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現身

第二十六章 現身

眼瞅着就要進了臘月,西境越發寒涼,到了年關,商道往來卻更盛,人人都想趁着大雪封境前賺個盆滿缽滿。

周璨白日裏看着清閑,偶爾會進城看看,夜裏卻總與攬月商談到燈油枯。方知意是個最畏寒的,跟着周璨出去一回凍夠嗆後說什麽也不肯跨出他的房門了。而叫林晏最頭疼的葉繼善,明明葉家的商隊大半都動身回杭城去了,他這個東家小少爺還一副常住西境的模樣,雷打不動地每日去敲方知意的院門。

今日下了雪,多數商隊都修整未動,林晏回來得早,便遠遠瞧見葉繼善正灰頭土臉地往出走。

“又碰釘子了?”林晏也是有點兒佩服他的百折不撓。那些個禮物,方知意是一份也沒收的,葉繼善頭幾天晃蕩着那只佛鈴走得失魂落魄,叫那聖物瞧上去活像是招魂鈴。

葉繼善不由分說勾住他,“咱們上酒樓去,聽說今夜城裏有馬戲,裏頭的舞娘可以用一根小杆子在天上飛。”

林晏扯扯嘴角:“我還是……”

“你要問問你家王爺是不是?”

林晏還未作答,便聽見周璨的聲音:“問我作甚?”

他轉頭,周璨卻是也正從外頭回來,見林晏詢問的表情,便道:“從馮将軍那回來,談了些事。

周璨走近,仿佛是很喜歡看林晏穿铠甲的模樣,歪頭含着笑又看了幾眼,才想起來什麽似的,道:“方才還在和馮将軍說起,今夜城中有馬戲,我們不妨一道去瞧瞧?聽說團裏的舞娘穿得少還會飛呢!”

林晏:“……”

勒州城內燈火通明,雕花圓頂的排樓林立。街邊幹果,挂毯與香料的攤子擠得滿當,只叫人看花了眼。

林晏換了件頗有些當地味道的立領對襟袍子,外頭披一件明藍金繡團花的厚褂,腳下踏着麂皮靴,利落幹淨。這明豔的顏色襯得他那張年輕的臉龐格外亮堂,眉目間掩不住的勃勃朝氣,眼裏似乎都揉了熠熠星輝。

周璨想起當年臘市,林晏還是個滿臉**的孩子,戴着那頂雪白的絨帽簡直惹人憐愛得要命。葉繼善勾着他的肩膀蹦跳着不住說着什麽,林晏給他逗得直笑,那雙眼睛眼角下彎的模樣,真是像極了葉韶。周璨瞧着他倆走在前頭的身影,不禁也微微笑起來,少年人的快樂,總是簡單又極易傳染的。

酒樓也是圓頂高塔的模樣,整個大堂給清空了供表演,只在二樓三樓設了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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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意嚴詞拒絕同行,但這仿佛也沒攪了葉繼善的興致,他熟門熟路叫了吃食,還不知何時買了只長筒雕花的物什,一端貼在眼睛上東看看西看看。

林晏差點兒被他怼一臉,按下他手,“你又瞎胡鬧什麽?”

葉繼善道:“這叫千裏鏡,我方才在攤邊買的,據說是從更西邊流過來的,可以看清好遠之外的東西呢。”

林晏嘆氣:“你坐如此靠前,哪裏看不清楚呢?”

葉繼善重新舉着那千裏鏡朝大廳看去:“漂亮姑娘啊。”

林晏正要說話,一旁的周璨探過頭來,“是嗎,給本王也瞧瞧。”

林晏:“……”

擡頭,正瞧見站着的攬月白了周璨一眼。

林晏與周璨換了位置,挨到攬月身旁,悄聲道:“達木丁的下落可有眉目了?”

攬月看了他一眼,低聲回道:“還在查。”

林晏道:“你那時去北蒙可也是查他?”

攬月臉色涼涼,似乎是記起了什麽不甚愉快的事,“他母族部落雖在北蒙,但好些年前便被他族吞并,他生在西域,回去并無容身之所。”

林晏點點頭:“達木丁從小在西域長大,生得又不似漢人,斷不會逃入大啓,否則太過紮眼了。”他又皺起眉頭,“聽聞他雙瞳異色,一只為金茶色,不該難找啊?”

攬月面無表情瞟他。

林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句傻話,如此明顯的特征,達木丁這般狡猾,定會想辦法遮掩。

“你與我這美貌侍女咬什麽耳朵呢?”周璨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拈了粒葡萄幹塞進林晏嘴裏。

“下頭的姑娘的确還沒這位攬月姐姐好看呢。”葉繼善也跟着探過來,“我可聽到了,什麽雙瞳異色?”

