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分別

第四十一章 分別

初一那日,林晏只來得及給周璨慶了生辰,周璨便被皇帝急召入宮。聯名奏折趕着新年未緩的喜慶氣,加急送到了皇帝手中,甚至未出元正七日的休沐。

深夜下了小雪,路上積了薄薄一層,空氣寒涼,吸入胸中凍得肺腑發疼。林晏來到刑部大牢,約見了其中一位官員。林晏與陸照相識交往以來,暗中也在摸查周璨在朝中的布局,不過周璨是丁點兒沒防着他,叫他輕易便查了個大概清楚。這位官員姓李,是刑部一位令史,林晏打着周璨的名頭,輕易便打通關系,得以見上陸照一面。

陸照昨夜深夜被抓捕關押,一夜未睡,衣着仍舊整潔,只是眼下挂青,一臉倦容。

“陸大人。”林晏走上去。

陸照起身朝他行禮,嘆了口氣,道:“林小統領今日不該來。”

林晏皺眉,看了看四周,低聲道:“王爺定能救你。”

陸照笑了笑,牢中寒冷徹骨,他的面色蒼白,道:“林小統領是重情重義之人,相識一場,實屬陸某之幸,也實屬王爺之幸。”

“陸大人,”林晏看着他,沉默片刻,繼續道,“事到如今,你可否如實答我一問?”

陸照了然地回看他。

“你查吳秋山科舉受賄之事,可是查到了別的東西?”

陸照低頭淡笑,只是道:“林小統領快回去吧。”

“堯清兄。”林晏焦急上前一步,握住冰涼鐵欄。

陸照忽然也擡起頭,朝他走了幾步,牢牢盯着他,沉聲道:“你可還記得大雨那日下棋,我同你說的那些話?”

“我也只想問小統領一事,你不用答我,答給你自己聽便是,”陸照清秀的面上顯露出些清寒冷銳,“你是否有決心伴随王爺始終,想他所想,成他所成?”

林晏一怔,似乎被他看得心慌,微微後退一步,陸照卻追上幾步,按住了林晏抓在欄上的手。指尖松動,什麽東西被塞進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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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統領快回吧。”陸照輕聲重複道。

林晏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道上的雪化了些許,融進泥濘中,沒了來時的清白。

林晏一直走出大門,才擡手,展開手中那片碎布料,那應當是陸照從他袍尾撕下的,上面用指血寫了簡簡單單兩個字:太子。

直至夜幕四合,周璨才回了府,見林晏在府中等他,只是如常笑道:“用晚膳了沒?”

周璨肩頭落了點點碎雪,鼻頭凍得微紅,眉與眼都斜斜飛挑,當真好看。林晏混沌的思緒都安寧了片刻,幫他脫下狐裘,道:“廚房煮了紅豆年糕,陪我吃一點吧。”

周璨用冰涼的手捂住林晏的臉,狡黠笑道:“怎麽,過幾日要出征,恨不得天天膩在我這兒啊?”

林晏蓋住周璨的手,仔細焐着,也笑起來:“可不是嗎。”

攬月端上來熱乎乎的年糕湯,周璨便将手抽回去,抱着碗吹了吹,小心啜了口湯。

林晏瞧着他,只想便這麽瞧着,不要說話,不要詢問。

可他還是聽見自己道:“皇上找你是為了陸堯清的事?”

周璨點點頭,用勺子翻攪着碗裏,“此番是我大意了,被老狐貍将了一軍。”

林晏道:“我今天去見了陸堯清。”

周璨的勺子停了停,靠回椅背,懶散看着林晏,“我倒不知你還很會借我的面子。”

林晏知道周璨并不是真的動怒,他查他的關系周璨肯定知道,只不過放任他罷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無聲的博弈。

林晏嘆了口氣,懇求道:“保下陸堯清吧。”

周璨将碗推開,語氣冷了起來:“本王自有決斷。”

“你是有了決斷,你要舍他。”

“陸堯清在淮安老家超規購置土地,大建家宅,誰給他的膽子?說出去都是本王助纣為虐!”周璨拍了一記桌子,眼中燃起怒意,“你去見他時,可有問問他這混賬事他幹是沒幹?”

林晏輕聲道:“這罪不至死,讓他貶官罷職皆可……”

“罷了,這的确算不上大事,今日皇帝找我,你可知那奏折上還彈劾他什麽嗎?”周璨冷笑一聲,“說他‘漏洩省中語,罔上不道’。”

“好一個罔上不道,吳秋山真有他的,”周璨似乎想起來就氣,咬了咬牙,“這宮禁之中,皇帝親語皆是機密,陸堯清作內閣文臣,行編撰記錄之事,這罪名一安,殺他全家都夠了。”

“你要本王保他?他陸堯清是本王的人,他洩露宮禁要密,你說皇帝認為他洩露給誰?”周璨眉一挑,眼中閃過冷冷戲谑,“林無晦,你是要本王伸長了脖子趕着上套是嗎?”

