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冬寒

第三十九章 冬寒

方知意看着窩進他床裏沉沉睡去的周璨,無奈地搖頭,給那尊貴的王爺掖好被子。

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藥壺和藥碗,披上裘衣,推門出去,便瞧見那冷面侍女站在院子裏,抱着柄劍,望着天邊方出現的一抹魚肚白。

“聊聊吧。”方知意縮着脖子,吐出一口白汽。

攬月回頭看了他一眼,走了回來,動作利落地将劍別回腰間,站到方知意身旁。

方知意被冷風吹得頭疼,摁着額角,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卧房,小聲問道:“這……什麽時候的事?”

“昨夜。”

方知意一噎,越發頭疼了,他無奈道:“我是問,他與那林小少爺,何時……好上的?”

方知意問完,才想起西境那會,林晏因為藥勁親吻周璨的場景,不由想捶胸頓足,難道就是那時候?親一親就喜歡上了?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攬月瞧他一眼,又回道:“三月。”

“阿彌陀佛……”方知意這才長籲了一口氣,又氣惱道,“這都什麽事啊,這大京城多少豪門貴胄,他怎就非得盯着一個葉家薅呢?”

攬月似是不悅,看着方知意的目光越發冰冷起來,她道:“王爺想好了。”

方知意愣了愣,不再說話。他緊了緊自己裘衣的領口,清淡的面上收斂起表情,倒又是一身不問濁世的仙氣,他自顧自走了出去,道:“他醒了你便帶他走吧,藥方我放桌上了,過些日子我閉關靜修,你叫他好自為之。”

方知意走出院子,院門旁種了棵七葉樹,葉掌分七瓣,如今落了好些葉子。有聞佛祖釋迦牟尼居住七葉窟,第一次與衆弟子講經的地方,滿山長滿七葉樹。

這棵樹,是葉繼善送的。說是講經講的是個氣氛,非要将樹栽下。

那夜,葉繼善站在樹下,說:“我明早就要回去了,可能很久都不會被允許來長安了。你站過來點兒,你得好好記住我的樣子,或許過幾年,過十幾年我長得比現在更好看了,你也不能忘記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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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的人,是不是個個都如此邪門?

方知意不願再想,悶頭往佛堂而去。

林晏一夜酣睡,好在習慣早起,并未睡過頭去,醒來一摸身邊,空空如也。那空處已然涼了,若不是自己光裸着身子,衣衫落了一地,房中那種氣味還未散盡,他都要以為自己又是做了一個春夢。

周璨看來是落荒而逃了。林晏覺得好笑,将那衣服撿起來披上時又想起昨夜的某些片段,不由又紅了耳朵,低頭盯着自己的指尖癡笑。

林晏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通,待過了午膳,想是周璨自我疏解得差不多了,方起身去了景純王府。

林晏一路往周璨書房而去,還未走到,卻見院中仆人來往匆匆,正搬弄着什麽東西。林晏走過去定睛一瞧,竟然都是酒。小的如一手便可握住的玉壺,大的如四個漢子才能擡動的青陶大缸,五花十色,品種不一,皆是周璨收藏的好酒。

林晏瞧他們将酒裝車,十分不解,便問秦伯:“這些酒……是要做什麽?”

“小少爺,”秦伯瞧見是他,無奈笑道,“也不知王爺起了什麽心思,今兒剛回來,就說要将酒窖搬空,将這些酒全倒進昆明池裏頭去。”

林晏愣了,不待他細想,他便瞧見周璨從廊那頭走來。他已經換上新的衣袍,頭發仍潮着,許是才沐浴不久。他走了幾步,瞧見林晏站在院裏看他,不由腳下一頓,不自在地撫了撫脖頸。林晏瞧他的眼神,便明白過來周璨為何要将這些酒都丢掉了。

