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變
第二十七章 生變
林晏被濃煙嗆得眼濕胸悶,手背貼着口鼻,艱難尋覓達木丁的身影。
攬月盯人斷不會打草驚蛇,達木丁如何發現的?
正想着,耳後一涼,林晏就地滾倒躲避,再一摸後頸,一手的血。他回頭一看,幾個蒙面黑衣人正朝他攻來,他瞧見他們手裏的劍和起手式,便知他們并非番邦人。
看來這便是周璨說的另一夥抓魚人了。
林晏随手用刀挑起角落幾個木籠,抽身往濃煙深處而去。
這夥人認識自己,還敢下殺手,一定是劉封的人。他們還在此徘徊,說明他們也還未找到達木丁。必定要在他們之前逮住達木丁,否則被他們殺人滅口,他小舅舅和外祖父的案子可就真沉冤莫白了。
林晏雖習武多年,但在這西境商道上,并未有太多殺敵經驗,唯一一次殺人,也是因為當時那夥匪徒破釜沉舟主動來攻擊軍隊。林晏心知自己在這幫刀尖舔血的死士們身上讨不了好處,因而并不戀戰,只想先抓人。
大廳臨時搭了巨大的馬戲臺子,此時那些變戲法的跳舞的都跑得沒了影,這四周煙大卻無明火,這戲臺架子多是木制,若是真有火,想必用不上多久這大廳早已成一片火海。想來是達木丁這狐貍發覺了危險,點燃了某些特質的煙彈,好在亂勢中趁機逃跑。
林晏沖進後臺,外頭偶爾有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知是不是攬月的人與他們交上了手。他迅速排查了可供人躲藏的箱櫃,并未發現人影,倒是差點兒被胡亂撲騰的鳥雀拍臉。他正想換個地方,便聽見角落裏有動靜,那本是拴養馬匹駱駝的地方,現今只剩下一匹老駱駝,一派淡定地跪坐在那,也不知在嚼些什麽。
林晏舉着刀敲了敲柱子:“誰在那兒?”
一陣窸窣後,一名着金繡紅紗的舞女怯怯地探出身來,她戴着鑲彩羽的誇張面具,手環腳環叮當作響。她指了指拴住駱駝的缰繩,慌張地說了一堆番邦話,林晏一句沒聽懂,但看明白了,她是想要将這駱駝給放了。
林晏瞧見她因為費力解繩手上磨出的血痕,舉刀将缰繩斬斷,道:“沒着火,無甚危險,你瞧,它也不逃。”他伸手朝舞女招了招,“我帶你出去。”
舞女抱着駱駝的脖子親吻它,又嘟囔了些什麽,這駱駝竟當真站起來走了。她似乎是看清林晏年紀小,長得又溫柔無害,這才挪出來,瞧見林晏滿手的血,又吓得後退了幾步。林晏将手在褲腿上蹭了蹭,重新伸出去:“莫怕。”
林晏拽着她,快要重新回臺子那時,舞娘拉住他,指了指側邊。原來牆上畫毯掩蓋下,那裏還有一個小門,想是專供表演者們出入的。
進門沒走幾步,外頭清涼的夜風便鑽了進來,林晏回頭看了一眼舞娘,忽然道:“姑娘,你的眼睛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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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舞娘腳下一頓,林晏卻死死攥着她的手腕,那面具幾乎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上頭貼珠畫彩,幾乎瞧不清佩戴者的眼睛,林晏這句話,說得毫無由頭,透着古怪。
“你跟我走,興許還能留你一條小命,若是被劉封的人發現了,定然就地成一具屍體。”林晏冷冷道。
“呵,林小少爺好大的口氣。”舞娘卻笑了,這回開口,卻是标準的漢語,她仰起頭,眼神在面具後頭晦暗不清,“今夜這混亂的局勢,逃了我這條小魚也并不打緊,他們可還有更值錢的目标。”
林晏瞳孔倏地一震,心裏寒得要命。今夜這酒樓裏讓劉封最為忌憚的人是誰?顯而易見,是那大啓頂尊貴的,離開京城送上門來的,此刻身邊連暗衛都沒有的景純王爺。
他如何能頭腦一熱,抛下周璨就沖下來了?
