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受封

第四十六章 受封

正是春日好風光,禦書房卻門窗緊閉,屋內顯得高熱窒悶。

周璨跟在杜淮後頭,才走進去,便聽到內間不停的咳嗽聲。皇帝靠在榻裏,侍女跪着替他撫背,為他遞茶。

“臣參見陛下,”周璨行了禮,語氣關切道:“陛下這是怎麽了,咳得如此厲害。”

杜淮道:“這三月乍暖還寒,奴才們照顧不周,這才叫陛下感了風寒。”

周璨自然明白自己那封奏折功不可沒,讪讪一笑,乖巧道:“是臣叫陛下憂心了,留玉知罪。”

皇帝喝了茶,漸漸止了咳嗽,這才坐直了身體,看向他。

皇帝病得不輕,顯得越發蒼老了,眼窩深陷,胡須都白得多了些。

他頭一回沒給周璨賜座,只是沉沉地瞧着他。周璨被這屋裏悶得犯惡心,皇帝的目光也看得他身上不大自在,他站得背脊挺直,笑問:“陛下,不知急召臣入宮所為何事?”

皇帝開口,沙啞道:“你去了何處?杜淮都沒找着你。”

周璨微微一笑,道:“踏春。”

“呵。”皇帝也不追究他所言真假,低頭喝起茶來。

周璨心裏暗罵了一聲。他剛服了藥,腹中這會好受許多,只是腰上仍舊酸沉,他壓了壓杖首,厚臉皮道:“陛下,臣腿腳不便,可否坐着說話?”

皇帝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站着。”

周璨摸摸鼻子,道:“陛下若是心裏有氣,那臣便跪了,陛下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他朝杜淮招招手,要把手杖給他,将袍尾一掀,就勢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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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跪着還興許舒服些。

杜淮趕緊攙住他,道:“哎喲,王爺你這是作甚……”

“周留玉,還沒鬧夠嗎?”皇帝喝道,半道又咳嗽起來,将徐巒新遞的折子狠狠摔在桌上,“這一出出的,是要手把着手叫朕殺老臣,廢東宮嗎?太放肆了你!”

周璨妥當跪下了,理了理袍子,朗聲道:“殺老臣,可以有;廢東宮,倒也不必。”

“給朕好好說話!”皇帝怒斥。

“陛下,事已至此,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臣與吳秋山确有私怨,但吳秋山禍害朝廷,鐵證如山,誘聯太子,更是大逆不道。若我大啓是棵參天巨樹,此人科舉行賄,便是削葉砍枝,蒙騙太子,便是蛀壞根基。縱使他曾經有功,那陛下都獎賞過了,如今罪不可赦,陛下又如何殺不得?”周璨一句一頓,落地有聲。

皇帝冷哼一聲,低聲道:“好一張會說的嘴。”

“說到吳秋山結黨營私,景純王又哪裏不會籠絡人心?瞧這陣勢,不光半朝文臣擁簇,連沈老太傅也給你背書。”

“臣不敢,”周璨俯身一拜,“他們都是陛下的忠臣,為陛下明辨忠奸,是他們的職責,又與臣何幹。”

皇帝見他答得滴水不漏,面沉如水,又默然不語起來。

半晌,他沉聲道:“杜淮,給王爺賜座。”

“多謝陛下。”

周璨落座,輕輕将手搭在腹上,再瞧遠處高位上的皇帝,心中忽覺可笑。

“之後的事,你不要管了,朕自有定奪。”皇帝低頭喝茶,淡淡道。

“陛下,您左右将來也要打壓吳家,就當臣給您遞刀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周璨低頭輕笑,揉了揉跪疼的膝蓋,喝了口茶潤潤口。

“如今入了春,天氣和暖,你尋個日子,受封出京吧。親王封號,就拿你一個純字吧。”

周璨手一頓,面上僵硬起來,他抿了抿唇,冷靜道:“陛下這是要趕留玉走了?”

皇帝壓抑着咳嗽,低啞道:“你近而立之年,早該成家立業,如今與吳家也算宿怨了結,便聽封了罷,省得別人說朕委屈你。”

周璨放下茶杯,仰頭道:“陛下,那您當初說,塞北江南的封地随臣挑,可還作數?”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朕也沒老糊塗,也還記得,朕當初說的是,你若成家,這封地任你挑。”

“朕上回給你的冊子,不知你挑中了哪家的小姐啊?”

周璨被噎得一怔,擠出笑來,“不急,不急。”

皇帝冷笑一聲,又問:“那你想要哪塊的地啊?”

周璨拱了拱手,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臣以為,涼州就不錯。”

皇帝沉思片刻,笑着搖搖頭:“西北荒涼地,還是別去了罷。江南富庶,舊都金陵,商賈興盛,你幫朕管管去。”

周璨暗暗咬牙,好一個老狐貍,自己說要去西北,他便指了個最遠的東南地方。将來他管派林晏常駐西境,這山高水長,一輩子都甭見面了。

見他沉默不語,皇帝挑了挑眉,問:“你是想抗旨?”