“你來做什麽,不去宮裏?”周璨道。

林晏能聞到他身上熱乎乎的,好聞的皂角香氣,不由細細又瞧了他兩眼,周璨的皮膚被熱水蒸出了淡淡的粉,耳垂紅得厲害,林晏便能想起昨晚那副情欲高漲的身體,也是高熱而緋紅的,他的指頭壓入柔軟的皮肉,那滋味真叫人欲罷不能。

兩人方才肌膚相親極盡纏綿過,此時互視一眼,哪裏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周璨胸口悸動得厲害,握着手杖的那只手掌心都沁出汗來。

“陛下準我下午再去,值夜。”林晏答了,轉頭看向那些酒瓶酒壇,微微笑道:“王爺好浪費啊。”

周璨低頭把玩着手杖,悶聲道:“飲酒傷身,我今後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林晏奇了。

“對,滴酒不沾。”周璨點點頭,十分堅定道。

林晏忍不住就笑,走上幾步,從車裏提了兩壇酒下來,道:“全丢了未免過于可惜了,你便讓我留兩壇吧。”

“你要留兩壇作甚?”

林晏拍拍手,裝模作樣打開塞子湊過去聞了聞,“果然好酒,香氣逼人,”他走到周璨身邊,小聲道,“海飲傷身,小酌怡情。”

他将怡情兩個字咬得分外暧昧,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璨:“若是我想要,你今後還賠不賠我小酌一杯?”

林晏那雙眼睛微微下彎,下頭那對卧蠶明顯,将那下眼睑稍稍往上一送,便顯得那點兒笑意都要盛不住似的他眼裏滑落出來,滿眼的水潤光華,情思浮沉。

糟了,這小東西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麽笑比較勾人了。

周璨避開他眼神,伸手将手杖往他膝窩裏輕輕一磕,冷哼道:“去書房。”

林晏跟上去拉他,不依不饒:“哎,王爺,您沒回答我呢……”

周璨回頭沖秦伯道:“小少爺的兩壇酒,給他留着。”

林晏哈哈笑起來。

霜輕日暖,宮中紅葉滿階。

林晏守在安祿殿外,望着天邊灰紫雲霧間的半輪紅日。這夕陽紅,宮牆紅,白玉石階也是紅的。這大啓皇城伏卧在冬日餘晖之下,威嚴寂寥。

也不知周璨幼時深居宮中,看到這景象,是否也會覺得孤單寂寞?

“林小統領,”杜淮不知何時出來的,一路碎步到了林晏身邊行禮,“陛下請您書房一敘。”

林晏全無準備,怔住了:“陛下……要見我?”

他做這神策衛以來,巡視皇宮主殿,偶爾确能撞見皇帝,只不過神策衛不是皇帝近衛,平常皇帝也不會親自找你問話。

“沒錯,還請小統領随老奴來。”杜淮引路道。

杜淮長年在深宮中,未曾見過林晏幾回,直至林晏入宮任職,才算得以多瞧上幾眼。葉家雲娘的兒子,小将軍葉韶的外甥,還是那景純王爺養大的孩子,杜淮怎麽想都該是個放浪形骸無法無天的主兒,可這林晏勁裝金刀,身姿修美,眉眼沉靜,溫和有禮,倒比前面提到的些個長輩穩妥得多。

“林小統領請。”杜淮替他掀開門簾,恭敬道。

林晏一路上已将心中忐忑壓了下去,除了身上武器,入得禦書房中。

“微臣拜見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小林晏來了,”他朝身邊人擺擺手,“你先下去吧。”

林晏這才瞧清,站在皇帝身邊的是太子。

太子高瘦,一雙狹長鳳眸上挑得厲害,瞧上去精明有餘,氣度不足,他離開時低眸瞥了林晏一眼,似笑非笑道:“林小少爺倒是與那位小舅舅生得相像,不過懂規矩這塊倒是強上許多。”

“起來吧,過來坐。”皇帝靠在軟塌裏,指了指桌子那邊的位置。

宮女上來沏茶,林晏不自在地盯着自己指尖。

“的确長大不少,朕記得當年有一回去将軍府,你才出生沒多久,葉韶那小子抱着你來給朕炫耀,說他當了小舅舅。”皇帝低垂的眼皮将眼睛都蓋去了大半,林晏瞧着他,心中滋味良多,只是勉強扯出個笑來。

“這幾年在王府過得可好,留玉那小子向來不着道,可有虧待你?”

