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對不起”
第28章 “對不起”
“疼嗎?”醫生按壓着他的喉嚨,一陣刺痛,沈桂舟往後一躲,眯起半只眼睛點頭。
張佑年站在一旁看着他,眉間蹙起。
“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三年前。”
“看過醫生沒。”
“看過。”
“平時咳嗽嗎?”
“吸到涼氣會。”
“會反複疼嗎?”
“……最近。”
“最近才會?”醫生眉間跟着蹙起,擡了下老花鏡,“最近做什麽傷到喉嚨的事了?”
沈桂舟垂眸回想。
第一次應該是他反胃,吐酸水刺激到了喉嚨引起咳嗽,第二次就是吃了含辣椒的飯菜引起了咳嗽。
都和張佑年有關。
他看了眼張佑年,遲遲沒打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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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跟着瞅了眼站在一旁的張佑年,又看了看他,了然道:“他在你不好說?”
“你吐了的那次吧,”張佑年說,“吐完就咳個不停,喝水後才好了點。”
“吐酸水不會傷成這樣。”醫生說。
“什麽,”張佑年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傷成什麽樣?”
醫生抽出桌上筆筒裏的小電燈筒,指使他張嘴,打燈往裏望,“按了會疼,應該是更具有刺激性的東西,你再好好想想,比如最近有沒有吃辣。”
張佑年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慘白,指着他問:“他不能吃辣?”
“你給他吃辣?”醫生關掉手電筒,又扶了扶老花鏡,兩顆眼珠子都快瞪出火星來了。
“我以為……”張佑年說到一半噤了聲,心虛垂頭,倒是沈桂舟不住往他那邊看了好幾眼。
明明是張佑年讓芳姨給他下的辣,他那天早上才剛咳過,張佑年當真沒注意麽。
醫生沒好氣地一擺手,說道:“都三年了,他喉嚨什麽情況你不清楚,聲帶撕裂怎麽能吃辣,稍微有點刺激性的都得少吃,更別說辣椒。”
“那他這樣,還能治嗎?”
“短時間內不行,”醫生摘了眼鏡,揉了揉眉心,“本來可以聯系國外的醫生,你搞這一出,咋辦喽,現在也不好做手術。”
“……”一時間兩人都沒動靜。
“待會做個電子喉鏡看看有沒有惡化。”
“好。”沈桂舟應下。
“注意事項知道不,不能抽煙喝酒,過辣、過鹹、過燙的東西都不能吃,平時說話也要小——”交代的話戛然而止,醫生才想起,沈桂舟是整個聲帶撕裂了,說不了話,“唉,你瞧我這記性,你這個情況,三年前怎麽搞的?”
沈桂舟想了想打字:“長久吸入刺激性氣體。”是三年前湛州那家醫院給出的原因。
“哎喲,能損壞成這樣,應該也不是什麽甲醛甲苯了,”醫生嘆了聲,在手機敲打兩下,“走吧,做個電子喉鏡先,那邊空閑。”
–
走出門診樓,張佑年走在前頭,好幾次回過頭來看他,欲言又止。
“剛剛按那一下,喉嚨還疼嗎?”躊躇着,張佑年還是問出了口。
沈桂舟不想打字,輕輕搖了搖頭。
“嗯。”
做完電子喉鏡,醫生戴回眼鏡看了好一會兒,告訴他們,情況沒有惡化,但也沒好,讓他把喉嚨養段時間後,再來聯系他。
這個醫生是張佑年挂的專家號,恰好醫生在,恰好當下有了空檔——這是張佑年的原話。
沈桂舟只當是張佑年怕真把他喉嚨搞壞了,惹上麻煩而已。畢竟張佑年還要把沈時疏換回來,就算現在看起來就像善心大發,要給他治療喉嚨,也是為了沈時疏回來能開口說話。
“對不起。”張佑年小聲咕哝了聲,聲音轉瞬即逝,倏地一下溜走,沈桂舟差點沒聽見。
“什麽?”他比劃。
“我忘了你喉嚨吃不了辣。”張佑年語氣誠懇,仿佛害怕他記恨一樣。
這又是做什麽。
沈桂舟沒有說話,等着張佑年繼續往下說,但張佑年好像沒打算繼續說,回過頭來看他,似乎在等他回答。
–忘了他喉嚨吃不了辣。他明明早上才咳過。
更何況,張佑年一直都知道沈時疏吃不了辣,就算他喉嚨還沒壞的時候吃得了,除去芳姨不小心下錯,他也沒吃過幾回辣。
是真不知道,還是想讓他難堪,結果卻發覺過分了,想要挽尊,沈桂舟也懶得追究。
他朝張佑年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重新走近急診樓,大廳裏很安靜,也很壓抑。張佑年帶着他上了四樓,沈桂舟才知道張佑年帶他來做什麽。
張建邺在這一層。
他腳步一頓,停在電梯門口,半天沒跟上。
他在心底苦笑了聲。剛剛張佑年語氣那麽誠懇,裏面多少包含點即将發生的抱歉吧。
張佑年轉回身來看他,沈桂舟腦海裏都把各種難聽的話過了遍,但張佑年什麽都沒說,神情也不似往常一樣刻薄,好像還有些猶豫。
張佑年邁步朝他走來,在他跟前停下,說:“算了,今天還是先回去——”
“你小子終于肯來了。”許久未聽的熟悉聲音響起,沈桂舟身形一僵,他認得,這是張建邺的聲音。
“你不好好在病房待着,跑出來幹什麽。”
“你老子我也得上廁所,怎麽說話的,”張建邺憤懑,用助行架挪着朝前走,邊走邊數落,又突然轉了話鋒,“哎,這就是你說要帶來給我看的——是你,桂舟!”
