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捅他一刀”
第58章 “捅他一刀”
熟悉的記憶竄入張佑年的腦海中。
曾幾何時,他母親的手腕上,也這樣泊泊流淌出血來,順着手腕下滑,落滿一地,而他的母親就像被閑置的人偶,眼眸無光地躺在床邊,另一只手上還鎖着鏈子。
他也是一樣,站在門口,扶着門,瞪大眼睛看着滿地的血,張大嘴巴半天,終于從喉嚨裏找回聲音,沙啞喊道:“爸……爸爸!媽媽流血了!”
他難得從張建邺的臉上看見慌亂。
張建邺好像趴在母親旁邊說了很多話,大驚失色地揮着手,要保姆叫救護車。
他那天問過最多的話就是:“媽媽會死嗎?”但沒人回應他。
一陣急促呼吸,張佑年反而往後退了兩步,胸膛起伏,卻仍舊緊盯着沈桂舟那滲血的手腕,眼眸不肯移開半分。
“還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過來幫我!”曲随朝他喊道。
幫他。幫他。
張佑年四肢猶如新裝上一般,僵硬地朝前走,不僅順拐,還差點被玄關櫃子絆倒,短短幾步路,張佑年不知道走了多久。
繞過沙發,沈桂舟黯淡無光的眼眸映入他的眼簾。
和那時他母親一樣,和紀忱說的一樣。
沈桂舟不想活了。
因為他,沈桂舟不想活了。
他艱澀地咽了咽唾沫,沒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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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舟似乎不想看到他,他只是進入了沈桂舟的餘光,沈桂舟便閉上了眼。
“往下看,”曲随鉗制着沈桂舟的手,一邊将刀子舉遠,指揮他,“茶幾底下的醫藥箱,拿出來,然後接過刀。”
張佑年照做,從曲随手中接過刀,做完全部,他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曲随在給沈桂舟消毒抹藥包紮,沈桂舟依舊閉着眼,張佑年的眼眸也跟着落到沈桂舟臉上。
沈桂舟其實長得很好看,但總是留着順毛,很少打理頭發,眼睫毛很長,微微翹了點弧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眼眸總是很溫柔,只有在對上他的時候,裏面滿是警惕,還有一絲害怕。
往常他看到沈桂舟眼底的害怕,只覺得沈桂舟活該,覺得是沈桂舟故意演給他看的。
至此,他終于想起,這三年,每次他故意找茬的時候,沈桂舟眼底那抹害怕從來都沒有消散過。一開始,沈桂舟求他不要,喊疼,他置若罔聞,再後來,沈桂舟咬他,踹他,他直接把沈桂舟綁了起來,直到最後,沈桂舟不再反抗,只是閉眼皺眉,咬着嘴唇,而他,就像得意洋洋的獵人,把沈桂舟的害怕盡收眼底。
他只在意他知道的,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
他是把沈桂舟變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沈桂舟左手無力地垂落在沙發上,右手被曲随拉着包紮,臉色并不好看。
