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桂舟本來就是我的”

第27章 “沈桂舟本來就是我的”

大藤走出來,同手同腳。

“什麽意思?”他輕聲呢喃,“你再說一遍。”

“沈桂舟他哥撞飛周雅、撞上我媽的車後,肇事逃逸,現在我媽也還在醫院躺着。”張佑年又冷聲說了遍。

王婉看見大藤就跟見了鬼似的,臉色像白紙一樣“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扭頭就準備往樓梯跑,被張佑年一把抓住,笑臉盈盈問候:“往哪跑呢,當事人在這。”

沈桂舟整個人都宕機了,好不容易才理清了裏頭的關系——李旭無駕照醉酒開車,撞了阿雅和張佑年的媽媽。

李旭是他哥。

他們是有一半血緣關系的親人。

之前張佑年醉酒的時候,在整棟別墅裏一間一間地開門,每開一間房門,就喊一句“媽”,從一樓開到二樓,直到開到他所在的房間。

張佑年看了他好久,最後平靜地開口問他:“你看見我媽了嗎?”

“沒看見。”他也平靜地回答,手邊抓着,如果張佑年準備撲上來,他就把書往他臉上拍。

但張佑年沒有。

他靠着房門坐了下來,垂着頭,低聲道:“我找不到我媽了。”

沈桂舟并不想管他,但張佑年就坐在門口,早知道張佑年今天會喝醉酒回來,他就該鎖門的——喝醉酒的張佑年不會和他追究。

“手機在你褲袋裏,你可以打電話問。”

“不行,”張佑年搖頭,“我給她打電話,張建邺會知道的,他會把我媽再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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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張佑年又深吸了口氣,頭靠上房門,閉着眼睛,好像陷入回憶,“我媽現在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正常的婚姻,我不能去打擾她。”

沈桂舟冷冷地看着他。他算是知道張佑年不合常理的過分行徑都是和誰學的了。

“那你還找她做什麽。”

“她答應我的,每個月都會來看我。但她已經三個月沒來了,”張佑年說着,曲起腿捂住臉,“你們怎麽說話都不講信用,答應我的事情說變就變,然後不告訴我……”

突然,張佑年擡頭,食指指他,“你!你也是,說好會陪我的,結果呢,還不是和我媽一樣玩消失!”

張佑年扶着牆朝他走來,打算抓住他的領子,沈桂舟眼疾手快,抓起手邊的書就往他臉上招呼,随後站起身退後兩步,蹙眉看着他。

“瘋子。”他說,接着,他越過張佑年,快速下了樓。

但隔天就會被算賬。

沈桂舟清楚,張佑年他媽在張佑年心裏很重要,就算她後面三個月才來一次,半年才來一次,一年才來一次,只要能見着面,張佑年便不追究了。

這件事本來和他沒有關系,就算是張佑年和他媽一起坐車被撞了都和他沒關系。

但是,是李旭幹的,而且還是無駕照醉酒。

他不僅撞上了張佑年媽媽開的車,還撞飛了阿雅。他怎麽面對大藤。

該跑的好像是他。

沈桂舟挪着腳往後退了半步,呼吸幅度大了些,可無論他再怎麽奮力呼吸,空氣都進不到他的胸腔,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晃,他指尖發麻。

張佑年瞟了他一眼,淡淡開口:“你躲什麽,你早就不是他們家的人了。”

大藤聞言也看向他,神情有些訝異。他看了眼張佑年,上前拉住他的手,話還沒出口,沈桂舟就顫着甩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打字,逐漸看不清屏幕。

“不、不是你的錯啊,為什麽要道歉。”大藤說道。

“怎麽不是!”王婉突然開口,“要不是,要不是他錢沒給夠,阿旭怎麽會大晚上跑去酒吧……兼職。”

“兼職,”張佑年冷笑了聲,“李旭是去兼職還是去喝酒,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至于錢,我沒記錯的話,我給過你好幾十萬吧,李旭他爸賭//博,你是當真不知道嗎。”

張佑年将沈桂舟拉了回來,冷眼看着王婉,“沈桂舟是你賣過來的,這時候打算毀約了麽,我記得我好像告訴過你,沒事別再來找他了吧。”

