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心

第十九章 春心

資善堂前的龍抓槐郁郁蔥蔥,昨日剛下了雨,地上還是濕潤的,落葉被水汽泡出好聞的香味。

堂裏學生剛下了課,第一個沖出來的正是劉盛。這小胖子長成了大胖子,吭哧吭哧地咬着塊糕點。這劉盛下了學也不是立即回家的,而是要在後頭的小院裏吃點東西,或者欺負欺負別的孩子,亦或是扒着草叢抓甲蟲。

這回劉盛還未走出去太遠,迎面就撞上一個白衫粉裙的丫鬟,那丫鬟朝他行禮,溫溫柔柔道:“劉少爺留步,奴家主子有請。”

劉盛沒見過這個丫鬟,資善堂是讀書的地方,一般少有丫頭,就算帶伺候陪讀的,也大多是小厮。這姑娘**嬌俏,劉盛看得心中歡喜,便應道:“你家主子是誰?哪位世子啊?”帶了女婢來的,肯定是皇子了。

“請少爺随奴婢往這邊走。”那丫鬟掩嘴微微一笑,竟然伸手一帶,帕子甩出一股子甜香。

劉盛立刻搖頭晃腦地傻笑着跟上了。

走了不遠,貼着宮牆繞了兩次,便看見一座小亭,有人坐在亭中,茶香袅袅。

“喲,劉小少爺,別來無恙啊。”那人轉過頭來,一身九蟒官袍,烏發紫冠,眉眼如雨後青山,幹淨水潤,那點兒笑意只是伶仃挂在嘴角,顯得有種說不清的冷然,讓人背脊微涼。

“王爺。”那婢女行禮退下。

“景……景純王。”劉盛看見周璨笑,冷不丁滿身汗毛豎了起來,半天才想起行禮。

周璨朝他招招手,“來,坐。”

劉盛心中思索,想來想去也只有昨日和林晏打架的事被林晏告狀了,心中憤憤罵林晏不要臉,但他劉家近年在朝中穩坐武官之首,外祖父又是翊林閣首席,他橫行霸道慣了,一時也真沒把周璨一個閑散王爺放在眼裏。

周璨瞧見這胖臉上碩大的青眼圈,那臉腫得跟豬頭似的,心裏好笑,敢情林晏下手也是挺黑,“小少爺,你這臉是怎麽了?”

劉盛面上憤然不服,哼了一聲,“昨日與林晏比試了幾招,我都不曾與家裏說過,他如何還急吼吼地與王爺您告上狀了?”

你打輸了自然沒臉跟家裏說啊。周璨腹诽,越瞧劉盛越納悶,這劉家還真是福得流油,瞧把孩子喂成什麽樣了,光橫着長了。看這大鼻子小眼睛的,想劉封也算一表人才,老婆得磕碜成啥模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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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盛自然沒想到此時的景純王還在挑剔他的模樣,只覺得他表情古怪,一言不發,心中不耐煩了,便道:“王爺可還有事,家中的馬車還候在門外呢。”

周璨捏起茶杯抿了一口,輕飄飄道:“跪下。”

劉盛瞪大眼睛,以為周璨在開玩笑,“什麽?”

“本王讓你跪下!”周璨那支手杖在地上狠狠一敲,眼神驀地鋒利起來。

劉盛給吓的差點從石凳上仰翻過去,搖晃着茫然給跪了。

“好你個劉盛,肚子肥膽子也肥了是吧?”周璨站起來,慢悠悠走到劉盛跟前,“你們小屁孩子打架本王不稀得管,但你最好清楚,哪些話說得,哪些話說不得。”

劉盛手一軟,撐在地上,明白過來周璨所為何事。

“今日本王替你拎清自己斤兩。”周璨站在劉盛跟前,手杖随着話語不時輕敲地面,啪啪地敲得劉盛心慌,“葉家為大啓開國守土,幾百年來無人能與之争功。鎮西大将軍葉铮鳴,是你親爹的頂頭上司,昭武将軍葉韶,曾在敵寇刀下兩次救你爹的小命。即便是你外祖父吳秋山,當年對着葉老将軍也要先行禮。林晏是葉家唯一剩下的血脈,論祖上風光,你差得遠!”