三年前,沈桂舟逃走前,都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的沈桂舟眼底偶爾還會升起點反抗的眸光,臉色也還算紅潤,就算是三年後再重逢,沈桂舟的臉色也沒有蒼白成這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丢失所有溫度,變成一座冰雕。
他艱難地深吸一口氣,往沙發後面退了兩步,退出沈桂舟的餘光範圍。
他不該出現在沈桂舟面前。他想。
“你走什麽,過來。”曲随沉下臉對他說。
“他不想見我,我不會再來了。”張佑年輕聲說道,似乎怕吵到沈桂舟,說得萬分小聲。
“你是不該再來,最好拉上紀忱一塊自首,現在先道歉。”
“……”他被張建邺保出來後,前不久,他去過派出所,正巧林小宜去派出所重新報案,但警方給沈桂舟檢查了半天,沒發覺身體有什麽異樣,沒造成傷害。
他如實提供當初紀忱牽線的記錄,查了許久,警方封了研發試劑的實驗室,順帶吊銷他們所屬公司的生産許可證,法人也被逮了進去。但紀忱不知道靠什麽躲過去了,提供試劑的公司只是紀忱找的替罪羊,紀忱後來又弄來了藥劑,還好他及時趕到。
最終,因為沈桂舟身體無恙,判定張佑年故意傷害未遂,林小宜氣得牙癢癢,只得作罷。
只是此刻,道歉也挽回不了他做的錯事。
但張佑年還是走了過去,道歉沒用,但是得道歉。
“對不起……”他說,再往後的解釋便像卡在喉間,不上不下,說不出來。
解釋就好像在給自己找臺階,在希望沈桂舟原諒。
他做的事,不能被原諒。
“我不希望得到原諒,但至少,你不要傷害自己。”不要和他母親一樣。
曲随從他手中拽過刀來。他怎麽想都不會想到,張佑年會對沈桂舟下死手。
曲随把刀塞到沈桂舟左手心,讓沈桂舟握住。
“你做什麽?”張佑年臉色一瞬蒼白。怎麽能讓沈桂舟再次拿到刀,萬一沈桂舟又傷害自己怎麽辦。
曲随沒理他,對沈桂舟說:“傷害自己是最不劃算的事。”
沈桂舟依舊閉着眼,眼底青黑,看起來很疲倦。
“桂舟,你睜眼看我。”曲随說。
沈桂舟費力将眼睛睜開了條縫。
曲随将沈桂舟拿刀的手擡起,又把張佑年拉近,避開要害,把刀抵着張佑年的腰腹,對沈桂舟說:“捅他一刀。”
“……”
“……”
沈桂舟沒繼續擡眼,也沒動,張佑年也不躲。
他倒是希望沈桂舟真捅他一下。
曲随把沈桂舟的手又往前一推,說:“不會有事的,我和你擔保。他敢吱一聲,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再也開不了口。”說着,他松開握着沈桂舟的手。
那把刀就橫隔在兩人中間,曲随放手後,張佑年沒有感受到刀上使勁,沈桂舟只是握着刀子,沒有用力。
“桂舟。”曲随又喊了沈桂舟一聲。
沈桂舟手似乎舉得累了,過了好一會兒,只見沈桂舟輕輕地、小幅度搖了搖頭,一脫力,拿把刀掉到地毯上,發出悶響。
沒人說話。
曲随看了那把刀一眼,重新擡起擔憂的眼眸望向沈桂舟,張佑年則看着刀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沈桂舟盯着茶幾一角,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回去了。
沉默好一會兒,曲随清了清喉嚨,準備幫沈桂舟看看腿,出聲搭話:“你吃飯了嗎?”