林晏想把這一碟的果幹都塞進葉繼善嘴裏。

“咳,我聽聞西域這邊的,貓兒,兩個眼睛可以是不同色的,你可曾見過?”林晏想把這話題帶過去。

葉繼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可不碰貓的,碰了全身起紅疹子,可吓人了。”他繼續舉着那千裏鏡看起來,“看這西域的姑娘,有藍眼睛的,有綠眼睛的,嗯?”

周璨偏頭看他:“怎麽?還有紅眼睛的不成?”

葉繼善啧了一聲:“有獨眼的。”

周璨微微皺眉:“什麽獨眼的?”

“站在那個架子下頭的人,看樣子是團裏管事的,為何我瞧着如此眼熟……”葉繼善舉着千裏鏡邊看邊喃喃,“啊,我被困在沙漠裏之前,不是去疏勒的舞館了嘛?那時我與別人因着一個舞娘起了點争執,出來調解的便是這人!”

林晏一言難盡地瞟了他一眼,這葉家小少爺真是財大膽肥,在別人國界裏還敢與人為了姑娘吵嘴。

“我與那番邦人語言不通哪裏吵得起來,”葉繼善仿佛長了第三只眼睛似的朝林晏笑,“左右只能打一架。”

周璨大抵也是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能瞎掰扯的人,哭笑不得地開口把話題扯回來,“那人又如何了?”

“這時候那獨眼的便出來當和事佬,我以為他是舞館的人,瞧着不是漢人,卻講得一口流利漢語和疏勒官話,如今怎的又在馬戲團裏了?”

攬月已經警覺地看向樓下,朝周璨抛去一個詢問眼神,周璨輕輕一點頭,攬月便迅速離開了。

林晏略微沉吟,道:“這西域小國衆多,往來貿易娛戲繁榮,酒樓戲團甚至商隊都會請一些會多種語言的臨時管事做些交流統籌的活。”

周璨低頭擺弄着手裏那支鶴首手杖,接話道:“這些管事随着演出去往各國各地,抑或是這邊活完了立即就換了另一個,流動輕易,難尋蹤跡。”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低聲說了那個名字:“達木丁。”

葉繼善放下千裏鏡,愣愣道:“達什麽?”

林晏站起身:“我與攬月一道去。”

周璨抓住他:“攬月又不是現在就要去抓人,先盯着,說不定還能将另的來抓魚的一塊端了。”

林晏坐回去,手卻不由自主地來回摸着腰後的斬穹。殺了他小舅舅與外祖父的仇人就在樓下,幾步階梯的距離。他擰眉盯着大廳裏頭,正在表演的是個噴火的漢子,周邊細腰長腿的蒙面姑娘們伴着舞,他在那個架子下頭來回掃視了好幾遍,未見到葉繼善說的那個獨眼管事,也未見到攬月。

周璨似乎是并未将心放在樓下,低頭挑揀着碗裏的果幹,忽而擡頭看着葉繼善,嘴角噙着漫不經心的笑:“葉小公子,此番西行,可單單只是為了經商?”

葉繼善很快接口:“自然不是,來看姑娘。”

周璨笑了一聲,仍舊不慌不忙地盯着他,“那遲遲不歸呢?”

葉繼善眨巴了幾下黑溜溜的眼睛,與周璨相視不語,片刻,他才正色道:“既然王爺如此問了,草民也明人不說暗話。草民留在西境,套着林小副官和王爺您的近乎,确是另有所圖。”

連林晏都沉着臉看過來。

他們尋了這麽久的達木丁,葉繼善說瞧見就瞧見了,哪裏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周璨手指點着手杖,語氣漠然,“所圖為何?”

葉繼善拱了拱手:“圖王爺您貼身醫師一名,姓方。”

周璨手杖一滑。

林晏摁着額角轉過頭去。

這廂正被葉繼善攪和得無人說話,一片難以言說的寂靜,樓下卻忽地吵鬧起來。

不知是哪裏出了變故,濃煙滾滾,表演用的馬匹蹿了出來滿場亂跑,鳥雀叽喳,沒被關緊的都撲棱着翅膀四散飛逃。

周璨啧了一聲,“有變。”

他還未來得及站起身,便見林晏往那欄上一踏便飛身落了下去。

“安兒!”周璨咬牙,氣道:“你給本王回來!”

林晏充耳不聞,頃刻身影就被濃煙吞沒了去。

葉繼善趕忙來攔他:“王爺,我們先趕緊出去。”見周璨還死死盯着樓下的亂象,他勸說道:“您的人和我的人都在,林晏不會有事的。”

周璨被他攙着往外走,一面臉色不善地嘟囔:“教他習個屁的武,瘋起來拽都拽不住,是不是得跟初一似的套個項圈才行。”

葉繼善心道林晏這前途果真迷茫啊,人家王爺哪裏把你當兒子養,分明當寵物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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