“告訴李旭,”張佑年說,“他要是覺得自己還能躲,我不介意再給他安幾條罪,到時候沒個十年可出不來,自首還能酌情處理。”

“我怎麽知道他在哪。”

“你不知道你就替他求情。”

王婉不再說話,灰溜溜地鑽進了樓道。

主角走了,周圍圍着看戲的人一下子散了個幹淨,沒多久,只剩他們三個人站在電梯前。

“不報警嗎。”大藤問,聲音疲倦。

“報過了,所以勸他自首。”張佑年看着手機,阖眼鎖屏,眼眸落在沈桂舟身上。

沈桂舟還是一臉茫然。

“桂舟。”大藤再次拉住他的胳膊,這次他沒有掙脫開,大藤看了眼張佑年,溫聲道:“和我回去好不好,你應該也見過阿雅了,她沒事了,等阿雅出來,我們就重新開店,還和以前一樣。”

沈桂舟的指尖還是止不住發顫。

和以前一樣。沒辦法一樣了,他比誰都清楚。

李旭再怎麽說,也是他的哥哥,就算大藤和阿雅不追究,他的良心也會一直譴責他,他就是這樣的人,小時候被王婉嫌,他發現,只要把所有的錯往身上攬,一切都會好很多。

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攬錯攬成了習慣,改不掉了。

更何況,阿雅得到的治療是有代價的,他逃不開。

沈桂舟垂頭,将眼眶的眼淚憋了回去,擡頭看着大藤,搖了搖頭,笑着比劃:“我現在很好。”

“那你為什麽要哭呢?”大藤說。

沈桂舟嘴角的笑倏地一頓,朝下掉了小幅度,伴着滑落的淚珠。

“他威脅你了?你告訴我,我幫你。”

沈桂舟拼命搖頭。

“真的不用擔心我。”

“他和你們說了什麽,”張佑年插嘴,“搞清楚,周雅的錢是我付的,醫生是我找的,沈桂舟本來就是我的,算起來,我還是倒貼。”

“我攢夠會還給你錢,你讓我把桂舟帶走。”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沈桂舟三年前就被王婉賣給了我們家,他本來就是我們家的。”

“什麽買不買賣不賣的,桂舟是人,又不是商品,這種事情應該要問他的意願。”

大藤橫在他們中間,用一只手護着他。

張佑年眼睛微微一眯,重複着大藤話裏的字眼:“應該……”他笑了聲,爽快道:“好,沈桂舟,你做決定。”

“桂舟!”大藤聲音難得聽得出點興奮來。

他做決定,他還能做什麽決定。

不管那份約定有沒有效力,張家資助了他們家,王婉把他丢過來就是來換錢的,加上張佑年又幫阿雅找了醫生換了病房,阿雅現在還在治療,他還能怎麽辦。

沈桂舟顫着擡起手來,将大藤攔在他跟前的手拉了下來。好像之前也有過類似的場景,他當着張佑年的面,用話傷了紀忱,把紀忱推遠,現在又要再來一回,他又要把大藤推遠了。

大藤回過頭來,彎起的嘴角墜了下去。

他比劃:“不要再管我了。”

比得很慢,像是一步一步地,将已經融進他身體、融進他血液的情感撕裂、剝離,他清楚地聽見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碎成一片一片的,破破爛爛的,再也拼不起來。

大藤臉上浮現好多表情,一會兒錯愕,一會兒難過,他好像還打算張口說什麽。

沈桂舟比劃:“求你了,別再管我了。”

電梯到了,張佑年拉起沈桂舟往裏走。

沈桂舟沒再回頭。

電梯門徹底合上前一秒,他聽見大藤沙啞的聲音:“保重,桂舟……”

電梯裏面除了他們沒其他人,張佑年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來遞給他。

沈桂舟沒接。

他從自己口袋裏掏出紙巾來,擦掉眼淚。

“不用算了。”張佑年收回紙去,往前走了幾步,按下12樓。

電梯再打開的時候,沈桂舟已經收拾完眼淚,只剩微微紅腫的眼皮看着吓人。

他跟着張佑年走了出去,望向這一樓牆上的透明框——耳鼻喉科。

張佑年帶他來這裏做什麽。

“你在這坐會,我去幫你挂號。”張佑年指了指不遠處那一長排的鐵皮候診椅。

“為什麽?”