“陛下說笑了,王爺待我很好。”

皇帝笑了,拿起茶盞,抱在手裏頭,靜默片刻,又道:“自從先王妃去世,這景純王府二十多年來都像是方空蕩蕩的盒,不像是個家。”

“留玉也快三十了,總不能一直呆在京中,孤家寡人一個,朕實在放心不下。這王府,着實缺一個主母啊。”

林晏心上一跳,抿住嘴唇低下頭去,心中暗罵了一句。

這可是他最不願聽到的事情了。

“……陛下說得有理。”林晏笑了笑,“可王爺就是那副安不下心的性子,恐怕要陛下親自勸他了。”

皇帝喝了口茶,道:“說來好笑,從前,留玉這小子總喜歡跟在妙雲後頭跑,雲姐姐長雲姐姐短的,朕還道等他倆長大些,便幹脆賜個婚得了。不料你娘沒看上他,倒是嫁給了林安青,也是命運弄人。”

“如今留玉代葉家撫養你長大,你倆難得情誼深厚,這婚姻大事,朕倒是想跟你打聽打聽,留玉到底是喜歡那種姑娘?”

林晏迎上皇帝沉沉目光,竟不由心虛起來。他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皇帝這一句句看似閑話家常,卻總讓他感到鋒芒在背,仿佛皇帝每一句都在提醒他,周璨與他輩分之差,身份之差,難道……皇帝察覺了什麽?

“林晏愚鈍,這……我也毫無頭緒,不好說……”林晏心道總不能說他其實喜歡我這種年紀小的吧?

“哈哈哈,你不必害羞,只是這王府主母,将來也當要照顧你的,朕心中有幾位人選,就是怕你不喜歡。”皇帝和藹道。

“不敢,若是……若是王爺喜歡,那林晏自然也是喜歡的。”

皇帝輕飄飄掃了他一眼,将杯蓋放了回去,道:“那便好了。”

“方才太子也在這兒,你可知談的是何事?”

林晏恭敬道:“不知。”

“今年西境寒冬早至,這還未到月底,西邊下了一場大雪,冰封萬裏。”皇帝将茶盞放回桌上,嘆了口氣,“原本我軍已将小宛半數城池拿下,這一場暴雪,小宛趁機反擊,将我軍逼回了果爾溝外。”

“那……”林晏急忙想追問,皇帝擡起一只手,道:“朕知道你想問什麽,此次代劉封西征的,是你的師父馮齊老将軍,他沒事,好好守住了戰線。”

“如今兩軍對峙,援兵已出發。只是西邊酷寒,我軍不善寒冬打仗,尤其入了沙漠更是溫差巨大,難以順利進軍,所以朕下令目前死守果爾溝,待開春一鼓作氣反擊。”

“你今日來得巧,朕并不拿你當外人,所以與你說說這前線戰況,權當閑聊,”皇帝看向林晏,低沉道,“葉家世代名将,你小舅舅像你這般歲數,已随葉老将軍出征多次,朕便覺得,将你圈囿這宮中,是否叫你委屈了。”

林晏攥了攥拳頭,正要說話,皇帝笑笑,慈祥道:“你不必現在表态,回去好生想想罷。”

林晏俯身行禮,道:“微臣明白了,多謝陛下。微臣告退。”

皇帝瞧着林晏那杯未動分毫的茶,淡淡勾了勾嘴角,道:“杜淮,上回朕選的那幾個名門小姐,你弄個冊子,明兒送景純王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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