分神之際,林晏便瞧見有條花色的東西從“舞娘”燈籠袖裏鑽了出來,繞着她的手臂迅速地游過來,林晏還未看清,虎口處便狠狠一疼,叫他不自禁松了力氣,對方便輕易甩脫他,朝着出口竄出去。
“達木丁!”林晏趕緊追了上去。
達木丁險險躲過斬穹的劈斬,面具被帶落在地上。他年紀不大,甚至有些俊俏,身材瘦削,是以扮作女子也無違和。他的左眼有道疤痕,裏頭的黑眼珠子木然無神,凝固不動——那是只義眼。聽聞西方有術,能将假眼裝入人眼眶中。一般遠遠瞧去還行,但面對面湊近了,任誰都能發覺問題,是以達木丁大多會用眼罩蒙住。方才煙濃無燈,偏偏林晏夜視力極佳,心思細膩,才叫他察覺不妥。
這達木丁果然對自己狠心,生生将自己那只與衆不同的金茶眼眸給剜了去。
林晏揮刀再度逼上,達木丁換了舞娘的衣服,輕薄無處藏武器,只從腰裏拔出一只小匕首勉力招架,他卻不顯緊張,邊躲邊道:“這斬穹當年在葉小将軍手裏時,我小命怕是早沒了去。”
林晏最聽不得他此時還敢提葉韶,心中大怒,氣血翻湧,竟然是俯身嘔出一大口鮮血。
他以刀撐地,眼前天旋地轉,胸口劇痛,往手上一瞧,虎口處青黑一片。
“可別随意動刀了,運功越猛,毒性游走越快。”達木丁将小刀在手裏抛轉着,“被我的烏日娜咬一口,不死也廢。”
林晏冷汗涔涔,拄着斬穹氣喘籲籲,眼前一陣黑過一陣。
“不如我送小少爺一程,免得你受這些折磨。”達木丁握着匕首走近,冷聲道。
林晏擡頭狠狠地瞪他。動……快動……斬穹本就不輕,此時杵在地上更像有千斤重,林晏拼命凝力,刀頭擦在地上發出些微劃拉聲。
不能倒在這裏……他得去周璨身邊……
“叮——”金屬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
林晏的刀仍在地上。
林晏的手腳都麻木了,控制不住地倒下去,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才沒叫他形象全無,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林晏單腿跪着穩住身形,費勁地轉頭,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模糊才消下去點兒。
周璨擰着眉,又是擔憂又是氣急地看着他,月光卻将他的面容暈得柔和又清朗,叫他銳利的眼神打了不少折扣,反正在林晏眼裏看上去便是那樣的,只有擔憂沒有氣急。
林晏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連舌頭都麻了,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嘟囔。周璨的眉擰得更緊了,眼神越發冷厲起來,甩了甩手裏的劍。
劍?周璨哪裏來的劍?
周璨手裏确是握着一把劍的,那劍柄……象牙雕花,分明是只鶴首。周璨在他的手杖裏藏了一柄劍。
達木丁手裏的匕首早已飛了出去,他捂着方才執匕首的那只手,血正從指縫裏不住落下來。
“自己好好跪着啊。”周璨拍拍林晏的小臂,淡淡說了一句,聽上去有絲嘲諷,還有絲興師問罪的味道。
林晏心裏苦笑,卻仍想伸手拽他,被周璨警告地瞪了一眼。
周璨站直了挑眉,似乎是嫌棄達木丁這身裝扮,執劍一步步上前,漠然道:“這只手,本王便替你做個主,不要也罷。”
老子養的崽,老子自己都舍不得打,哪裏許旁人欺負了去?
“聽聞景純王墜馬斷了腿,如今一瞧,明明很利索嘛。”達木丁慢慢後退。
周璨卻停下了,玩轉着手裏的劍,微笑道:“一般利索,追你還差點兒。”
達木丁猛地收住了腳步,因為一把劍不知何時從暗處而來,穩穩地架在他脖子上。攬月無聲無息地将劍往他脖頸裏壓進分毫,灌注了內力的劍鋒殺意洶湧,叫達木丁全身僵硬。
“所以抓小雞的事兒本王便不親自動手了。”
達木丁往後一瞥,對上攬月冷冰冰的眸子。突然,一條花色小蛇從他領口猛地竄出來,直沖攬月門面而去,攬月眉頭微鎖,敏捷後退一步,同時擡腕驅劍,竟然精準地将那蛇斬成兩段。達木丁正趁機逃跑,一把劍從身側飛來,竟然插入他右肩,将他牢牢釘在小巷子的土牆上。
攬月收回手,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蛇,走過來握住達木丁肩膀上的劍柄,冷淡道:“再逃,斷你大臂。”
周璨走回林晏身邊,揉揉他腦袋,“看清你攬月姐姐沒,好好學學。”
見林晏嘴唇都透着青紫,周璨一驚,趕緊将他手抓起來放到眼下,細細一看,對着虎口那兩個細細黑黑的毒牙痕跡,深深皺起眉頭。
林晏耳邊都是轟隆的亂響,他睜大眼睛,眼前的周璨卻時遠時近,他的說話聲也時高時低,不甚清楚,他卻還是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努力克制暈眩,貪婪地盯着他。
周璨被他盯得莫名心慌,“撐住,我們回……”
他并沒有注意到夜色中迅疾而來的殺意。
“王爺!”攬月只來得及将劍從達木丁肩膀裏拔出來,卻已來不及制止那支從周璨身後飛來的箭矢。
林晏卻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猛地從地上掙紮起來,将周璨攬入懷中。
哐當,那是斬穹失去把持倒落在地上的聲音。
而周璨更清晰地,聽見的是箭矢紮入皮肉的悶響。
林晏撲在他身上,依舊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感不到疼痛,又似乎是如此盯着周璨,是他最為享受的事情了。周璨這才明白過來方才他為何覺得被林晏盯得心慌,那是因為林晏眼皮都不稀得眨一下,明明中毒已神智不清,看着他的那雙眼睛卻明亮似焰,仿佛失去了他自身有意的壓制隐藏,那些情感盡數在他眼裏熊熊燃燒,長明不滅。
這種眼神,周璨太懂了。
只是多年從未有人再用這種眼神瞧他,叫他恍惚迷茫,一時醒轉不過來。
上一個如此瞧他的人,姓葉名韶字秀令,早在城門外那個桂花香濃的早晨,帶着一身清雲秋風,永遠離他而去了。
“安兒!”周璨摸了摸林晏的後頸,卻又一手濕膩的血跡,他一時拿不準林晏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不敢妄動。
“王爺!”攬月将達木丁放倒在牆角,奔上來,見周璨沒事才松了口氣,先封了林晏身上要*,才将人小心扶起來。
周璨看見林晏背心插着的那支箭,臉色蒼白,眼神卻冰寒如雪,朝箭來的方向指了指,輕聲道:“留一個能說話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