床,這不是阿雅的床。
他擡頭,看向拉滿簾子的另一邊。病房裏還是很安靜,仿佛剛剛他沒有弄出什麽大聲響來一樣,沒有人責怪他,也沒有人發現他。
沈桂舟松了口氣,左腿膝蓋才後知後覺地生疼,該是剛剛又磕到了。他有些懊惱,簡單揉了揉,起身挪向另一張病床。
每湊近一分,他就更緊張一分。
他先是看見用繃帶吊着的腳,然後是邊上挂着點滴的架子,連着點滴的輸管液,他的眼眸順着輸管液下滑,他看見了一雙有些粗糙的手。
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看見了阿雅。
沈桂舟停着不動了。距離阿雅的床還有些距離,但是他不願走過去。
在這看看就好。
阿雅頭上纏了繃帶,骨折的另一只手也被石膏固定着,睡得正香。
沈桂舟扯起嘴角笑了。阿雅沒事了,太好了。心頭卻又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來,不只是一種情緒,是好多紛雜的情緒攪在一塊,酸澀、心疼、懷念、委屈,還有內疚。他也說不清是什麽,但他往後退了一步。
看看就夠了,知道阿雅有在好好接受治療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他垂下頭,在眼淚滴出來前轉過了身往外走。
突然,身後傳來聲音。
“摔着腿了?”
沈桂舟一愣,頓在原地。短短的一句話,短短機幾秒,在他耳邊回放了好幾百回。
明明只是快半個月沒聽見的聲音,他卻總覺得好像已經闊別了半年,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見阿雅的聲音了。
但沈桂舟沒有回頭,他咬咬牙,往外邁了半步。
“我知道是你,桂舟,”阿雅繼續說,“我知道是你,你過來,我想看看你。”
沈桂舟停下了,他沒有繼續朝前走,也沒有應着阿雅的話回到床邊,他好像被地上騰空升起的藤蔓纏住了腳,拽住了腳腕,拖着他的手,他整個人都快陷進地底了,紮根似的,挪不了半分。
“桂舟,”阿雅又輕喊了聲,“我想看看你。”
沈桂舟還是杵在原地,卻似乎想通了什麽。
他們只是半個月不見,大藤肯定和阿雅說他來過。這半個月來,他裝作要重新去找工作,裝陌生人問大藤阿雅的情況,他們怎麽會猜不到。
先前和張建邺上下層,電梯上上下下,大藤很容易就能見着張佑年,他消失後,有人便幫他付了大筆費用——就算是紀忱的圍脖起了作用,紀忱怎麽會不告訴他,怎麽會需要大藤親自去問。
所以大藤才會發消息給他,裝作不認識感謝他,所以阿雅才會說,“我想看看你”,他們知道了,他們早就知道了。
他費盡心思想藏着不讓他們發覺,想讓自己離開得體面些,結果還是得讓阿雅和大藤陪着他演戲,演一場假裝體面的戲。
胸口好似悶了團紙,堵住他的呼吸,模糊他的眼睛,他緩慢地轉回身去,“嘩啦”一下,阿雅用沒骨折的手拉開簾子,看着他,眼尾彎彎,得意地笑了兩聲說:“我沒猜錯,果然是你。”
阿雅閉着眼看不出來,一睜眼就很明顯了,臉色很差,眼角皺巴巴的,瘦了不少。
滾燙的淚珠從沈桂舟臉上滑落,他笑着擡手比劃:“太聰明了,騙不過你。”
“那是,我們認識多久了,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麽。”阿雅眼睛也紅紅的。
“你瘦了很多。”
“怎麽,心疼了?大藤做飯太難吃了,醫院的飯我又吃不慣,桂舟,你下次來幫我帶份沙縣呗,還是那家好吃。”
還會有下次嗎。誰也不清楚。
沈桂舟比劃:“好,下回來一定給你帶。”
“大藤就不用了,誰讓他煮那麽難喝的粥還逼着我喝下去,就讓他喝他自己煮的。”
“嗯,不給大藤帶。”
“也給你自己帶一份,你也瘦了,最近沒好好吃飯吧。”
“……”沈桂舟沒有再比劃,但依舊笑着。
“最近過得好嗎?”阿雅問,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沈桂舟點頭,“很好,不用擔心我。”
“那就好。我也挺好的,醫生說我快能出院了,到時候重新開業,你來花店買花,我給你打折啊。”這樣就好。他們互相騙着,互相瞞着,這樣就好,誰也不用擔心。肯定不了的承諾,他們誰也不敢許。
“好。”
“叩叩”兩聲,病房的門被輕輕敲了敲,沈桂舟一轉頭,看見觀察窗上張佑年的臉。
來之前的路上張佑年和他說過,大藤暫且被他找人支開了段時間,回來的時候會提醒他,讓他留意動靜。
看來是大藤要回來了。
“朋友?”
“嗯。”沈桂舟點頭。
“對你好嗎?”
“……”
“和紀忱一樣對你好嗎?”
“很好,”沈桂舟扯起嘴角笑,“比紀忱還好。”
–
關上病房的門,沈桂舟路過張佑年,悄無聲息地擡袖抹了下眼睛。
“聊完了。”
沈桂舟點了下頭。
“周雅居然醒着。”張佑年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什麽東西。
沈桂舟不想和他多說,停下來轉身看他,打字,“走吧,你要帶我去哪。”
“走路就行,換棟樓。”張佑年說着,徑直往電梯走。
“叮——”,電梯門開了,沈桂舟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突然晃過一道黑影,把他往後踉跄推了兩步,緊緊攥着他的衣袖,哀求似的開口:“終于找到你了沈二,你幫幫我們吧。”
沈桂舟差點跌倒,張佑年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腰,冷着臉看着他眼前的女人。
王婉仰起臉來,淚水糊滿了整張臉,她擡手胡亂一抹,顧不得擦,哭得聲淚俱下,沈桂舟從她有些含糊哽咽的話裏稍稍辨別出了意思。
“李旭他不是故意的,你就看在你們有血緣關系的份上,就當給媽一個面子,讓張佑年不要再追究了行不行,媽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沒聽懂。聽不懂他的良心就不會逼着他做選擇,所以他也沒打算聽懂。
沈桂舟站穩了腳,輕輕把王婉扶起,朝她笑了笑,錯身按下向下的電梯按鈕。
王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把将他拽回來,怒不可遏:“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張佑年截住王婉的手,冷聲道:“松手。”
王婉手被拽開。
“就算沈桂舟幫他求情,我也不會停止追究。”
沈桂舟錯愕,臉上轉而挂上苦澀的笑。
無論王婉需要他幫忙求什麽情,他都幫不上忙,他在張佑年心底沒有分量。或許該說,他都不在張佑年心裏。
“我幫不了你。”沈桂舟重新拿起手機打字。
“你可以,你幫我,你幫李旭說說兩句好話,媽知道你是好孩子,好不好。”
“他做什麽了。”還是讓他聽清楚了,這件事他躲不開了。
“他做什麽了,他沒考駕照,酒駕開車,還飚速,撞飛周雅後,撞上我媽的車,”張佑年說,“我媽來看我。”
沈桂舟臉色慘白,一段話理解半天。
“叮——”,電梯停穩開門。
大藤就站在裏面,一臉茫然。
【作者有話說】
張佑年:雖然我欺負他,但你不能欺負他
這周五到下周二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