周璨停了停,仿佛在欣賞劉盛的慌張勁兒,想來這兔崽子從小被驕縱慣了,正缺個人殺殺威風,“本王替你爹娘教訓你幾句,若是不服,大可以告到吳尚書那兒去,”他彎下腰,輕聲道,“不過你最好也用這腦瓜子想想,你姓劉,他姓吳,本王,姓的是周。”

劉盛心肝一顫,忙應明白。

周璨平日裏大多一副散漫無謂的模樣,臉上挂笑,言語近人,便不讓人覺得他有多厲害,甚至讓人覺得他壓根不像位王爺。此時周璨氣勢洶洶,将盛氣淩人那一出玩得淋漓盡致,仿佛撥開花叢見了劍,淩厲得叫人不敢相視。

“擡頭說。”

“……劉盛明白。”劉盛顫巍巍擡起頭。

周璨一雙眸黑如曜石,像是要将劉盛的魂給盯出來,劉盛冷汗涔涔,下巴的肉都在打顫。

周璨一擡手,只聽“砰”一聲,那根白蠟木手杖貼着劉盛的臉蹭了過去,不偏不倚正釘在後頭那根亭柱上。劉盛一個激靈,差點慘叫出聲。

周璨撐着手杖,俯**來,眼裏浮起點冰涼的笑意,“說到豢養娈童,本王倒是真給提起點兒興趣,”他上下緩緩打量着劉盛,仿佛是看一道菜,“不過你怎麽知道本王就會喜歡林晏那樣的呢,說不準,本王倒反口味獨特,喜好豐腴的那種,拿捏起來舒服……”

劉盛都傻了,他還真沒遇到過這麽惡心人的,一時震驚大于恐懼,慘白着臉看着周璨。

周璨忍住不笑,故作高深又邪佞地瞟了他一眼,轉身從容離去。

一路周璨邊回想邊樂,帶着婢女才繞了一個彎,便瞧見林晏站在宮牆邊,抱着手臂冷着臉看他。

朱紅的宮牆映着一身霜色衣衫的少年,那半側的袍子被染成極淡的藕粉,襯得他眉眼都溫暖昳麗起來。若不是林晏臉色不善,真是一副極好看的圖畫。

周璨一愣,心裏哎喲了一聲。

林晏也未說話,轉身走了。

“安兒!”周璨急忙喊了他一聲,跟上去,“你走那麽快作甚,不體諒一下瘸子的嗎!”

林晏自然知道周璨的腿好了許多,不用手杖也能走路,但周璨在外頭仍然裝作腿腳不靈的樣子,應該是故意做給太子一派看的,許是他“瘸子”兩字太過刺耳,林晏還是停了下來,在周璨伸手的時候,依舊妥協似的将他扶住。

“我不用你替我出頭。”林晏嘴角已經瞧不出腫了,眉角那的痕跡還在。

“也不是啊,”周璨挑了挑眉,“我替我自己出氣不行啊。”

林晏憋了半天,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周璨勾了勾唇,看來林晏是沒聽到自己亭中和劉盛說的話,不然這兩句還不夠他熄火的。

經過資善堂,還未走完的學生們三兩地說着話,林晏不易察覺地松開了周璨的手,走在他兩步之外。

周璨瞧一眼他故作鎮定的側臉,笑而不語。

“安兒确實大了,還知道與我避嫌了。”周璨坐在馬車裏,朝着對面的林晏不懷好意地笑,“怎麽,怕耽誤你找漂亮姑娘啊?”

