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人好難

“請進。”

人事部在倉庫的盡頭，緊鄰着還有其它各部門的辦公室。銷售、安保、生鮮、食品、百貨等等，全在一塊。

透過玻璃牆顏梨可以清楚看到每個辦公室裏的人，除安保部門，其它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休息區。

聊天喝茶、看書玩手機，安閑自在，相比外面倉庫裏忙上忙下的場景，他們簡直就是神仙。

再是人事部的辦公室外有兩塊門牌，另一塊是“店長”。拉着百葉窗，看不到裏面的景象。

但由此可知，這間辦公室裏的人，很有可能身兼店長和人事高管兩個重要職位。

這是顏梨第一次以人類的身份到一家公司報到，太過突然，比《人考》面試還緊張。她心裏沒底，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經開始考試，若開始了，難不成工作就是考試的內容？

敲門得到回應後，她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務必小心謹慎，輕輕推門：“你好，我叫顏梨我是來報到的。”

裏面只有一個三十上下的男子，身穿超市統一的綠色短袖，級別看着跟其他員工差不多。

他頭發齊耳，佩戴眼鏡，斯斯文文，聽說是新報到的員工，起身親切招呼道：“進來，進來說。”

顏梨進屋，順手關門。

“你先坐會，我這有個文件馬上看完了。”陳鵬說道。

“謝謝。”顏梨忐忑局促着在辦公桌前坐下。

“很快啊。”她坐下後，陳鵬緊跟着坐回自己的辦公椅，兩眼牢牢盯着電腦，專心致志，好似一下就把顏梨忘了。

他這樣，顏梨反而輕松不少，借此看清他胸前的員工牌，上面印着“店長陳鵬”。

這個店長特別喜歡油畫，辦公室的牆上挂滿十幾幅，地上立着幾十幅，角落的畫架上還有一幅沒完成的女生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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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的顏料早已幹透，看樣子已經很久沒動筆了。

說來也巧，程爺爺就是個油畫家，在他身邊十年熏陶，耳濡目染，顏梨每天空餘時間基本都在跟程爺爺學畫畫。不敢說大成，至少作畫的能力以及鑒賞力都得到了程爺爺的認可。

而且她現在的“專業”就是油畫。

她一眼看出辦公室內的畫全部出自一人之手，這才斷定這個人就是跟前的店長陳鵬。除非有其他人跟他共用一間辦公室。

顯然不太可能。屋內只有一張辦公桌。

“你也喜歡油畫？”陳鵬看完文件，擡頭見顏梨在看牆上的畫，問道。

顏梨忙回正：“一點點。”

“看你的樣子剛畢業吧，學什麽專業的？”陳鵬起身，走向一旁的冰箱，又問，“喝點什麽？”

顏梨跟着站起，小心翼翼：“謝謝，不用，我不渴。”

忘了回答前面的另一個問題。

陳鵬顧自打開冰箱，裏面陳列着琳琅滿目的各種飲料，好多顏梨都沒見過，他也忘了前面的問題，随手拿出兩瓶白果汁：“白果汁吧，昨天新上市的，味道還不錯。”

說着不管顏梨的意願，遞過一瓶。

“拿着，在我這別拘束，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坐坐。”陳鵬說道，沒有一絲領導的架子。

“謝謝。”顏梨接過，見陳鵬順手擰開就喝，她不免心虛。

雖說新換了一個胃，但十年來，除非意外，她可從沒主動往自己的嘴裏進食過任何東西。

她是機器人，外貌再逼真，畢竟不是真正的人類，胃裏若不小心進了東西，必須及時吐出來。情節嚴重的話，還得開刀換胃。

當下愈加後悔，她連最關鍵的胃的問題都沒問清施人傑。

比如這個新換的胃的最大承重力是多少，一斤兩斤還是半斤？萬一吃多了不堪其重脫落了怎麽辦？

那可就不只是換胃這麽簡單了。

胃裏的食物一旦污染了體內的電子元件，很可能當場引起故障。

以前沒什麽，至多拿去檢修。如今若機器人身份敗露，就意味着《人考》的結束。

一個機器人一輩子只有一次報考機會，這是她唯一的機會，為了顏奶奶，她必須成功。

“喝啊，看看喜不喜歡，略微有點清苦。”陳鵬坐回自己位置，說道。

顏梨深知躲不過去，頭皮一硬，擰開蓋子，試着輕輕抿了一小口。

“怎麽樣，喝得慣嗎？”陳鵬問她。

顏梨瞄了眼配料成分，有水、白果、全脂乳粉什麽的。看了也白看，她是老機器人，沒有味覺，喝下去的瞬間，只有進食蠕動的感覺，其它全無。

可人家問了總不能不回吧，微笑着點了點頭：“嗯。”

這是說謊吧。

她沒想到自己一進門又說謊了。

而且這個是有意識、有主見現成編的。

小臉驀得紅了。

沒來月球前，她從沒說過謊。

陳鵬注意力全在畫上，沒有察覺，轉而問她：“牆上的這些畫你最喜歡哪幅？”

“這幅。”顏梨指向一幅描繪錢水湖的油畫說。

只見畫上湖底金沙藕根硬幣，湖面碧水蓮葉星空，黑藍交輝，詭異突兀，相比其它完全寫實的畫作別具一格。

“你不覺得詭異嗎？”陳鵬有些驚訝，“現在大家都流行考古的寫實風格，超現實主義已經不受待見了。”

顏梨如實回道：“可能受我爺爺影響吧，他比較喜歡有想象力充滿夢幻沖突比較大的畫，不太喜歡規規矩矩寫實的東西。”

“那你爺爺一定是個怪人。”陳鵬笑道，心情不錯。

顏梨跟着笑笑，嘴上沒吱聲，心裏可不這麽想。程爺爺才不是怪人呢。

“對了，你叫什麽來着，是新來的實習生吧？”陳鵬像是突然想起，邊問邊回到電腦跟前。

“顏梨，顏色的顏，梨花帶雨的梨。”顏梨回道。

陳鵬看到信息，奇怪道：“你來得可真夠快的，我這剛收到信息你就到了，來好幾天了吧？”

顏梨心口猛地一驚，是啊，這中間存在着嚴重的邏輯問題。

從地球到月球，坐飛船最快得一天。她怎麽可能短短半小時左右就到了呢？

她敢肯定，陳鵬電腦裏收到的這封所謂的新人報到的郵件，時間就在她通過《人考》面試的當口，離現在統共不出半小時。

考官歐陽慧他們是故意的嗎？故意留給人家這麽大的一個破綻，他們不會叫自己明天21號再報到嗎？

事已至此，顏梨無路可退，似乎又只剩下繼續撒謊這一條辦法。

咧開嘴對着他笑了笑，不否認也不承認，除非他刨根問到底。

雖說如此，這也是撒謊了。

沒說實話，就是撒謊。

十年來程爺爺顏奶奶一直跟她強調，身為一個人，堂堂正正的人，實事求是，不說謊是做人的基本，不然就是品德有問題。

誰曾想，她剛當上“人”沒多久，就連說了這麽多次謊。

不說，機器人身份很可能随時暴露；而若說了，又是否會影響考試的結果呢？

她想不了這麽多，謊都已經撒出去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做人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