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家

第三十七章 出家

林晏當即要去攔,吩咐秦伯備馬,他知道,葉繼善這人什麽荒唐事兒都做得出來。

周璨抓住他,道:“哎,外面雨這麽大……”

“我得把他勸回來,”林晏心急如焚,苦笑道,“這人出家了怎麽得了,這持恩寺如何壓得住這妖孽?”

周璨倒是不太緊張的樣子,笑了,道:“那你便去吧,騎馬當心些。”

林晏點頭,匆匆走了。

持恩寺在城外南邊長華山中,林晏只在五年前去過一次,雨中跑馬并非易事,好在林晏在西境那段日子,風雪沙漠裏都跑過馬,這點兒雨倒是不在話下。他甩下了跟随的侍衛,不多時便到了山腳下,卻見方知意撐着傘,探頭望來,一臉焦急。

他一身白衫上賤滿了泥點,一頭烏發被風吹亂了,木簪搖搖欲墜。看見來的是林晏,方知意皺眉失望道:“如何是你?”

“我來勸他。”林晏翻身下馬,摘下鬥笠披風,甩下水珠,随意搭在馬上。

方知意将傘張過來,嘆了口氣,臉色鐵青,跟着他往上走。

“他如何要出家了?”葉繼善是多愛這花花世界啊。

方知意抿了抿唇,含糊道:“昨日抄完了最後一部經,我說該是足夠了,請他回杭城去。不知怎地……”

“你別說了,我該是明白了。”林晏揉了揉額角,這葉繼善對方知意百般追求而不得,癡纏數日,方知意仍舊堅若磐石,還叫他回老家去,葉繼善肯定是少爺脾氣上來了發癡瘋呢。

他想了想,又奇道:“這持恩寺也是數百年的老寺了,盛名佛場,香火旺盛,這俗家弟子,如何說收就收了?”

方知意似乎是說到這個就來氣,咬牙切齒道:“這位小三少捐了一大筆功德,具體多少我不清楚,反正管賬房的師傅臉色都變了。他還要給寺裏所有的佛像翻新重塑,這些都罷了,佛門清淨之地,哪能砸些錢財就妄想入寺……”

他停了停,喘了口氣,又繼續道:“他居然大清早地在主持門前跪了幾個時辰,跪開了門後面對主持流利背了半個時辰的大藏經不帶停的。最後伏地一拜,說什麽弟子誠心求佛,決心不再沾凡塵,”方知意轉頭看向林晏,惱怒道,“你看看,這都什麽狡猾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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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便想起那日葉繼善指着自己腦瓜說“我這個好腦子不是用來裝大藏經的!”,不由噗嗤笑出聲,還說不是,這不是裝得挺多嗎。

方知意見他笑,不由越發惱了,道:“林無晦,你這是來幫忙的還是來火上澆油的?你家王爺現在可不在這兒,別以為我不敢對你動粗。”

“哎,方大師,佛門清淨之地,別犯嗔戒。”林晏看出方知意是真的急了,心道葉繼善應該好生看看他言哥哥現在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于是又問,“你又如何知道得這麽仔細?”

“我在寺中自然有熟人。”方知意匆匆走着,轉頭看見林晏意味深長地沖他笑,腳下一個趔趄,閉上嘴不再說話。

兩人到時,寺中正三唱摩诃般若波羅密多,葉繼善跪在堂中,剃度師傅正要講法語,元寶在外頭跪着哭,不停道:“小少爺您不要元寶了嗎?您不能想不開啊!”場面那叫一個凄慘,好像葉繼善不是要出家而是要被砍頭。

林晏看這陣勢也給吓了一跳,忙搶上一步,喊道:“葉予樂你可想清楚了,這佛門一入,無欲無求,你原本想要的一切可與你再無瓜葛了!”

葉繼善擡起頭來,他已經散了發,顯得那張臉越發小了,一雙大眼睛紅彤彤的,道:“我想要什麽,我生下來衣食無憂,除去一件東西,本就無欲無求。可也就單單那一件東西,我怕是這輩子都求不得了。”

他喟然長嘆,道:“既然無所他求,又求之不得,我又何必在這世間自怨自擾呢?”他說着,眼睛卻是朝方知意望去。

方知意臉上表情紅白一陣變幻,最後從鼻子裏冷哼一聲。

林晏見葉繼善眼神裏竟然真沒了光亮,心中大呼不好,他本以為葉繼善是想借此逼迫方知意就範,現今看來,他竟真好似灰心喪氣,想要遁入空門求個六根清淨了。

“予樂,你別沖動,也不是一定就求之不得啊,”林晏慌忙安撫,“咱們從長計議,沒準還有一線生機……”

葉繼善聞言,坐直身體,卻是直接朝方知意喊道:“那我便向方先生求教一番,心中所向,我若堅持不懈一生求取,可有如願一日?”

方知意的臉由白轉清,林晏扯了扯方知意袖子,示意他騙騙葉繼善也好,沒料到方知意甩開了他,也不回答,只是朝主持雙手合十行禮,“弟子想與主持一談。”

葉繼善冷笑一聲,決絕轉身回去,對一旁的剃度師傅說:“煩請繼續開示。”

方知意喝道:“葉三公子,你皈依之心誠是不誠你心裏自己清楚!”