沈桂舟仍杵在原地,頭偏了些,分出點餘光看向張建邺,手指攥着衣角,将純白色衛衣尾扭起了個圈。
他沒由來地害怕,但他不知道為什麽。
在看到張建邺的那一秒,他只想抽身逃走,盡管張建邺正笑得一臉慈祥地看着他。
三年前,或許還要更早些,他被王婉丢到張家之前,他就見過張建邺。那時候張建邺聽說他在延寧大學拿了不錯的成績,非要跑來看他,還給他帶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大到打着幾十萬的銀行卡,小到一本日記本,一見着面就誇他争氣。
他僅存的記憶裏,張建邺很好,很親和,和張佑年完全不一樣。
但沈桂舟就是不想見他。
“好久不見啊桂舟,上一次得三年前了吧。”張建邺探出身子來看着他,眼神帶着點兒小心翼翼的意味。
“好久不見,張總。”沈桂舟打字。再怎麽不情願,張建邺也是資助自己上大學、拉了他們家一把的人,他不能丢了最基本的禮貌。
他打字的指尖卻有些微微發顫。
張建邺瞬間笑開了,渾厚的、粗糙的掌心覆在他的手上,張建邺還擡起手來拍了拍,方才的小心翼翼一掃而光,他笑着說道:“你突然消失了,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來,幫幫我,扶我回去。”
沈桂舟神色放松了些,只當是那半年關壞了腦子,記憶錯亂,張建邺看着人挺好的,至少比張佑年好。
他擡頭瞅了眼張佑年,後者滿臉不爽,臉色簡直冰到了極點。
果然剛剛的張佑年只是他的錯覺。
他挽住張建邺的胳膊,幫着他往回走,張建邺一邊朝前走,一邊拍了拍他的手,碎碎念着:“還是桂舟好哇,那個小兔崽子都不過來幫忙,每次都這麽冷着臉看我挪來挪去,我心寒吶。”
“還專門找各種各樣的事來氣我,上次跑去KTV找了個不三不四的人,哎喲,你不知道,那穿的是什麽衣服,還被人拍到,我都在醫院躺着了,還不讓我省心。”
沈桂舟敷衍地笑了笑。張建邺口中那個不三不四的人就是他,被張佑年以外的人當着面講壞話,這感覺還蠻新奇的。
“高中因為他性取向的事情鬧了多久,最後我也妥協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後來他說你們兩個兩情相悅,我就讓他把你也接過來,結果呢,這小子居然把你給搞丢了,真是的。桂舟啊,他要是欺負你,你一定得和我說,啊,我幫你出氣。”
沈桂舟笑不出來了,埋頭走路。
張佑年仿佛在聽什麽絕世謊言,眉頭蹙得能夾死一只螞蟻,他停在半路,沒繼續跟上去,褲袋手機響了,他冷着臉看沈桂舟扶着張建邺走回病房,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喂。”還是曲越。
“怎麽樣,見着了嗎?”這是曲越給他起的點子。
沈桂舟好像怕張建邺,曲越就讓他把沈桂舟帶去醫院見張建邺。
見個頭。
“嗯,沒效果。”張佑年說。
不僅沒效果,還在短短幾秒內相處融洽,猶如許久不見的友人。
他怎麽就忘了沈桂舟還有這本事,虧他還覺得是不是最近過分了,想着讓沈桂舟先緩緩。
“那沈桂舟在害怕什麽?”
“你三年前沒問出來嗎。”
“那會我還不會催眠,怎麽問。”
張佑年輕笑了聲,“那等你回來,什麽時候。”
“下周,”曲越聲音有些懶散,“為了早點把沈時疏換回來,你可別心軟啊。”
“不會。”
“那你剛剛給我發什麽‘要不算了吧’。”
“……我以為他愛吃辣,讓芳姨給菜裏下了辣,忘了他喉嚨不好。”
“嗯?沒聽你說過,幹得不錯啊張佑年。”曲越笑了兩聲。
“……”他有時候真的蠻讨厭曲越的。
“誤打誤撞,要不是他不能吃辣,他就要替代沈時疏了。真的不能心軟張佑年,這三年你有多難捱,你還記得吧。”
“……”
“記得吃藥。”這回曲越終于把話說全了。
張佑年挂了電話,朝張建邺的病房走去。
他打開門,臉上挂起微笑。
“喂,”他對着張建邺說,“想讓沈桂舟陪你嗎?我接你回家住幾天。”反正張建邺也沒多久好活了。
“行啊。”張建邺應得爽快。
沈桂舟坐在床邊,睜大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