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夢
第二十章 入夢
“小少爺,”婢女為林晏開門,小聲道:“王爺正睡着呢。”
攬月近日不在府中,這是新挑的丫鬟,喚作摘星。她年紀還沒墨梅大,還沒褪去小姑娘那種水靈嬌憨,模樣也是極好的,正是今天周璨帶去資善堂引走劉盛的那個丫鬟。林晏不動聲色打量她,心中酸唧唧地冷笑,攬月摘星,咋還不再收個射日呢。
墨梅放下食盒,回身為林晏擦幹路上濺到的雨水,“王爺既然睡着,我們便先回去吧。”
林晏朝床上望了一眼,眼尖地瞧見小桌上的盆與軟巾,問道:“王爺身上可好?”
摘星才伺候不過月餘,不大了解周璨身上的毛病,聞言微微慌張道:“虛汗出個不停,這……”
林晏了然點頭,“去将甜湯熱上,你們出去吧,我陪着王爺。”
墨梅和摘星應聲退下。
林晏走到床邊,輕輕拉開床帳,彎腰看熟睡着的周璨。
周璨大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露出的額頭上覆着層薄薄的汗水。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穩,眉頭輕輕蹙着,卻又沉沉不醒,面上淡淡疲憊虛弱。
林晏拾起軟巾,擰幹了,小心為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他搬起把椅子坐到周璨床邊,動作輕柔地掀開周璨被子的一角,将自己的一只手伸了進去。摸索到周璨的手,果然是壓在小腹上。
周璨這腹痛的毛病,大抵是五年前那回被下毒後留下的病根,他問過周璨,周璨似乎也不大在意,說是左右治不了,忍一忍便過去了。
周璨的手即便是在被子裏,也只是堪堪溫熱。林晏捉着他手腕将他手移開,自己将掌心貼上去,打着轉按揉。林晏天生體熱,那高溫的手掌甫一按上去,周璨便舒适地輕輕嗯了一聲,松開蜷縮的身體,往林晏那靠了靠。
林晏瞧見他無意識的慵懶反應,忍不住笑了。
他瞟了眼周璨身邊的空位。五年前那個除夕,他頭一次與周璨同眠,之後周璨似乎是嘗到了他這個天然暖爐的好處,每年守歲,他都是留宿周璨房中的,甚至偶爾他在小書房與周璨下棋晚了,他也會留下過夜。只不過随着年歲漸長,某些東西慢慢變了味,自去年起,林晏便不再答應留宿了。周璨以為是林晏大了不好意思,便由他去了。可他不明白,林晏心裏頭有多矛盾多苦悶,天知道林晏是多想留下來,可他又是多怕留下來。
五年,可以讓初一那只毛團子長成稱霸明源大街的大黑狗,可以讓瘦小圓臉的小男孩變成高挑清俊的小少年,也可以讓一顆本就早熟多思的心塞滿虛妄荒唐的情愫,脹得呼吸一口都酸澀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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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的心此時就酸疼着發脹,時而疾跳時而遲緩。
仿佛是林晏按摩得太過舒服,周璨微轉腦袋,将手搭到了林晏手背上。
微涼的扳指摩挲着林晏的虎口,林晏怔怔盯着周璨的面孔。他好似一點兒也沒變,只不過經過幾年調養,身子好了許多,臉上豐腴了些,看着越發細膩如玉,光彩照人。
他許林晏王府永無主母,他便真未食言。一位二十有七的王爺,至今光棍一個,府中就一個林家少爺從小養到大,也怪不得別人說閑話。周璨在外頭裝跛,實際上還有個原因。京中都說景純王當年摔下馬斷了腿,實際上有個地方也傷得不輕,怕是沒法做那檔子事了。這流言一出,任憑這景純王再如何玉葉金柯,俊美潇灑,愣是沒有名門貴女貼上來求嫁,連那皇帝幾次指婚都被婉拒了去,郁悶得皇帝直捋胡須。
林晏篤定這消息十成十就是周璨自己放出去的。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對策,大概也只有周璨做得出來。