“陛下說笑了,這聖旨未下,臣哪裏來的抗旨,”周璨放緩語氣,眼神卻帶點兒淩厲,“當初皇爺爺還說要臣一輩子留在京城,還在王府裏立了個鎮宅碑,說是碑在處,永遠是臣的家。”

皇帝靜了半晌,忽轉而言他:“你來的路上,朕收到邊境軍報一封。”

“果爾溝內山頂雪崩,林晏與數千兵士被困其中,死傷過半,馮齊要朕出動勒州精兵就近救援。”

周璨心中大驚,立刻站了起來,撞得一邊小桌微晃,靠在桌沿的手杖咣當倒在地上。

杜淮趕緊小碎步上前,拾起手杖,送入他手中,低聲道:“王爺,您可小心着些。”

周璨聽得他這句,強自鎮定,手接過手杖時卻仍打着顫,他冷汗涔涔,片刻後,才察覺小腹抽痛,另一只手按住椅背,緩緩坐了回去。他忍耐了幾個呼吸,心緒難平,自然息不了腹痛,索性也不管了,冷笑一聲,擡頭沖皇帝道:“陛下,這是在要挾臣?”

杜淮長嘆了口氣,默默退下了。

皇帝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道:“景純王想是乏了,回去等着聖旨罷。”

周璨忽而想起吳秋山說的那句話:“當年的葉秀令,如今的林無晦……怕都要成您的軟肋。”他握緊手杖,狠狠盯着那個蒼老又陌生的皇帝,咬牙道:“臣自會準備……啓程江南。”

“王爺,您臉色蒼白得很,老奴還是叫禦醫來吧?”杜淮扶着周璨,見他額上沁出汗來,憂心道。

“有勞杜公公……送本王上車了。”周璨笑道,眸色黑沉得駭人,他閉目蹙眉,似乎強忍不适,動作遲緩地上了車,合簾時深深瞧了杜淮一眼,輕聲道:“杜公公,有緣再見。”

杜淮深深低下頭去行禮,一直目送周璨的馬車消失在宮門那頭。

攬月一直守在王府門口,甫一見周璨的車便迎了上來。她輕盈跳上馬車,皺眉掀開車簾鑽了進去,她聽力極佳,自然早聽見車內壓抑的喘息。周璨伏在小桌上,一手捂嘴一手壓腹,背脊微顫。

“王爺!”攬月将他扶起,推了推他摁在腹上的手,輕聲道:“王爺,別使勁。”

周璨長長吐了口氣,面色慘白如紙,“我有點出血了,你讓車繞進後門……”他又抽了口氣,無奈道:“我怕是不好再走動,你叫方知意直接上車來。”

“攬月,你速往勒州傳信,叫本王的人混進救援的精兵裏頭,馮将軍的信應當也快到了,你去盯着,即刻給本王送過來……呃……”

方知意手腳迅速,診脈下針,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聽周璨痛叫,這才道:“靜心凝神,你宮體有傷,敏感得很,切忌心緒起伏過大,”他手上穩穩地又下了一針,“聽得懂嗎王爺,閉嘴清心。”

周璨總算安靜了半晌,閉起眼睛,睫毛卻劇烈顫抖着,他複又睜開眼,虛弱道:“安兒生死未蔔,我靜不下心。”

“那我給你念段經?”方知意見他還有力氣翻白眼,也是笑了,“林晏那小子命硬得很,毒蛇都咬不死他,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個兒吧。”

周璨見他收針,擡手攏到腹上:“這就好了?”

“好不了,卧床靜養吧。”

周璨仍覺腹中作痛,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沉墜了,他心思微微松動,身上的疲憊便從四肢湧來,他抵抗了一下想要昏睡的欲望,低聲道:“怕是不行,明日,封我純親王的聖旨就要到了。”

“你不會剛跟皇帝對罵了吧?”方知意替他把扯開的衣服理了理,順便用袖子給他抹了額頭疼出的虛汗。

“呵,他定是要我即刻出京,趕赴金陵。”

“這麽遠?路途奔波,你如何受得了啊?”

周璨低眸,緩緩轉動手上扳指,“老皇帝病得不輕,他是怕留我在京,壓不住我弄他兒子。”他忽然停下動作,咬牙道:“可要點兒臉吧,到底是誰禍害誰,指不定呢。”

方知意看了他許久,忽然抱着手臂使勁搓了搓,道:“你別跟太子過不去啊,你心裏打什麽主意呢,這表情看得我背上發寒。”

周璨手指微動,在微隆的腹上輕緩摩挲,他神情淡淡溫柔,眼裏卻凝了層寒霜。軟肋麽……從前,葉韶興許的确是他的軟肋,但如今,他退無可退,無論是林晏還是這個孩子,只會是他提刀前行的無盡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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