葉繼善不理他,取出發願文,高聲誦讀起來。

林晏心中無奈,望着佛堂中肅穆神像,心想只得沖撞一番了。他卷了卷袖子,正想着進去把葉繼善劈暈了直接抗走,方知意已經在後頭推搡他了,“還不快去!”他低聲催促。林晏無辜地嘆了口氣,心中默念冒犯冒犯,正要硬着頭皮沖進去,只聽清朗一聲,切開叢叢木魚聲,被內力穩穩送入堂內。

“葉繼善,你鬧夠了沒?”

這一句語氣着實不客氣,引得衆人循聲望去。只有葉繼善一人頭也沒動,确切來講,他是整個人都僵住了,手裏的發願文輕飄飄落下來,掉在地上。

來人還站在階梯之下,旁邊有小厮為他撐傘。他自己取過雨傘,掀起點袍尾,一步步走上來,穿過袅袅佛香煙幕,最後站到林晏幾步遠的地方。林晏這才看清他的長相。那人身如修竹,也不知他一路如何走的,一身霜色錦袍上一點兒泥漬也沒沾上。那人五官清雅淡薄,一雙眼眸細長如柳,喜怒不形于色,看起來周身便是清清冷冷的,仿佛外頭的冰涼的雨。

林晏卻瞧着他莫名眼熟,卻又說不上來,只是靜觀其變。

那人收了傘,遞給下人,先朝主持恭正行禮,“驚擾清淨之地,還請大師見諒。”

他輕輕瞥了葉繼善一眼,繼續道:“幼弟無端放肆,是家裏管教不嚴,竟撒潑至此,實乃家門不幸。只不過出家一事,實屬誤會,還望大師中止儀式,我葉家定誠心賠禮。”

主持看了周遭人一圈,笑了,走到葉繼善跟前,緩緩問道:“小施主,你看這許多人為你而來,可還是塵緣未盡吶?”

葉繼善伏身一拜,似乎是心中有愧,可林晏分明瞧見他肩膀都在打顫。

這是……在害怕?能把葉繼善吓成這副樣子,這人莫非就是……林晏便想起葉繼善口中那個惡鬼一般的二哥來。這下他明白過來那份熟悉感從何而來,葉繼善與這二哥并不大相像,尤其是眼睛,迥然不同,可是鼻與唇的形狀走勢卻是很相像的,如若站到一處,當是很容易看出血緣關系。

那人看着葉繼善,高聲道:“大師問你話呢。”

葉繼善跪在那,這才恭恭敬敬地回道:“弟子知錯。”

主持微笑道:“若是塵緣未了,那便回去吧,無須道歉。”

“……多謝主持。”葉繼善道了謝,可半天也沒起來。

主持領着衆弟子下去了,一時間堂中只剩了他們幾人,可葉繼善還跪在原地,低着頭不說話。

方知意與林晏面面相觑,一時都插不上話,只好默默站在一邊。

那人背着手,慢慢踱到葉繼善跟前,道:“發願文寫得挺好啊,洋洋灑灑,這會怎麽如此安靜啊?”

又過了半晌,葉繼善才戰戰兢兢擡起頭來,垮着臉幾乎要哭出來了:“……二哥,我錯了。”

果然是葉家二哥。

葉家二哥冷笑一聲,反诘道:“不是要出家嗎,還叫我什麽二哥?”

“嗚嗚嗚嗚嗚,二哥,我真的錯了……”葉繼善這眼淚說來就來,噼裏啪啦往下掉,看得林晏目瞪口呆,他還從未見過葉繼善哭呢。

葉家二哥沒理他,又走了回來,朝着林晏與方知意走來。他先看向方知意,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就是方先生了?”

方知意似乎是被他眼神冷到了,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尴尬沉默着地低頭行禮。

“在下葉繼謙,幼弟給您添麻煩了。”

方知意憋了半天,真憋不出一句違心的“哪裏”來,于是只好賠笑。

葉繼謙轉向林晏,笑得倒是真心實意起來,道:“林少爺,有勞大雨趕來。”

“……予樂是我摯友,應該的。”林晏沒料到他還認識自己,忙回道。

葉繼謙和善又不容拒絕道:“二位就先請回吧,下面家門裏的事,容我們自行處理。”

林晏跟方知意一道回了王府,周璨早已在大堂等他們了,吩咐婢女将煮好的姜茶呈上來。方知意心情不佳,茶也沒喝,冷着一張臉自行回房了。

林晏捧着姜茶,與周璨說了經過,奇怪道:“也不知這葉家二哥怎麽就從天而降的,吓得葉予樂氣都不敢喘。”

周璨取了布巾,掬起林晏濕漉漉的頭發細細給他擦幹,笑道:“我叫的。”

“嗯?”林晏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他,問道:“你叫的?”

“葉三少離家出走這麽久,他二哥本來就要來抓他回去的,昨晚到的京城。你走後,我差攬月給他報了個急信。”周璨不緊不慢道。

林晏愣愣地看着他,半晌說不出話,周璨扯扯他頭發,道:“轉過去,不好擦。”

“你又是如何與那葉家二哥認識的?”