“你啊,不要老婆都寧願說自己不舉,怎麽到我這兒就巴不得給我開葷了?”林晏這時候才能丢掉自己裝出來的穩重自持,頗有些混不吝的嚣張,似乎是給自己說氣了,林晏擡起另一只手忿忿不平地戳了戳周璨的眉心。
周璨從鼻子裏嘤咛了一聲,并未醒來。
仿佛是被他這小貓似的聲音驚了神,林晏癡癡地望着周璨。那半邊剛被壓在枕頭裏的臉微微泛着緋紅,一雙瑞鳳眼閉得安詳又惬意,将那黑得過分的瞳仁藏起來後,只剩下孩童似的天真無邪。那些疲倦隐愁随着小腹疼痛的被安撫而一齊消弭下去,周璨的睡顏這才顯得安穩甜美起來。
林晏一陣心疼,同時還有一股子沒來由的渴望。他着了魔似的湊過去,盯住周璨的唇。顏色淺淡,唇瓣略薄,唇形卻是極優雅的。林晏屏住呼吸,腦子裏轟隆亂響,一幕幕都是周璨說話時嘴唇開合,微笑時唇角輕牽的樣子。那種渴望像是野獸的爪子撓刮着鐵籠壁,那鎖被晃得咣當直叫,仿佛下一刻那東西就要破籠而出。
可林晏低下頭,到底只敢将唇落在周璨眉間,那處剛剛被自己手指點過的地方。他的掌心被指甲壓出深深的印子,可林晏吻得輕柔又虔誠,仿佛蜻蜓點水一般,立即離開了。林晏将頭貼在褥子上,靜靜聽着周璨沉緩的呼吸,似乎如此才能将那種逼人發瘋的渴望壓回籠子裏去。
林晏深知,他不能。周璨像只風筝,遠遠飄在天邊,他手裏握着那根細細的線,他仿佛是屬于他的,可他只能遙遙望着,癡癡看着。他無時無刻不想用力拉扯那條細線,将周璨拽得近些,拽到懷中。可只要他一使力,風筝便會墜落下來栽進地裏,或許更糟的,線就斷了,風筝藏入雲裏,他連望也沒法望見了。
求而不得實為大憾,而林晏,連一個求字都不敢。
周璨醒來時,房中便只有摘星正擺弄着花瓶裏的一支杏花,床邊那盆裏的水被倒了,毛巾被疊得跟方塊似的放在盆中心。
“王爺您醒了。”
周璨将視線從盆裏收回來,“安兒來過了?”
“您如何知道的,小少爺雨停時走的,”摘星露出好奇之色,“他還留了薏米紅豆湯,王爺想現在喝嗎?”
周璨笑着點了點頭。他如何能知道,不說這疊得賊齊整的毛巾,就憑他方才這一場過分香甜的午睡,他也知道是林晏來過了。
林晏仿佛是他的一道安睡符,只要他在,自己便總能睡得好覺,沉得連夢都不會做。自從五年前的臘八,周璨越發難以安眠,只要他閉上眼,略微有些睡意,便能聽到耳邊有孩子的哭聲遙遙傳來。那五個月大的女娃娃,出來時是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的,他甚至都沒有瞧她一面就昏了過去。可周璨就是明白,那哭聲來自于誰,它甚至不響亮不清晰,只是模糊而斷續地響着,卻如同一把錐子,一點點鑿進自己心裏頭,痛入肺腑。
只要林晏在,這一切便不會發生,他暖暖地貼着他,便神奇地将所有夢魇都阻隔了去。
大抵是因為自己實在過于孤獨,而林晏是最後一只錨,将他牢牢定在這世間吧。
“吩咐廚房晚膳做道清蒸鳜魚,小少爺愛吃。”
“是,王爺。”
檐聲不斷,困眠初熟。
那停了的雨夜深複歸,淅淅瀝瀝,如同林中霧霭,不甚真切。
林晏提了燈,照得腳下煙氣袅袅,他只記得晚膳時與周璨飲了一杯熱黃酒,腹中暖暖,生了困意。這似乎是去周璨院中的路,可王府又好像沒有如此豔俗的雕花樓柱。
直到林晏看清腳下那光亮的木板,耳邊傳來依稀的笑語,他才恍然發覺自己身在何處。
玉堂春。
他九歲時被那葉三公子帶去的青樓。
手一抖,那燈籠應聲落地,化成一縷青煙,又似乎是點燃了整個玉堂春,四面陡然敞亮,各式的花燈畫着隐喻意味濃重的花與魚,交纏着在水中浮沉。
可林晏只是呆呆望着拐角處的兩人。
那是他的小舅舅葉韶,鶴紋的薄裘被他踩在腳下,他緊緊箍着一人的腰肢,低頭吻在對方脖頸之間。葉韶半睜着那雙明媚的桃目,耀眼的燈光在他睫毛後頭的眸子裏跳躍,他微微笑着,酣醉又肆意,吮吸着那人的耳垂。
他懷裏那人被他推得整個人微微離了地,背抵着牆,在他親吻時輕輕呵氣,仰頭笑出聲來。那雙微挑瑞風眼朝着林晏瞟來,波光流動,仿佛底下有無數條金鱗的魚兒在穿梭。
那是周璨。
林晏被他只瞧了一眼,魂兒便似乎都飛了出來,視野陡然一轉,周璨的臉便到了跟前。
極近極近,他左眉間那顆細細的痣都逼到了眼前。