“你別總拿我消遣,”林晏皺眉看他,他也不是當初那個被周璨兩三句就激得炸毛的小屁孩了,此時幹巴巴道:“你個王爺,将個孩子堵在學堂後院,成何體統。”

周璨沒讨到樂趣,撇撇嘴,懶洋洋靠回座位裏,“哼,小老頭。”

林晏瞥見他的手一直搭在小腹上,淡淡蹙眉,并沒有再說話。

兩人下了馬車,周璨似乎仍心有不平,嘟囔着,“一晃四年,你跟初一一道長大了,你就不能學學初一,人家還是這麽讨喜……”

他正說着,便看見王府外邊牆角那,初一正趴在一只小母狗身上辛勤耕耘。

周璨:“……”

林晏:“……”

“咳,”周璨将林晏拉進門,“非禮勿視。”

“說到漂亮姑娘,這長安城的世家小姐們跟雨後開花似的,你以後也別總跟你那些小兄弟光去茶樓樂館,去人家家裏頭坐坐才對,家裏頭有姊妹的那種……”

林晏是頭一回聽周璨說起這種事,心中竟冒起火來,瞪着他不說話。

周璨不明所以,“我沒開玩笑啊,你不用這樣瞧我,你看初一都會找姑娘了。”

林晏一時不知該氣該笑,周璨老拿他跟條狗談在一處便也罷了,如今周璨總算不将他看作無知孩童,知道跟他說些男女之事,偏偏又走得太偏太遠,仿佛恨不得明天就塞堆女人在他懷裏。可殊不知……

林晏那點兒火還未燒起來便無奈被掐滅下去,只剩下點兒火星跳疼着,他盯着周璨,幾乎算是咬着牙根道:“我自己有數,你別瞎操心。”

“哎,墨梅也不錯呢,那丫頭……”

“我去練刀了!”

天又下起雨來,林晏正與馮齊過招,只好收了刀回屋。

馮齊擦着刀,不似往常多話,林晏便問:“師父可有心事?”

馮齊将刀立在地上,嘆了口氣,“你可聽聞西域商道流匪橫行,越發猖狂?”

林晏嗯了一聲,“去年便有耳聞,不是加兵整治了嗎?”

“不止這個,前些日子據說小宛國私藏流匪,擾亂商道,劉封上奏主戰。”馮齊搖搖頭。

林晏淡淡一笑,“好一個據說。”

馮齊便也忿然失笑,看向外頭雨勢瓢潑,“大将軍在時,西邊哪裏曾像如今一鍋爛粥。”

林晏按着手裏頭的老繭,輕聲道:“別急,還有時間。”

馮齊沒聽清,詢問地看向他,林晏便用笑掩飾了過去,行了個禮,“學生送師父出門吧。”

林晏送走馮齊,回到房中,正想找墨梅更衣,推開偏間的房門,正撞上墨梅在擦頭發。她一身薄綢衫裙沾了雨,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線。聽到響動,她下意識應聲轉頭,那飽滿的胸脯處,連那貼身的肚兜花色都若隐若現。林晏愣了片刻,慌忙将門關上,背貼着門道:“對不起!我……”

“小少爺不必道歉,奴婢方才在外頭避雨不及,回來換衣忘記将門關好,是奴婢的不是。”裏頭墨梅的聲音未太驚慌,只是略含羞澀。

林晏長籲了口氣,頭疼地摁了摁眉角。

“方先生的藥可真靈,這淤痕消得都差不多了。”墨梅伺候林晏換下練刀的勁裝,又為他敷藥。

林晏還在為剛才那樁糗事恍神,不太敢看她,只是閉着眼睛。

墨梅瞧見林晏耳朵上的胭脂紅,輕輕按着林晏的眉骨眼角,無聲微笑。她的小少爺早已褪去一團稚氣,眉眼日益深邃,棱角漸漸分明,端的是個俊俏的小郎君了。不似別的那些貴公子驕縱高傲或輕浮風流,她的小少爺是謙謙君子,堅毅又端方。

這大戶人家少爺身邊的貼身婢女,多半是做通房丫鬟的。墨梅在林晏幼時便被指派在林晏身邊,又比林晏年長幾歲,自然明白自己的職責。她伴着林晏長大,眼裏又怎還會有別人。林晏面薄,這會連看都不敢看她,墨梅只覺得可愛。她并不着急,只等着林晏開竅那日。

林晏聽着外頭雨聲越來越響,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輕輕撥開墨梅的手,“你去煮碗薏米紅豆湯吧。”

墨梅知道林晏不愛甜湯,奇道:“怎麽想起喝這個來了?”

林晏走到窗邊,看着大雨傾盆,不悅地皺了皺眉,“帶着随我去王爺那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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