林晏攥緊拳頭,默然不語,只是回想着陸照給他的太子二字。他盯着周璨漆黑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繼續規勸詢問的勇氣。

陸堯清到底知道了什麽?有關太子?有關周璨?若是太子真與當年和宴一案也有關系,那周璨是否會做出動搖國儲……大逆不道之事?

林晏低頭止住思緒,掩飾道:“無晦無知,莽撞逾越了,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安兒……”周璨見他竟然沒再來跟自己争辯上幾句,心中起疑,起身想攔他,林晏已經自己套上了裘衣,轉身而去。

外頭夜色深重,寂寂雪來急,不知何時地上屋上已經瑩白成片。少年裹着明藍白絨長裘,踏入雪中,明暖燈光攀拽着他的肩膀後背,卻也拉不住他,只得任他沒入濃重黑暗中。

周璨靜靜看了他離去的方向半晌,朝攬月擺擺手,“把門關了罷,怪冷的。”

桌上兩碗紅豆年糕湯已然涼了下去,白淨的年糕沒入底下,只剩下紅得發黑的豆湯,看得人食欲也無。

正月初五,林晏帶着新募的兩萬兵馬,離開京城,赴援西境。

那日清晨,周璨一人來到将軍府,看着林晏穿甲佩刀。兩人相顧無言,各懷心事,氣氛淡淡疏離。

末了,周璨伸手還是摸了摸林晏面龐,輕聲道:“好好的回來。”

林晏鼻子酸麻,喉頭堵了千言萬語,吞咽一番,只說了一句:“你也好好的等我回來。”

林晏心中後悔起來,明明別離在即,他為何偏要與周璨理論那些事情,就當做不知不就好了。可他心裏又明白,當做不知,又有什麽用呢。

周璨笑了笑,也沒答應,更像敷衍安撫一般,貼上來輕輕吻了林晏的唇角。

林晏說不出話,只覺得難過,逃避般閉了眼睛。

周璨恍惚想起當年他送別葉韶時,他似乎也吻了他,他還記得細雨桂花的濕潤香氣,可他卻記不得他說了些什麽,甚至記不起葉韶當時的表情。

城門上寒風強勁,吹在身上削骨斷指似地疼。周璨裹緊身上厚厚狐裘,望着軍隊緩緩行遠,仿佛要沒入壓得極低的層層陰雲之中。

“該是要下大雪了。”皇帝站在不遠處,幽幽嘆道。

周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擡頭眯起眼睛,看着昏暗的天空。又是一年過去,明明是新春伊始,為何還是冷得叫人心生疲倦呢。

“……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啊。”景純王搓了搓凍麻的手,輕不可察地嘆了一句,轉身而去。

夜深雪重,萬籁俱寂。

“多謝王爺來送微臣。”陸照低身行禮。

來人戴着兜帽,只露出一點白皙的下颌,一支白蠟木手杖輕輕點了點地面,在寂靜的牢中發出咔噠一聲。

“你家中親眷本王皆會安置妥當,”周璨眼中含笑,只是眸光清寒,“你還有何要托付的,可以說與本王聽。”

陸照也笑了,道:“微臣窺見不可窺之事,早已料到有今日,只是想問王爺,便想止步于此了嗎?”

周璨掃了他一眼,眼眸幽深,道:“本王沒看錯人,只是堯清,做人聰明可以,傲氣也可以,只是又聰明又傲氣便不大好,容易折壽。”

陸照似乎被逗笑了,點頭稱是,又道:“王爺可以順着微臣留下的線索再細細看看,沒準便改了主意。”他深深看向周璨,不急不緩道:“元朔是個好日子,三元三朝之日,有道是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若有春滿舊山河那一日,陸照便當自己是身先士卒了。”

周璨似乎被他這番膽大包天的話給驚到了,微微瞪大眼睛,只是看着陸照朝自己深深一拜。

攬月上前,将一粒藥丸放入陸照手中。

周璨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大牢。

地白風色寒,周璨抱袖,遙看白雪不聞不問,蓋盡人間惡路岐。

片刻,攬月也慢慢走出來,立到他身邊,輕聲問:“他說的,可要奴婢徹查?”

周璨閉了閉眼睛,沉聲道:“查。”

“本王倒要看看,周瑞還在背地裏捅了本王哪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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