“看看你的喉嚨。”張佑年說完,進了電梯。

沈桂舟在候診椅上坐下,兀自笑了下。

他可還記得,前不久張佑年交代芳姨煮的辣菜,故意害他咳出血來,如今又假惺惺地帶他來醫院看,真的好笑。

他不是沒看過醫生,阿雅和大藤騙他來過,雖然沒挂上專家號,但也找了個靠譜的醫生。醫生說他的喉嚨已經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他不能再說話了,甚至喉嚨受涼還會引起咳嗽,加劇聲帶撕裂。

往後,阿雅和大藤總會刻意避開和聲音有關的話題,花店的KTV單子,他們也從不叫他去。有回小劉沒注意,社團聚餐結束,晚上回來打工,進門就大吼一聲:“今天唱得好爽!我就是麥霸!”

然後就被阿雅和大藤揍了一頓,各挨了他們倆一記手刀。

“說什麽呢,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麽了嗎?”

“小劉啊,你是不是沒心眼啊。”

小劉吃痛地捂着頭委屈道歉。

他笑了下,擺擺手,“我五音不全,唱歌本來就不好聽,之前也不喜歡去KTV,但我可以去聽你們唱歌。”

“不用勉強自己沈二,對于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要勇于say no!”

然後他在那周末便定了個小包間,問他們想不想去唱歌。那天三個人唱了個爽,他也聽得樂呵。

半晌阿雅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他:“只聽我們唱,你會不會不舒服。”

“不會,你們開心我就開心。”

阿雅放下心來,但還是叨了兩句,要他下次別再定了。

這會兒已經是他到花店近一年的時候了。

放在更久前,他喉嚨剛壞的時候,确實蠻在意這些的。喉嚨壞了,可他卻還聽得見,他很讨厭去人聲鼎沸的地方,也很不喜歡去熱鬧的場所。

大家都能自在地說話,只有他不能,只有他不一樣。

阿雅從手語教室裏給他介紹過幾個聾啞朋友,但是他也處不來。他那時候不願接觸,他總覺得,他還聽得見,他原來是能說話的,他和他們不一樣,也不想和他們一樣。

細想啞了的原因,沈桂舟也實在想不明白。

那時他剛從張佑年的別墅裏逃出來,拖着摔跛了的膝蓋,愣是跑出好遠去——可能就是那會落下的病根,摔壞了膝蓋又沒及時去醫院。

但他沒有辦法,他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鑽進路邊的灌木叢裏彎着腰走路。

那會天色已經沉下來了,路上時不時有車駛過,他害怕是張佑年的車,害怕他去看額角的傷回來正好撞上他,又給他抓回去。紀忱好不容易再幫他支開了那棟房子裏安插的視線,他已經沒有機會,也沒有力氣再逃一遍了。

遇到車駛過,他就躲進灌木叢,躲到樹後邊,這麽拖拖拉拉地走出好幾十米,走到一處他覺得張佑年該不會路過的地方,他才忍着腿疼打出租。

從張佑年別墅出來前,他帶上那半年自己囤下來的錢,雖然沒法撐多久,但總能撐至少一個月。

上了出租,他松了一大口氣,以為自己終于逃出來了,終于能開始新生活了。

司機問他:“您好,您去哪?”

他張口:“去湛……”聲音沙啞得沒邊,後半段直接被吞了,說不出來。

他使勁咳着,感受到喉嚨傳來一陣錐心的刺痛,還有股鐵鏽味。就算喝了司機遞過來的水,也止不住他的咳嗽。

他打字給司機看,“我去湛州,随便找個地方,放我下車。”聽着蠻像逃犯的。

司機也是好心人,給他送到了湛州那邊離他們最近的醫院門口,交代他:“去看看吧。”

他才發現,衣服上沾了血,是他咳出來的血。他付了錢道了謝,開門出去,又發現他站不穩了,左腿膝蓋疼得沒邊。

痛苦沒有過去,用另一種形式,在他身上刻下了永久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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