“你說以直啊,也是投巧。你可還記得西境那會,我初見葉予樂,後來抓捕達木丁彈劾劉封的事,處處有他的份,不是太巧了些?”周璨見林晏不肯配合,也懶得繼續給他擦了,将布巾塞進林晏手裏讓他自己弄。

林晏心道确是,離了商隊去看異國姑娘,撺掇自己去城裏看馬戲,拿着個千裏鏡就他第一個瞧見了達木丁,最後還牽頭聯合大部分商隊提供了證詞,葉繼善幾乎像是一步步引導他們抓住了犯人。

周璨繼續道:“我心中生疑,便去查了查這杭城葉家,一來二去,便認識了老二葉以直。”

“這葉家多年前做生意發的家,到如今是江南最大的商賈,南方商會的龍頭。葉家大哥身子不好,很少出杭城,生意上的事幾乎都是這老二在打理,幾乎算是家主了,此人你也見過了,有點兒風範是吧?”

“哪止一點兒啊,”林晏咋舌,又問,“所以葉予樂為何要在西境如此助我們?雖說對他們商隊也有益處,不過這也太過勞師動衆了。”

周璨挑了挑眉,忽然笑得有些捉摸不透,他湊過來,輕聲道:“我倒是查到些舊聞,也不知真假,你可否要聽?”

“多餘一問啊,你都笑成這樣了。”林晏笑着伸手捏了捏周璨的臉,他便想起從前周璨與他說些後宮的流言蜚語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

周璨拍掉他的手,佯怒地啐了句“放肆”,就着林晏的手喝了口他杯裏的姜茶,道:“傳聞嘉元帝時,先将軍葉靖亭膝下有兩子,大哥葉銘修承襲父位,鎮守西境,而弟弟葉紹卿卻棄武從文,是嘉元帝眼前的大紅人。在他仕途鼎盛之時,這位葉二少卻歸隐山林去了,據說去的就是杭州附近。”

“為何?”林晏不知這話題竟然是從自己這邊開始的,回憶了一番族譜,無奈實在對這位葉二少知之甚少。難不成自己真與葉繼善祖上同源?

“說是身體欠佳,”周璨摸了摸下巴,“又說實際上是為了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

“這可奇怪了,葉家并非苛求門當戶對的迂腐之流,難不成那位姑娘是有婚約又或是有家室的?”林晏想了想,不解道。

周璨停了一會,幽幽看他,輕聲道:“傳聞是位公子,并非姑娘。”

林晏怔住了,一時接不上話來。可他低頭再想,越發不解了:“若是公子,如何有的子孫延綿?”

周璨被他問住了,他只是被葉繼善出家這事兒逗得高興,半真半假地與林晏聊起來,沒料到林晏腦子轉得倒是很快,将他故意隐瞞的某些東西造成的矛盾立馬就揪了出來。

“呃……或許是納了妾?”周璨只得信口胡說來找補。

“既然都為他歸隐山林了,如何還要納妾?”林晏更迷惑了,追問道。

周璨将姜茶拿起來送到林晏嘴邊,道:“快喝,都涼了。”

林晏被他灌了幾口,直咳嗽,只得放下話題搶過杯子自己慢慢喝。

等姜茶見了底,林晏被辣得全身都熱了起來,便拉過周璨微涼的手在自己手心捂着,兩人安靜了片刻,林晏有點兒享受這種二人獨處的時光,又想起情路坎坷的葉繼善來,轉頭問周璨:“你為何要把他二哥叫來,這下他定然是要回去了。”

周璨笑着搖頭:“我叫與不叫,他都是會被抓回去的。這葉三少手段倒是多得很,方知意估計是逃不出他手心。”

“可我今兒分明瞧他是鐵了心要出家了,若不是他二哥來,我怕他就真被剃了腦袋。”

“你想想,若是他二哥不來,你會眼看着被剃成光頭嗎?”

林晏愣了愣,這才恍然大悟,惱道:“這小子!”

“他這番回去倒也好。畢竟是年輕,懂得不是太明白。捕獵可不能光窮追不舍,還得收放有度。舔着臉上去貼過了,還得懂得跑遠了吊着人家才行啊。”周璨伸出一只手,張開收緊,最後握着拳頭笑得高深莫測。

林晏聞言,湊上去,面無表情道:“王爺懂得倒是很多。”

周璨眨了眨眼,鎮靜道:“這不是你使過的手段嗎?”

“我哪裏是故意的手段!”林晏氣急,噌地站起來就要理論。

周璨拉住他的手,将他拉扯得彎下腰來,眼眸微眯,輕聲道:“不論是與不是,這不把我釣上鈎了嘛。”

林晏臉一下就燙了起來,抵着周璨的鼻尖,毫無辦法地吮了吮他的唇。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其實這才是林晏回來時一路上想要問周璨的,陸照那番話如同紮進指頭的一根刺,尋不見具體蹤跡,只是那麽隐隐作痛着。

可如今周璨這麽朝他笑,貼他面說着這樣的情話,他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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