沈桂舟沒動靜。
曲随撩起沈桂舟的左腿褲腳,“來,我看看,我揉一下,疼的話拍拍我——張佑年,你去煮飯。”
“等等。”張佑年說,從地上撿起刀來。
曲随被他一制止,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幹什麽。”
張佑年将一只腳跪上沙發,伸手想要拉起沈桂舟的手,即将碰到前,在空中頓了一會。似乎下定決心,他拉住沈桂舟的手,沈桂舟輕微抖了一下,手往回拽了兩公分,但沒完全拽回去。
張佑年眼疾手快地把刀重新塞到沈桂舟手裏,像做足了什麽準備一樣,一只手抓着沈桂舟拿刀的左手,一只手撐着沙發。
他說:“我抓着你,這樣算是我逼你的。”
“噗呲”一聲,鋒利的刀鋒捅破衣服,刺入張佑年的腹間,沈桂舟眼眸一瞬間瞪大,遲鈍地上移,落在近在咫尺張佑年的臉上。
張佑年顫着翹起嘴角:“是我自己紮的,我讓你紮的……是我活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居然從沈桂舟的眼睛裏看出來半點不忍來。
冷意上湧,延遲的痛感追了上來,他握着沈桂舟的手有一瞬脫力,沈桂舟的左手從刀上滑落,他稍稍用力,将插在腹間的刀拔了出來。
“喂,別拔!”曲随連忙喊,但卻晚了一步,張佑年已經将刀拔出來了。
“都不知道有沒有紮到要害,萬一是要害,血止不住怎麽辦,你要讓桂舟當殺人兇手嗎!”曲随慌忙起身,在醫藥箱裏翻找。
張佑年這時候已經脫力了,倒在沈桂舟身上,擡起手臂拍了拍沈桂舟的手,聲音越來越小聲:“那你拿手機錄一下音,是我抓着他的手,和他無關……”
曲随正從醫藥箱翻出紗布,又脫下衣服,輕輕翻過張佑年,把他放在沙發上,将紗布衣服都壓到張佑年腹部的傷口上,又用一只手持續施加壓力,騰出另一只手來撥打120。
沈桂舟依舊瞪着雙眼坐在原地,看着滿手滿身的血。
–
沈桂舟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沉默地坐着。
這裏暫時只有他一個人,曲随東跑西跑,跑去給張佑年挂號,聯系張佑年父母,幫忙簽手術同意書。
手術室的燈亮起,張佑年進去已經一小時了,他也在外面幹坐了一個小時。
怎麽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
何茂謙來,他自殘差點被發現,何茂謙走前幫他點了外賣,卻不知道為什麽是張佑年來,張佑年來了之後,又被他趕走,難受的感覺還在,他便往手腕上劃刀,被進來的曲随看到,曲随讓他紮張佑年一刀,他做不到,于是張佑年抓着他的手,往張佑年腹部紮了一刀。
張佑年真的很瘋。
沈桂舟盯着運動鞋鞋尖出神。
他的手上依舊留存着溫熱血液留存的痕跡,手也沒清洗掉,方才急匆匆跟來,也沒來得及換衣服,這件米白色睡衣上面染了一片血漬,路過他的人皆瞪大雙眼,又故作淡定地離他遠些,徑直走過。
他今天就不該開門,什麽門都不該開。
沈桂舟疲倦地阖眼。
張佑年可以毫無負擔地給他找茬,裝出一副溫情模樣往他心髒上紮注射器,但他做不到,明明從小到大聽過俗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卻只能做到反抗,做不到反擊。
他沒法毫無負擔地做這樣的事。
紮張佑年一刀,他也不會覺得輕松。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伴随着一聲怒喝:“沈桂舟!是你!”
沈桂舟回頭,看見張建邺怒氣沖沖的臉,曲随攔着張建邺,勸阻。
“不是桂舟幹的,他自己拿刀捅的自己。”曲随解釋。
是他幹的又如何。沈桂舟漠然。張佑年不也曾想讓他消失,張建邺又有什麽立場指責他。
“不是他,那他身上那些血漬怎麽來的?”
“張佑年在他面前捅的,”似乎是咄咄逼人的張建邺引起曲随的不滿,曲随擰眉,“張佑年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桂舟這麽做,也不奇怪。最好連帶着你也一塊捅了。”
“……”張建邺語塞,在離沈桂舟幾格遠的椅子上坐落,憋着氣。現在公司一團糟,他還仰仗曲總幫忙,被罵也只得忍聲吞氣。
曲随輕嘆口氣,在沈桂舟旁邊坐下,問他:“手腕疼嗎?正好來醫院了,要不然換一換繃帶。”
沈桂舟搖頭。
“那把衣服換了吧,這沾血确實有些惹眼了,我剛剛在附近服裝店随便買來一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碼,去吧,去換上。”曲随說着,從袋子裏掏出一套衣服來遞給他。
沈桂舟還想拒絕,曲随直接将衣服往他懷中一塞,就把他推進了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