抱着周璨的不是他小舅舅葉韶,是林晏自己。
林晏似乎懂了,他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渴望,于是他低下頭對着周璨的唇吻了上去。那是他肖想了無數次的觸感,不差分毫,有一點兒幹燥,卻十分柔軟,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舌頭去,有一絲酒味,還有紅豆的甜味,末了還有淡淡的藥香。
那是他對周璨身上味道的一切妄想。
周璨的眸子黑得要命,此時一點兒光也照不進去了,像是兩點深潭,下頭卷着雷雨。他騰出挂在林晏脖子裏的一只手,捏了捏林晏的臉蛋,沙啞道:“臉上肉少了,捏起來都不得勁兒。”
林晏心猛地一跳,眼睛都濕了。周璨是在跟他說話,而不是對着他小舅舅。
林晏有一肚子的話要講,可他一句也吐不出來,只是狠狠盯着周璨。周璨像他往常那般眯眼輕笑,偏頭又吻了上來。林晏的理智都被這一吻輕易化了去,身下那處漲熱至極,他急切地将腰抵上去,胡亂蹭着周璨**。
周璨擡起一條腿勾到他腰上,林晏低頭一瞧,他似乎底下未着寸縷,白生生的大腿從那纏枝青蓮花紋下露出來,好似那妖嬈菡萏都綻在了他肌膚上。林晏一把抄起他的腿,朝那隐秘之處****。周璨胸膛一緊,仰起頭來,咬着嘴唇低低嘤咛,仿佛一只貓兒。
林晏幾乎要被那沒頂的歡愉沖得不知身在何處,只知道一進再進,直埋進周璨體內最深的地方,聽周璨的喘息越發粗重。周璨的腿勾林晏臂彎裏頭,纏得死緊,小腿狠狠壓下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有所依傍,卻也洩漏了他的情欲高亢。
林晏急切而粗魯地進出着,只把周璨撞得不停搖晃,他另一只手壓着周璨的背脊,把人摟過來親吻,周璨的氣息滾燙,吟哦噴吐在兩人唇間,斷續而甜膩。
林晏眼前模糊,只知道貪婪地看着周璨雙頰泛紅的面孔,似乎那是他一生最渴求最無餍的念想,“留玉……”
周璨眼角潮紅,按着林晏的胸膛,那只碧玺扳指都壓入林晏皮膚中,留下鮮紅的印子,“安兒……”
林晏全身一緊。
“小少爺?”林晏被晃醒,睜眼便看見的是墨梅詢問擔憂的面龐,“可是做噩夢了,奴婢聽您含糊夢話呢。”
林晏掀開被子,涼氣将身上難耐的燥熱沖散去,他忽地醒轉,低頭一看,腿下的被褥濡濕了一小片。林晏一瞬從頭頂紅到了脖子根兒,立刻将被子合上,手足無措:“我……”
墨梅早瞧見他被子裏的狼藉,立刻明白過來,捂着嘴巴輕輕一笑,“小少爺莫慌,奴婢給您換床新的,”她轉身取了挂起的外褂給林晏披上,“您稍等。”
林晏攏着褂子,茫然站在床邊。他低頭看自己掌心,那裏仿佛還殘留着周璨皮膚的觸感,膝彎下頭那處的皮膚,沾了薄汗,溫熱黏膩。他轉頭看銅鏡裏的自己,表情怔忡,可眼角分明還帶着春情。他握緊拳頭,羞憤地将眼睛閉了起來。
林晏,你可真是個罔顧倫常,大逆不道的宵小之徒!
墨梅利索地鋪好被褥,又打了盆熱水,拉過正呆立一邊的林晏,“奴婢給小少爺擦擦。”
林晏愣愣地伸出手去,墨梅撲哧笑了,将他手握住,“不是這兒。”
林晏這才回神,推開她往自己那處伸的手,舌頭都捋不直了,“別……咳,我自己來……”
墨梅歪着頭,目光幽幽,溫婉道:“這是奴婢應做的,小少爺,奴婢從老夫人指派給您那日起,就是小少爺的人了。”
林晏這才聽出不對勁來,墨梅只披了件單薄的開襟小衫,那帶子未曾系牢,與他推拒之間,一小抹白皙的肩膀便露了出來,在昏暗燈下晃眼得很。林晏将眼睛移開,把帕子從她手裏頭拽了過去,冷着臉低聲道:“以後這種話,你莫要說了。”
墨梅一怔,低下眸子,臉上多了幾分赧然悵惘,柔聲低語,“是,奴婢放肆了。”
林晏瞧她這委屈的模樣,嘴唇微動,還是狠下心來抿住,不再看她。
墨梅抱着換下的被褥退下,仍舊忍不住回頭,她的小少爺盯着桌上跳動的火苗,面上淡淡羞赧未褪,可更多的是莫名的苦澀。
這是……害了相思?
墨梅回想着方才搖醒林晏時聽見的夢呓,玉……?哪家的小姐名字裏帶“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